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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见她瞬间恢复了本状，孟豫的语气也似轻松了一些。
“阿碧姐让我来给将军送茶，我心里还有些打鼓，担心伺候不好会落了责罚。如今见了将军，才知道将军原是这样温和的一个人，这样我再不用担心丢了饭碗，这人没了担忧，这心情自是轻松自在了，心情好了，便又由心而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李妙宸脆软着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啰嗦”之状。
这一通饶舌之语听得孟豫忍不住轻皱了下眉头，可听得李妙宸说他温和，他又愣了下，心里也意识到自己今日对这小丫头的确是有些温和过了头，不知不觉间，竟是主动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来。
“将军，我这茶泡得如何？我是头一回学这撮泡之法，也不知味道可还行？”没等孟豫多想，李妙宸指着孟豫手中的茶盏又问上了。
孟豫听得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抬手将茶盏递到嘴边又饮一口，而后朝她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怎么，是味道不对吗？”看着孟豫的神色，李妙宸的声音有些忐忑了。
“不是味道不对，是你这丫头，实在太聒噪了。”孟豫轻缓着声音，眸光重新回到案上的图纸上。
太聒噪了？李妙宸先是愣了一会儿，想想又觉得好笑起来，他先是嫌她“啰嗦”，而后又主动找她说话，如今她说多了两句，又变成“聒噪”了？他这究竟是想听她说话还是不想听？
“那……那我还是先出去吧？”过了半晌，李妙宸犹豫着声音又开口了。
孟豫似是没听到她的一样，一双眸子只专注地看着案上的地图。李妙宸等了一会儿，见得孟豫仍是不理会她，可她这样杵在这里实是有些不自在，又站了一会儿，见得孟豫仍是没反应，她便屏住呼吸，然后轻着脚步打算朝门口一步步地挪过去。
“去后面书柜里，替我寻一本书来。”可李妙宸才小心着挪了两步，就听得孟豫竟是突然开口说话了，她只得顿住了脚，口中答应一声，然后慢慢转过身来了，抬眼就见得孟豫仍是垂着眉眼看着书案，似是没有发现她想要逃遁的意图，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请问将军要拿什么书？”李妙宸走到书柜跟前，又转过头问孟豫道。
“尉缭子。”孟豫缓声道。
尉缭子？李妙宸听得略思索了下，随即想起这是一本兵书，《武经七书》之一，相传是战国时尉缭所著，前些年她在舅父王国公的书房里见过的。
李妙宸在书架前徘徊一备，不多时就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尉缭子》，于是踮起脚，伸手将那书拿了下来。
“将军，您要的书。”李妙宸一边向孟豫递过书一边道。
孟豫抬头，将李妙宸手里的书接在手里，先是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放在了案上，接下来也没说话，只是眸光投在了李妙宸的脸上。
李妙宸有些莫名其妙，孟豫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让她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心里暗自嘀咕着道，他干嘛这么看着我？难道他长着一双火眼金睛，能看出她是个冒充的丫鬟来？
“将军，是，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李妙宸只得硬着头皮指着自己的脸装糊涂。
见和李妙宸这样，孟豫竟是弯起唇角冷笑了下。
“口舌伶俐，骂人不带一个脏字，不会摄泡之法泡茶，十指芊细光滑，识字，还识得兵书，你……真的叫王六儿，家贫吃不饱肚子的王六儿？”孟豫看着李妙宸，口中声音轻轻淡淡的，眸光里却是有些冷冷的感觉。
听得孟豫这声质疑，李妙宸不由得心中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多少功夫，孟豫竟是怀疑起她的身份来，已是找陈大娘问过她的来历了。进府之时，那老婆婆可陈大娘跟前说过，说自己是因家贫难以为生，因而远道来京城找活汁的。
现在回头想想，她是混进来的时候太顺利了，进来后也就太过大意了。试问她若真的是一个外地来的乡下穷丫头，哪里有那样的胆子，能想出那样的言辞回怼何嫂？这茶叶摄泡之法乃是民间普通百姓日常饮茶之法，她如何能不会？还有，既是家贫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能识得字，认得兵书，哪里还能有一双这样光滑芊细的手？
哎呀，我真是糊涂，竟露了这么些破绽来？可是，我哪里想到孟豫他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会留意起一个才进府的小丫头来？不仅特地打听她的来历，还在书房内亲自试探于她。想到这里，李妙宸心里顿时懊恼不已，只得面上强持着镇定，脑子里却在苦苦思索，竭力想找个说辞交这些破绽都圆了去。
就在李妙宸绞尽脑汁之时，这时听得门被轻轻叩响了两声。
“将军，大门上来人相报，说是王国公世子求见。”清和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王国公世子？那不是四哥吗？李妙宸听得心中暗暗吃惊，她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四哥偏偏在这个时候上门来了，他八成是来找她的，这该如何是好呢？李妙宸的慌乱只持续了一小会儿，片刻之后，她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想出了应对之法，虽然觉得这法子有些风险，不过如今事情紧急，也只得赌一把了。四哥打小就与她有默契，只指望这一回两人也能心有灵犀了。
“请王四公子去厅堂，我即刻就到。”孟豫对着门外吩咐了一声。
清和应声而去，孟豫正待迈步出门，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身侧的李妙宸竟是快步走到他的跟前，突然“噗通”一声就扑在了他的脚边，然后伸出双手一把扯了他的袖子。
“将军救我，王四公子定是来找我的，求将军救我……”李妙宸哭丧着声音，眸光中皆是惶恐央求之色。
李妙宸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孟豫顿时惊愕住了，听她这口气，好似是与国公府的四公子是相熟的。王四公子为何来找她，她又为何表现出这般惊惧模样呢？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李孟豫手腕一翻转，托着李妙宸的手肘将她扶了起来。
第10章
“好，我说，我说实话。”李妙宸站了起来，眼中已是有湿意的，她伸手拭了下眼角，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接着道：“将军，我进府时的确说慌了，我不是外地来的，也不是什么家贫吃不上饭乡下穷丫头。我几岁之时，就被卖到了国公府里，做了一名小丫鬟，伺奉在府中卫老太君身边。卫老太君她心地好，见我年幼，身子又弱，于是格外怜悯于我，从来不叫我做重活，还费心教我读书识字，吃穿用度和一般富裕人家的小姐一般无二……”
李妙宸一口气说到这里，孟豫听得虽是惊讶，不过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了，他早就看出她不是普通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依她这说法，她是自小在卫老太君身边长大的，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那卫老太君是将门之后，这丫头既得了卫老太君的欢心，能够读书认字，识兵书便是件正常的事。他们这些钟鼎之家里得主人看重的丫鬟，的确是同富家小姐一样精细娇养着的。只是，既是卫老太君这般厚待于她，她又为何要跑出来，还想法混了他的府中？
李妙宸抬眼，见得孟豫面上仍是疑惑之色，忙又紧接着道：“将军，我一个身份卑贱的小丫头，既是得了卫老太君这般疼爱，这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福气，自是心存感激，也立了志要一辈子都伺候在老太君的身侧，过个安稳一生的日子，可天不遂人愿，如今我渐渐大了，老太君和府中诸人竟有了要为我终身打算的念头……”李妙宸说到这里，一双秀眉紧锁，眸中也是泫泪欲滴。
“女大当嫁，依卫老太君对你的宠爱，自是要为你寻一门可靠的亲事，这是件好事，你如故如此？”孟豫忍不住开口相问了。
李妙宸听得这话，竟是抬手揉了揉眼睛，而后才低着头小声道：“将军有所不知，那府里的四公子最得老太君的疼爱，是老太君的眼珠子。前两年，四公子得圣上看重做了官，圣上又在京城赐了宅子给四公子。老太君叫人送我来了京中，说是让我伺候四公子身边。我原也以为这是件正常的事儿，可万万想不到，前段日子四公子竟和我说，他想要我做……做他房里人，还说老太君也早有这个意思……”
要她做房里人？孟豫听得愣了下神，随即反应了过来，原来是那王四公子看上了这丫头，想让她做个通房丫头。可这样的事儿在大户人家一向常见，家里的公子哥儿大了，寻个可靠的丫头做房里人，等以后娶了正妻进门，这房里人便可做个妾室了。
“怎么，你是不愿意吗？”孟豫又开口问道。
“自是不愿意的，虽说我是个身份卑低微的丫鬟，可我宁愿嫁一个穷汉子过一辈子苦日子，也不愿做人家的小妾，一辈子都不能抬头挺胸过日子。”李妙宸抬起头，双眼看着孟豫，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有力。
孟豫听得一时无话，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厚，又从来没吃过苦头，因此才说出这般不知深浅的话。像她这样的打小过惯了顺当日子的，若真是嫁得那穷得叮当响的夫家，只怕是日后要后悔的。只是，这丫头心性颇高，脾气又有些乖张任性，若真让她做个妾室，从此只能改了性子在正妻跟前唯唯诺诺过日子，这样的确也是委屈了她。孟豫想到这里，心里竟也有些替她为难起来。
“所以，你自世子府里逃了出来，又混到了我的府中？”孟豫顿了半晌又问道。
李妙宸点了点头，又抬手揉了揉眼睛，将几欲夺眶的眼泪狠狠地揉了回去，然后才轻着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该欺瞒将军，可是，我想了许久，这大越国内，能与王家抗衡的，也只有孟家了……”
孟豫听得这话，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此时他很想反问一句，就算如今的孟家能与王家抗衡一二，可你凭什么会以为，我会为了一个你小丫鬟而得罪王家？孟豫这话只在心中盘旋了一下就顿住了，因为李妙宸此时抬起了头，一双杏眼被她揉得红红的，里面湿漉漉的泛着泪光，令他突然就想到了他在山林狩猎之时遇到的那些鹿儿，也是这样怯怯的，慌乱里带着点祈求。
“你别再揉了……”见得李妙宸抬手又要揉眼，孟豫的那声反问就变成了这声阻止。
可李妙宸不听劝阻，她低着头，固执的用指头一遍又遍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只把一双眼睛揉得又红又肿。孟豫见她这样，心里竟是生了些烦躁来。
“你再这么揉下去，我就不管你了！”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地道。
听得这声，李妙宸揉眼睛的手一顿，心里将孟豫那话又过了一遍，待明白过来这后，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声了。孟豫这意思，不就是要管她，要替她出头的意思吗？
“好好，我不揉了，我这就不揉了……”李妙宸眼角还有泪光，可脸上已是绽开了笑意，她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双眼看着孟豫，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惊喜。
看着李妙宸的笑脸，孟豫一时竟有些后悔了，他感觉她刚才是故意使着劲儿将自己双睛揉得红肿的，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了，只得冷着声音道：“待在这里别出去。”
孟豫说完之后，迈着大步就出了门。李妙宸追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她一时忍俊不住，连忙伸手将门掩上，然后靠在门后，双眼笑成了一对月牙儿。
……
前厅之内，王瞻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今儿一大早得知李妙宸出走的消息，他这一颗心就吊到了嗓子眼，虽说猜着李妙宸是来了孟家，可又不敢十分的确定，只得唤了自己的近卫凌风，吩咐他自府中一直往孟大将军府一路上打听，悄悄打听六公主的下落。
凌风领命而去，一番打听之下，还真的听得有人说在孟府附近的早点摊子见过一个生得很是好看的小姑娘，还有人看见那小姑娘由卖豆花的婆子领着进了孟府的大门。此后凌风又守在孟府门口，好一番周折过后，才打听到孟府今儿早上的确新进了一个丫鬟，名字唤作“六儿”的。
王瞻得知确切消息之后，心里总算稍稍轻松了一点，可还是不敢放松，一番思忖这，还是决定亲自来孟府见孟豫一面。可他这进府来等得已有好一会儿，还不见孟豫出来相见，一时不由得有些急躁了。
“四公子，请再用些茶，我家将军一会就来了。”一旁侍立作陪的老管家见得王瞻的脸色，立即满脸堆笑道。
王瞻没有心思饮茶，他频频朝门外看去，可门外依然没有孟豫的身影，只有一个身着绿衣的丫鬟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阿碧，王四公子是贵客，管家又吩咐叫送些果品来，茶房一时走不开人，她便自己送来了。
“对了，姑娘，我问你件事，你们府上最近有新进来的丫鬟吗？”王瞻看着阿碧突然问道。
阿碧正将手中的装有果品的碟子放在案上，见这生得清俊贵气的公子开口向自己问话，阿碧紧张得脸都红了。
“回公子的话，府中如今缺人手，每天都有新进来的丫鬟。”阿碧据实答道。
“是吗？那我问你，那新来的丫鬟里，你可认得一个大眼睛，皮肤白，笑起来有一对梨涡的？她如今被分在何处当差？”王瞻紧接着又问，语气里隐着一丝急切。
听得王瞻这般描述，阿碧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早上才进来的六儿，可这位公子怎么突然打听起六儿来了？她心里生了些警惕，面上也露了犹豫之色。
“王四公子，孟某来迟了，实在是抱歉……”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清朗之声，王瞻转头一看，就见得门口走进来一人，身姿挺拔修长，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剑眉似墨，鼻梁高挺，秀长双目之内似蕴寒星。
“孟大将军！”见得自己多年来景仰的人如今出现在自己跟前，王瞻立即激动了起来，他自座上站起身来，看向孟豫的眼神里皆是惊喜仰慕之色。
第11章
“四公子，请坐。”孟豫大步走了进来，朝阿碧摆下手示意她退了下去，然后又抬手请王瞻坐下。
王瞻坐下之后，一时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之情，说话都没了平日里的洒脱自如，变得有些结巴起来。孟豫虽久不在京中，可也听闻过王家四公子的名头，这王瞻自小颇有才气，又机敏过人，交际广泛，平日爱结交些英雄豪杰，又得皇帝看重，年纪轻轻就入枢密院为官，算是一众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按说这样的人，孟豫心中并不反感，说不定还会生出一番惺惺相惜之情。只是今日才听李妙宸说了王瞻意欲纳她为妾这事，也不知怎么的，孟豫对王瞻的印象就好不起来，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又听见王瞻向阿碧打听新进丫鬟的事，他心中越发有些相李妙宸说的话，此时又听得王瞻说话磕巴，心里越发有一点不耐烦了。
“王四公子，今日来我府上是有什么事吗？还请直言相告。”孟豫打断了王瞻正竭力组织的景仰之言，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
王瞻听得这话顿时愣了下，顿了半晌才想起他此行是有正事要办的，可刚才一见了孟豫他就有些激动过头，竟将李妙宸那小祸精的事都给忘了。
“大将军，小可此次前来，除了想见一见大将军，的确还有一事相求的……”王瞻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了。
“四公子有话但讲无妨。”孟豫笑笑道。
王瞻正欲开口，可见得厅中还侍立有管家和护卫，他又犹豫了下，孟豫立即挥手示意众人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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