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衍直到现在都说不清看着贞娘油尽灯枯时是什么感觉。
他是现任的辰极宫宫
主,玉仙修为,对于他悠久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寿命来说,贞娘数十载的生命似乎不值一提,再加上她其实本质上是元莲仙尊的一部分,成全她的命格,其实是在帮助她渡过这一道劫难。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种如鲠在喉,心底发沉的滋味却完全没办法忽视。
他当着元莲的面说的很是洒脱,承认贞娘其实从未存在过,但是其实事实是怎样,他心知肚明。
鹤衍看着元莲垂眸思考的样子,与内向的贞娘有着十成的相似,即使二人的处境天差地别,他似乎也能从这个熟悉的姿态中看懂对方的想法。
这让他从有些沉重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
鹤衍轻笑道:“莲尊,你可不要用打发方才那孩子的办法来敷衍我……我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
他笑完却又轻叹:“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时好时坏,后悔与否,我都能自己承担自己负责,并不需要别的什么来弥补……”
鹤衍那种复杂又坦然的神态落入元莲眼中,却让她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她起了一点好奇心,不禁歪了歪头,问道:“你再想什么?”
她那副冷淡清丽的面容上一旦带上了这样好奇疑问的表情,让鹤衍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好友曾经对元莲的评价。
他说她稚嫩又可爱。
好像并不算夸张。
鹤衍道:“莲尊,我听方才你们的谈话,便知你所历的劫恐怕在短时间内不止朱尧这一件,十有八九多数都是情劫,但是我并不同,每次去下界,我们都会准备许久,三灾八难,各式各样都会经历,以至于每一次都会十分深刻。”
元莲道:“这一次,是情劫么?”
“是。”鹤衍坦白道:“这是诸多劫难中唯一一次情劫。”
“渡情劫失败,对于修为会有什么影响?”
鹤衍静静瞧着她,缓慢道:“谁说失败了?莲尊,这一次经历的情劫,是成了的。”
元莲略顿了顿:“成功了?”
鹤衍道:“朱尧本该为了伤害爱妻而痛苦,时时刻刻不能忘怀,至死不曾解脱,我与他所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原本也认为这一次是注定失败的。
因为朱尧的痛苦太过沉重和绵长,这种痛苦没有随着贞娘的死而淡化,反而日益深刻直到生命的尽头,愈演愈烈。鹤衍便以为恢复了记忆,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这样的情感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但实际上,活完了属于朱尧的一生之后,神魂归位的鹤衍发现自己的这一道劫难,竟然是成功渡过了……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却让人心情复杂,似乎也高兴不起来。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之后,元莲转过身就要离开了。
鹤衍本来不想多说什么,但是最终却还是轻声问道:“莲尊,贞娘她……最后想的是什么呢,她有没有原谅我……不、应该是,她有没有原谅朱尧呢?”
要是换了旁人,眼见着鹤衍眼底的落寞,怎么着也得告诉他一个能够安慰他的答案……或者说的委婉一点。
但是现在回答这问题的事元莲,她实话实说道:“没有,她恨死朱尧了,临死都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
鹤衍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摇头道:“果然是她……”!
第75章
鹤衍并没有和元莲交谈多久,不多久就告辞了。
他是个相当洒脱的人,至少在表面上看,似乎只有淡淡的惘然悲伤,并不愿意去强求或是执着的去追寻什么。
这不代表他对贞娘的情谊浅淡,只能说,他天性如此,更容易看的开些。
他的感情是真的,思念也是真的,甚至他看着元莲的眼神,也让元莲觉得对方并没有那么容易可以分辨出自己和贞娘的区别,但是,他仍旧可以体面的与她交谈,该要分别时也绝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态度让元莲感觉不到负担,因此即使脑海中还有王汝贞的记忆和仇恨,居然本心竟也没有多少对于鹤衍的厌恶。
“他很特别,是不是?”
苍海靠着榕树,看着鹤衍若无其事的返回正殿,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观看歌舞。
“我说过,所有人都是特别的,因此,所有人也都没什么特别。”
苍海不是十分赞同,他道:“对于天道而言,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但是对于个人而言,总会有那么几个特殊的存在。”
“这可不像是一个神王该说的话。”元莲转过脸来,微微歪头:“你们伸手便可触及天道,相对于人,应该更接近‘天’才是。”
苍海低头笑了起来,他笑了好久,直到元莲开始不满,才勉强止住了笑意。
他抬起头,伸手用力揉了揉师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都揉的有些乱了:“师妹,再接近“天”,也不是“天”,我们虽被称为仙人,其实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仙……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师尊远比我要接近天道,你看他视众生平等么?”
他揉了头发,又忍不住顺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他分明偏心你偏的天下皆知。”
“可是,”元莲躲过那只乱捏的手,反手攥住:“我是父亲的女儿啊。”
“傻孩子……”苍海温和的看着她:“若真是‘天’,怎么会有女儿?天道无情,它不会有父母,亦不会有子女……或者说他是所有生灵的父母,也是所有生灵的孩子……不会有任何人会是特殊的。”
苍海说这话只是随口与元莲聊天,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说话时的心情也是放松而闲散的,但是没想到元莲
的表情却一下子变了。
“师妹,怎么了?”他有些不解:“我说错什么了?”
元莲原本弯起的嘴角落了下去,她的眼神沉静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执着:“那它还是‘他’么?”
苍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元莲拉着他的手,向前走了几步,握住他和自己一起将手掌贴在了榕树上,轻声道:“倘若一个仙人,真的突破了‘人’的境界,当真成了你口中的‘天’,那他还是他自己么?”
这棵榕树是自上一次天地大劫终末,新纪元开启时就存在的,苍海的手心贴在上面,总能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再次细细感受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样年长的一棵树,到现在依然没有产生灵智。
苍海阖上眼,第一次认真去用真元去感知它的树心。
自然什么也没有,空有经历了数十万年过去一直蓬勃的生命力,却没有丝毫灵智感情。
许久之后,苍海睁开眼看向元莲,她仍旧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苍海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晓莲,我也不知道,没有人可以窥测到天道的核心,谁也不知道它真正代表了什么,或许……”
“或许什么?”
苍海道:“师尊自上古以来便存在至今,或许百万年前,大劫之前的天道与现今的有所不同,,想来他老人家该知道的多些……怎么?”
“他当然知道的多。”元莲的神情有些让人难以琢磨:“要说最靠近天道,不正是说的父亲么?”
*
三天即将过去,这一届的百宗朝会也终于将要完全结束。
经过了两天多的饮宴,饮仙酒饮的众位仙人都微醺,说话行事都放开了不少,平日百年不得见一次的人也都开始熟稔了起来。
剑山的长老靠着桌椅,身子向身旁的言航倾斜:“道友啊……你们万仪宗真是一块风水宝地,瞧瞧这地利之便有多重要……”
他向常松竹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瞧瞧,多么幸运,从此便是鲤鱼跃龙门了……”
不得不说,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正正好尖锐的戳到了言航的心眼里。
偏偏他还得表现出十一万分的高兴来,只
得抽了抽嘴角,勉强做了一个笑的模样:“道友说的是……”
那长老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只见他用力拍了拍言航的肩膀,笑道:“老兄你也多了个师妹,还是仙尊亲传的弟子……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也好让她帮着说合。”
两人对视了片刻,言航确定了他是假傻,当即有了斗志,立即甩了甩袍袖,十分诚恳道:“老弟你说的是一点不错,我们万仪宗的弟子就是这么争气,我是也没想到小常那孩子与莲尊这样投缘……”
接着话锋一转:“就像你们剑山的那个弟子,叫什么来着……噢,就是那个景撤,还真是天才美质,千年也难遇,就是不太会说话,不像我们小常,天分不怎么样,有今天全靠性格讨人喜欢……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贵宗的弟子看上去跟莲尊有什么旧怨,正巧了,到时候正可以让小常帮忙说合……”
“……”
那长老抹了把脸:“景撤不过是少年意气,虽然面对尊上有些不知进退,但那也是急于论道求学,远说不上什么‘旧怨’,道友这话未免太过言重了。”
“是么,”言航呵呵一笑:“那便是我想多了,道友不要见怪。”
剑山长老悻悻而归,回到座位上,看着不远处自家内定的继承人像是一尊冰雕一般坐在那里,他师兄管煦涵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看,两个人之前的交谈不欢而散,直到现在也再没说过话。
他心里很着急,偏偏又不明白前因后果,只能干着急,而病急乱投医之下,方才与言航的对话突然在脑海里闪现。
这也未尝不可……
这一次百宗朝会,因为某些原因,有许多的出人意料的事情,以至于众人心思各异,更有少数几个人心里翻腾着各种念头,表面维持着冷静,实际上早就坐立难安了。
而那边凌瑶与常松竹挨着坐,心情倒是十分愉快。
她以往对常松竹的态度就很好,作为一峰峰主,万仪宗的长老之一,基本上可以说有求必应,现在有了元莲这一层关系,对方有了正式的名分,态度就更加亲近了。
她轻笑着问道:“怎么样,受人追捧的滋味感受如何。”
常松竹的座位旁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候,时时都包围着各种人,好不容易熬到饮宴
将近,个人都喝的差不多了回到自己座位上准备离场,这才得以喘口气。
她笑意发苦:“只能说是如坐针毡,只能祈求宴会快点结束了。”
凌瑶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之后才道:“这才哪到哪啊……要是这就受不住了,今后有你难受的时候。”
说到这儿,她正色道:“还是得自己立得住才行呢,修炼要更加抓紧,等修为上去了,配得上你如今的幸运,才能让其他人服气,让他们就算羡慕,也不敢表现出来。”
“你看看莲尊,想要讨好她的人,想要接近她的人,羡慕嫉妒的要死的人不是更多?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做的让她不舒服。”
凌瑶的眼神冷静又冷酷:“这个世界……不、应该是所有世界,都是围绕着强者转的。”
常松竹还年轻,或者说,她的性格就决定了她可以努力可以上进,但绝不会想凌瑶一样要强,她想要过得更好没错,但是若是实在做不到,也不会强求自己,就像她有那么多朋友,但也绝不会强求每个人的友情都始终如一。
她知道凌瑶这番话算是掏心窝的真心话了,她也确实会努力修炼,不辜负晓莲的好意,但是那是因为她想要这么做,喜欢这么做,而非外力的因素迫使她精进。
这个话题未免有些深了,也不是凌瑶的本意,她说完马上就换了话题。
凌瑶示意常松竹向对面看去,那边是剑山的坐席,紧挨着的就是禁魔窟。
现在那一片地方几乎无人踏足,人人交际的时候都绕着走,原因无他,就是这两家现在的气氛都个顶个的古怪,与周围的愉快放松简直格格不入。
“你说他们在搞什么呢?偏偏要在无上天宫摆出这一副嘴脸,禁魔窟我倒是知道,但是剑山……那孩子是之前与莲尊有什么旧怨么?”
常松竹看看景撤,又看看兰御,还有他们周围几个一副如丧考妣的同伴,张嘴刚要说什么,突然注意到凌瑶眼底的探究之意,又马上把话咽了回去,想了想道:“谁知道呢,不过莲尊……师尊是什么人,怕不会跟他们有交集吧……”
凌瑶笑了起来,拧了拧她的脸:“好严的小嘴……不过说实在的,你要多留神,如今与莲尊最亲近的就是你……当然两位神王不算在内,他们若有所图,
恐怕会找到你呢。”
常松竹眨了眨眼,刚要点头,凌瑶就见她明显顿了一下,接着侧了侧脑袋,做出了一种认真倾听的姿势。
凌瑶看着她,静静地等着不敢说话打扰。
过了一会儿,常松竹回过神来,凌瑶低声道:“怎么了?”
常松竹挠了挠头发,有点不太好意思:“师尊说……要我宴会后留下,跟她一起回不周仙府呢。”
凌瑶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坦言道:“这怎么能叫人不嫉妒……不过也好,我方才是白嘱咐了。你以后要留在不周山,任谁也没办法打扰了。”
常松竹摇摇头:“我要回宗门一趟,不说行李什么的,门内的任务还没做完,也要跟师兄师姐朋友们告别。”
她笑道:“总得善始善终嘛。”
凌瑶听到这话,虽然心中羡慕仍旧难忍,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确实有值得莲尊另眼相看的地方,道纪神王眼光也确实独到,这小姑娘别的好处还尚可,唯独心境,确实加分不少,能弥补她在天份上大部分的不足。
说话间,宴会已经进入了尾声,几名长相或可爱或俊美的仙仆在大殿中央站定。
为首的是其中外表看上去最年幼的一个小童,他用稚嫩的声音朗声道:“众位仙友,宴会到此为止……百宗朝拜已然结束,诸位可以回去了……神王吩咐,各位桌上现有的酒品事物,若是需要,可自行带回,不必请示了。”
这让许多人,特别是排名不靠前,资源有限的宗门都十分高兴,毕竟是天宫的美酒佳肴,十分珍稀,对他们来说,也是提升修为难得的好东西了,就算对他们这些长老作用有限,带回去赏赐弟子,也很是难得了。
众人起身,一齐向上首宝座行了礼,便准备先回万仪宗休整一番,就打道回府,结束这一次的出行了。
就在即将动身之际,毫无预兆的,离得很近仿佛就在头顶的天空突然变得暗淡了一下,与此同时,整个大殿有了轻微的晃动。
这动静很小,但是在座的都是整个神界数得上的高阶修士,这一点点晃动在他们的感知中就已经足够明显。
这、这可是无上天宫啊……
所有人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身边自家
修为低的弟子护住。
言航和凌瑶也不例外,两人第一反应同时动作,不约而同出手将常松竹挡在身后,在眨眼不过的瞬间给她布上了数到防御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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