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莲的目光投向了她自出生起便居住的,那根通天之柱。
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就是道纪神王的道场无上天宫,但是元莲知道,那里灵气绝迹,是包括千世界在内,唯一一块绝灵之地。
在无上天宫之上的地方,是天空中百万年来运转不修的浑厚灵璧,灵璧广阔无垠,构成了天幕的最底的一层。
而无上天宫之下,不周山山腰之上,就是世上灵气最为充沛的不周仙府,元莲自己的居所。
*
几天之后,灵光期的比试结束,按照胜场的多少,自凝气到灵光,六个阶层的前十已经顺利选了出来。
常松竹正是其中之一。
她先是赢了两场,但在与定天陵的卫颂比斗时即使用尽了手段,仍旧无法弥补天赋和基础的差异,略输了一筹,这又导致后来一场胜得十分艰难,还要与其他组同比分的修士连战两场,两战皆胜
,这才挤进了前十。
而人家卫颂早就以组内四站全胜的战绩提前确定进入了下一轮。
所以当常松竹灰头土脸的站在台前,看到旁边一队十人中还是有封云清在时,真的是惊讶万分又特别的不爽。
等下来之后,她拉着匡余明私下问道:“你不是说他这些日子心情低落,还琐事缠身么?”
匡余明倒是不算吃惊,他说:“……我这师兄一向是这样的,遇到再大的事也碍不着修炼,不信你去问韵……去问莲尊,他当时死了道侣差点没去殉情,但是没过几天该修炼还是一天不落,何况现在只是一个女人缠着他……”
匡余明说着有些冷笑:“说不准,他怕是早就习惯了。”
常松竹一时无言——封云清这人别的不说,这份心志倒也确实十分坚定,换了个人她肯定是要钦佩一番的,可惜现在她对封云清的人品有很深的成见,又牵扯到了元莲,本着对人不对事的原则,她还是顺着匡余明的话头,两个人头对着头,叽叽咕咕的说了封云清不少坏话。
要说两个人成为朋友最快的方法,就是有共同讨厌的人,她现在跟匡余明的关系自然就一日千里了。
熟悉了之后,匡余明才敢犹豫着开口:“常师姐,我……嗯,我只是问一句……那位,近来还好么?”
常松竹虽然至今不知道元莲分魂的前因后果,但是她和韵莲有很深的联系,并且十有八九就是一个人这件事,还是能猜到的,因此也是由衷的劝道:“我虽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猜你一直纠结难结的心事,莲尊可能……并不在意,你也该放下才是。”
匡余明顿了一下,强笑道:“我也知道该放下,她们……严格意义上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只是……有时候人心并不是想要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其实知道,对于元莲仙尊来说,苍海界所经历的那百多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不然她也不会毫无芥蒂的复活乌忆寒,只是……
那是从小抱着他安慰,亲手教他习字练剑的师姐呵……
匡余明自知没有像封云清那样的铜心铁肺,不仅做不到化悲伤为动力,反而到现在都不能忘怀,始终静不下心来。
或许时间久了,他总会放下这件事,但是至少现在,他还做不到。
常松竹长叹一声,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却突然感觉背后的常青剑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立即提高了警惕。
“谁!”
她抬起头,看向树冠掩映之处,一道深青色的衣边半隐半现。
消瘦的男子半仰在树枝之上,他从茂密的树叶间缓缓显出身形,露出的半张脸很是英俊,能看到他略微上挑的丹凤眼,一抹殷红的痕迹从左侧的眼角滑下,像是血泪一般,莫名给人忧郁的感觉。
他听到常松竹的质问也没反应,先是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水,这才半醉的朦胧着双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小辈。
这人没有刻意隐藏声息,但是修为的巨大差距,使得常松竹和匡余明对此人的存在一无所知,要不是常青剑及时预警,恐怕两人到现在也完全没办法察觉有人在头顶上旁若无人的喝酒。!
第56章
男子醉眼朦胧,盯着常松竹和匡余明看了好半天,将二人看得警惕紧张到了极点,这才又灌下一口酒,满不在意道:“是万仪宗的崽子们啊……”
这人言语轻佻,常松竹和匡余明二人都有些不满,但是奈何对方一看比他们修为高,实在惹不起,就只能忍下这口气。
常松竹绷着脸道:“不知前辈您在此歇息,多有打扰,晚辈这就告退。”
说着她拽着匡余明就后撤,却不想刚走了两步就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绑住了,半步也动弹不得。
匡余明和常松竹一下子绷紧了心弦,他紧张道:“前辈这是做什么,这里可是万仪宗!”
那人看着二人这般紧张,倒是被逗笑了,他摇摇摆摆的从树上跳下来,手里还不忘攥着他的酒囊:“急什么?我正无聊要、要找人说话呢……”
他看上去醉的很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但是将那两人给困住的动作却做的很利落。
常松竹和匡余明没有办法,二人对视一眼,常松竹冷静道:“前辈,您要聊什么,我们奉陪就是,还请解开禁锢。”
那人也不怕人跑了,果真将禁制解了开来,往身后树桩上一坐,朝前勾了勾手指。
男人的一双丹凤眼生得别致,乍一看很是勾魂摄魄,自有一派风流模样,可惜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没心情欣赏这美目,不甘不愿的走到他面前。
匡余明道:“不知前辈是何人,出自哪门哪派,我们也好称呼。”
俊美的男人呵呵一下,倒有些像是少年人的模样:“怎么,想要问明底细,以后好找我算账?这可就打错了主意……我出自禁魔窟,复姓澹台,单名一个‘叡’字。”
听到“禁魔窟”这三个字,常松竹两人就已经有些不适了,后面又听这个罕见又耳熟的姓氏,常松竹忍不住问道:“那个澹台翼你是的……”
澹台叡挑眉:“他是我堂兄,你认识他?”
常松竹抽了抽嘴角——不仅认识,还因为他大开了眼界,深刻的认识到了禁魔窟里都是一群什么人。
澹台叡也不深究这其中的细节,只半眯着眼睛,径自想着自己感兴趣的事,他理所当然的命令道:“你们刚才说的是谁?把前因后果
跟我说明白。”
原来这个人看似醉的晕晕乎乎,其实把两人刚才说的话都听了个全,还要强留下人给他讲故事,真是十分的以自我为中心,一点没有个修为高深的前辈样子。
不过常松竹也已经习惯了,毕竟他的兄弟是那个样子,这人要是正常了反倒是奇事。
常松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别人的感情私事这么感兴趣,当然也不会说跟元莲有关的事,跟匡余明使了个眼色之后,非常有技巧的单挑出封云清和韵莲的事情讲了一遍。
“就是个很寻常的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常松竹轻描淡写道:“倒不晓得前辈您居然对这些有兴趣。”
这确实是个俗套的故事,但是不知为什么,澹台叡居然听得有些恍惚,他那拿着酒囊的手不知不觉的放了下来,神情中的轻佻风流之色也淡化了下来,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不少。
“是啊……这世上一对有情人中总有一个会辜负盟约……”他喃喃道:“若是能后悔就好了……我、他也知道错了啊。”
“呸!”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听着常松竹讲自己师兄师姐故事的匡余明却突然大口啐了一声,语言中是执拗的怨恨:“谁要他的后悔!他的后悔顶个屁用,倒是把我师姐还回来啊!”
他明明知道,他的师姐是元莲仙尊的分魂,注定要经历情劫之后回归本体的,但是仍然固执地认为,若是封云清再坚定一点,再忠诚一点,韵莲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
毕竟,仙尊的生命那么漫长,这一缕分魂就算一直在外,也不影响她什么,说不定韵莲师姐就安安稳稳,幸福开心的过完这一生了呢?
澹台叡惊了一下,接着微微蹙起秀丽的眉宇,像是跟匡余明说,又像是对着其他人说:“不是这样的,他当时一定并没有意识到一时的失误会引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若是早就知道……”
匡余明冷笑一声,并不接茬,常松竹则看出了一点意思,她转了转眼珠,说道:“前辈如此身份,定有无数女修对您趋之若鹜,您又没有爱侣,又怎么能知道这里头的事呢?”
澹台叡看了她一眼:“谁说我没有爱侣?”
他仰头一口气将酒囊里的烈酒饮尽,眼神变得有些迷茫:“她叫做姣姣
,可爱极了……”
常松竹试探道:“夫人现在何处?”
澹台叡的头慢慢地、一点点地低了下去,轻声道:“她死了。”
他阖上眼,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因为我要将她送给别人……她就死了。”
*
当匡余明和常松竹顺利的返回忘尘峰时,他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就那么醉倒了?说睡就低头睡过去,也不管我们?”
常松竹也觉得这人行事奇怪,不过她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解释:“禁魔窟的人个顶个的古怪,他这样的也不出奇。”
“啧,”匡余明道:“这样的人也能有爱人,也是奇了怪了。”
常松竹道:“他的爱人死得也是冤枉,这些女子……真是不值得。”
匡余明听了这话,情绪便低落了下来,好半晌才在常松竹担忧的目光中缓过来,他强自笑道:“说起来,我感觉我师姐还算是幸运的,她毕竟是……如此一来,也算是有个好结局罢……”
接着,他便与常松竹告别,回了住处。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封云清负手站在门边,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匡余明暗叫一声晦气,没好气的开口:“你来干什么?那妖女呢?”
“她在玉佩中温养魂魄,毕竟没有肉身,待在外边不能长久。”封云清道。
匡余明嗤笑一声:“谁管她的死活,我是说,你怎么不赶紧去陪你的小情人,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找骂吗?”
封云清不为所动,他要是真的这么容易被言语所困,那也不能在心神极为不定的当下还能闯进大比的前十了。
他语气平稳道:“我是想问你,韵莲当初与你相处日久,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匡余明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封云清道:“就是……有没有说过一些……像是预言的话,比如,预见到乌忆寒的出现,或者……结契那天的事?”
“怎么可能!”匡余明瞪大眼睛:“你疯了不成?师姐怎么会知道这个?她要是早知道,一早就把你捅个透心凉了,还等得到你带着那妖女到她面前去害她的性命?”
“……你说的是……”封云清自言自语道:“她怎么可
能知道呢?谁能知道自己的命运,却不去改变呢?”
*
第二天,百宗大比的重头戏终于到了。
这是各阶前十名的淘汰赛,第一对第十,第二对第九,依次决出胜负。
这天的观众尤其多,不止万仪宗的数万弟子大多都到场,连其他宗门的长老、前辈也都不再自矜身份,不约而同的露了面。
主看台的主座空着,宗主言航只挑了下首的位置去坐,他笑嘻嘻的与众人寒暄,对定天陵的几个长老多说了几句:“玄鉴神王不能莅临,实在是遗憾极了。”
那长老客气的回道:“宗主放心,朝会时神王自会现身,届时自有相见的时候。”
言航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时辰,已经是正午,便整了整衣冠,宣布比试开始。
这次可就是一对一了,能容纳数十万人的看台中央,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擂台,若是凡人,就算在最前面,也一定不能看清楚比试的双方长得什么样子,但是现在观众都是修士,就算离得有一定距离,也能将这场比斗的细节看的一清二楚。
由低到高,自然是从最低阶的凝气期开始。
第一战就是定天陵的卫颂对阵无烟宗弟子。
常松竹在凝气期中排名第七,好歹不用上来就跟这可怕的老对手对上,她认得无烟宗的那个女弟子,也知道对方的斤两,比她自己尚有不如,更别说对上顶级的天骄卫颂了,八成没什么悬念就要落败。
正当她在评估各个对手的实力时,第一战的两人已经站在了台上。
在超过万人的目光下完成比试,这要是换了一般人,早就紧张的两股战战,脑海空白了,好在这六十人是整个神界中的佼佼者,除了个别人——比如常松竹,个个都是从小备受瞩目的天才,这一路过关斩将到了现在,对这样的大场面好歹也勉强有了定力。
台上两人不管心中是否紧张,面上都是一派自然,之见他们彬彬有礼地互报姓名,准备出招。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中央,无人注意天边隐约的声响,只有主看台上的澹台翼敏锐的察觉到了熟悉的波动,当即向远处看去。
“咚——”
突然,一声巨大的钟声瞬间响彻天际。
万仪宗的一众长老在这一刹那,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认为是神器镇魂钟的声音,但是紧接着,他们马上意识到了这声音与镇魂钟声的不同。!
第57章
镇魂钟的声音对他们这些高阶修士修士来说是十分稀有的能够凝神静气,提高修为的资源,虽然有些不敬,但是……咳、在莲尊小时候,他们嘴上不敢说,私底下都盼着她每个月能有那么两天睡不安稳,道纪神王也好多敲敲那钟。
但是这一次的钟声截然不同。
震耳欲聋的声音夹杂着尖锐的高音,像是禽鸟的鸣叫,却远比那个高亢刺耳,与本该浑厚的钟声混合在一起,简直让人忍不住捂耳朵。
高阶的修士还好,只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还未到地仙的弟子们才算是倒了大霉,被震的神魂动荡,不少人都险些当场呕吐出来。
与此同时,天边飘荡的云层剧烈的翻腾了起来,洁白的云朵像是被墨水渲染了一般,由浅入深的转化为了紫黑的色泽。
这深沉又不详的颜色延伸开来,眨眼间如巨大又宽阔的道路,直通主看台的上方。
言航浑身的肌肉紧绷了一瞬,接着又松了下来,他低头嘟囔了一句:“这么大排场……”
是的,主看台上的众人,继澹台翼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反映了过来这是谁要出场才会有的声势浩大的动静。
雄伟堂皇的金色大船从远方中破云而出,被压顶的乌云衬托的愈发亮丽,须臾间便悬停在了看台上方。
数万人鸦雀无声。
大船毫无动静,言航抽了抽嘴角,只得带着众人站起来,躬身行礼道:
“兰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移仙驾入座。”
那云船这才将船舱开启,数十道光芒降下,精准的落到了众人面前。
从这一刻起,原本清气朗朗的台上就开始变得压抑,仿佛连空气都透着一股浓郁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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