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遂了十八年的江志城终于受到了来自现实残忍的捶打,犹如重锤响鼓般重新受到了教训――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错!
看着那个少年灰心丧气离去的背影,徐老夫人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朝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大孙女瞪眼,没好气地道:“安丫头,你跟我来。”
“哦。”徐宁安蔫蔫地应了一声,一时激动没控制住自己,又要被祖母收拾了,好惨!
徐老夫人不打不骂,不罚抄书,不叫跪祠堂,也不禁孙女的足,就要一条绣帕,熟知徐宁安的个人能力,徐老夫人也就让她绣丛兰草。
但这就已经要了徐宁安的命,徐宁安听了感觉头顶的天都要塌了,绣花针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东西了!
在府门外威风八面,气势五丈八的大姑娘捏起绣花针时顿时委顿成了地里枯黄的小禾苗,在烈日下奄奄一息,随时会嗝屁。
红英、红秀想笑不敢笑,为免被自家姑娘迁怒尽量跟她保持安全距离,姑娘其实挺不容易的!
徐宁安苦大仇深地捏着绣花针,对着手里的绣花绷子愁眉不展。
这一针该怎么下呢?愁死人……
“红英,这些日子外面究竟闹腾到什么境地了,怎么姜家姑娘还挂脖子上吊了?”徐宁安不想为难自己,索性找个话头分散一下注意力。
红英便将最近外面的舆论讲了一下,就是江志城与其表妹的私情传得沸沸扬扬,什么两小无猜,年少定情,甚至连两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初试云雨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跟亲眼看到似的。
连以两人为原形的香艳话本子都出来了,反正就算两家知道也只能干瞪眼。那些话本子本来就是才子佳人、表兄表妹、郎情妾意、夜半偷香、白日密会什么的,大同小异,影射江志城两人不过是多添一笔谈资。
果然流言猛如虎啊……徐宁安想着,流言汹涌成这样,毅勇伯府颜面尽失,自然不肯继续与姜家的亲事,可那位表姑娘的肚子不等人啊,这时间一天天过去,瞒不住。
失了身子,丢了名节,末了对方又不肯负责了,这哪里还能有个好?
再加上姜家自家这边也抵抗不了压力,姜表妹最终成了多方利益博弈的牺牲品。
姜表妹可怜吗?挺可怜的。
可恨吗?也挺可恨的。
原本事情就算不光彩,大家努力一番还是可以粉饰遮掩过去。可惜姜表妹非要无事生非想败坏徐宁善的名节,将悔婚的责任归到徐家。
别人都欺负上门了,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那不是她的风格,她秉承祖父的训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执迷不悟,斩草除根。
本来给江家添点小流言就没啥事了,结果江志城偏偏非要在五城兵马司衙门外着重点出徐家收了封口费,得老实闭嘴。
可她徐宁安吃什么也不吃亏啊,那当然就不会跟他再客气。
什么话都堂堂正正地在五城兵马司衙门外吐露个遍,生怕京城百姓少了谈论的话题。
果然,流言如滚滚洪流,将姜表妹的性命一并裹挟而去,最终成为了这出退亲事件的牺牲品。
推敲了一番事件原委,徐宁安很是感慨了一番,但放松的心情一看到洁净的绢面就又晦暗下来。
祖母这哪里是让她绣花,这分明是变相迫害啊。
龇牙,又一针扎在了自己手指上,徐宁安委屈地将被扎到的食指放到嘴里轻吮,非常想扔掉绣绷不干了,但――不敢!
祖母就是她的镇山太岁,必须要高高在上老实供着。
当个符合祖母眼里标准的大家闺秀孝顺孙女对她来说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单只绣技一项就拉足了后腿,唉!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还不是只能顺着祖母的脾气来,压着自己的脾性不让自己胡闹,今天这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啊。
不能当着祖母的面张狂,很容易招来反弹镇压,切记!
看着姑娘咬牙切齿,龇牙咧嘴地跟手里的针线奋斗,红英满脸的同情,红秀已经很有眼色地去给姑娘准备凉茶降心火了。
每次一绣花,姑娘的火气就嗖嗖地往上飙,不能发火就只能死命灌凉茶,好在如今这个季节喝凉茶也合时宜,姑娘的肚子也不委屈。
不能帮姑娘作弊,就只能提供充足的粮草支援了。
第三章 名声被抹黑(1)
人们都是善忘的,退婚风波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渐渐平静了下去。
徐家三个姑娘整整齐齐待字闺中,又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只是其中一个被退过亲,让徐老夫人对她们的亲事更加着急。
偏偏徐老夫人眼光又高,不肯轻易把人许出去,对京城各府的茶宴小会也有挑拣,绝对不会病急乱投医,这相看的事情就进展得缓慢。
在退婚风波终于过去后,徐老夫人挑了乐宜大长公主府上的荷花会帖子,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前去赴会。
徐家三个姑娘被仔细收拾打扮过,徐老夫人亲自把关,着重监察对象就是她那个最不省心的大孙女,于是被折腾着换了三回衣服,重梳了两回头,首饰头花全部换上徐老夫人亲手挑选的,徐宁安的打扮才终于令老人家满意。
马车在二门夹道停下,祖孙四人上了各自的马车,徐老夫人自己一辆,三个孙女一辆。
一上马车,徐宁安就懒懒地靠坐了下去,没骨头一样,徐宁善瞪了她一眼,挑了个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了。
徐宁慧倒是挨着大姊坐下,还半带调侃地说了句,“大姊这是被折腾累了?”
“是呀。”徐宁安有气无力地回覆,一脸的不堪回首。
徐宁慧拿帕子掩唇轻笑,“大姊明明知道还偏偏跟祖母作对,何苦来着。”
徐宁安苦哈哈地自嘲道:“我不是想着万一祖母懒得搭理我呢。”人总还是要怀抱希望活着的嘛。
徐宁慧摇头,都不知道对大姊这种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精神说什么好,不过,大姊跟祖母都乐在其中吧。
徐宁安和徐宁慧偶尔还交谈几句,但马车里另一个人,却自始至终没跟她们说过一句话。自打退婚后,徐宁善日渐沉默,别人也没什么办法,有些事别人的劝解终究苍白,只能靠当事人自己走出来。
马车在大长公主府的东角门停下,这里已经停了许多别府的马车,由内院抬来的小轿、软辇将来赴宴的女眷一个个接进去。
因为赴会的人多,小轿、软辇有些不够用,有些女眷便先在自家马车上等着。
等得百无聊赖到快要睡着的徐宁安被妹妹提醒下马车,她掩口打个呵欠,最后一个走下了自家马车。
来的人多,大家身边也不宜带太多人,女眷每人身侧都只带了一名贴身婢女,徐宁安今天带了红秀。
这所谓的花会、小宴,不过就是各府内眷变相的一个社交场合,而乐宜大长公主上了年纪后就只有一个很多上年纪的人都有的爱好――给人做媒牵线。
所以,大长公主府上举办的各类宴会基本都带有相亲的性质,这也是徐老夫人这次带三个孙女赴会的原因。
这还是徐宁安第一次参加这种目的明确的相亲宴,她挺有几分好奇的。
大长公主府的花园够大够美,还有一大片的人工开凿的湖泊,湖中遍植各色莲花,此时花苞盛开,美不胜收。
湖畔草坪上摆放了桌椅,放置了瓜果点心,任人取用,除此之外还设置了投壶、射箭、叶子牌等玩乐的项目,给与会者创造一些彼此接近观察的机会。
简言之,就是吃喝玩乐,顺便相个亲。
刚开始三姊妹还走在一起,随着时间过去,各自去找了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便自然而然分开了。
徐宁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玩了几回投壶,就兴致缺缺地走开了,最后,她站在了靶场边,静静地看着几个男子挽弓射箭,引来一些怀春少女的惊叹仰慕。
而她看着别人,却有人在不远处看着她。
像,很像,这姑娘的神态几乎同那人旁观士兵操练时一样的神情,淡漠而又专注。
不知不觉间,她脊背挺直负手而立,虽是弱质纤纤,却别有一股韧性,如寒风暴雨中挺立的苍松劲柏一般。
她一个人便生生站成了一幅风景,让他移不开半点儿目光,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为什么会给他如此相像的感觉?
萧展毅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纤瘦而白皙,不似一个男人的手。
以前便有许多人说他有一双漂亮的手,光是这样一双美手,便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萧展毅再次抬眼去看,她依旧负手站在那里看别人射箭,突然,她轻轻勾起了唇线,勾勒出一抹淡笑,极淡极浅,却又极美。
他不由得自己转着轮椅过去,停在她身边,这个时候徐宁安也因为听到声响而扭头看过来,四目相对。
“既然感兴趣,怎么不下场试试?”
徐宁安再次将目光移向靶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感兴趣不一定要下场啊,看别人射箭也是一种消遣。”
萧展毅掀了下唇角,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意识到这点,他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不说话,徐宁安也没有主动挑起话头的意思,两个人便这样沉默着一起看靶场里的其他人。
无论如何,萧展毅都是一个引人侧目的存在,所以他这样与他人相安无事地待在一起,还是个女人时,让许多看到的人都暗自吃了一惊,有不少人甚至偷偷去打听能这样跟萧世子和平相处的少女是谁。
打听得来的结果让他们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徐家的那个大姑娘啊,那剽悍得无法言说啊,她能跟萧世子和平相处,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毕竟她本身就是个挺特立独行的存在了。
徐大姑娘在京城生活了十二年,但那十二年里她给大家留下的印象甚至比不上她这次回京几次露面带给大家的更深刻。
徐大姑娘说话行事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甚至坦率到有些可恨的地步。
甫一回京,就硬气地闹得徐家三房直接分了家。
有些事,大家讲究看破不说破,可徐大姑娘偏不,她看破了,还要说破,然后试图给徐家姑娘泼脏水的姜表妹就牺牲了;毅勇伯家的嫡次子上门理论,被直接戳了肺管子,现在都没能缓过劲,还在持续颓废中。
不过谁都不能否认徐宁安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即使她的行为举止剽悍不羁,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是挺和谐的。
徐宁安看了半天的射箭,最后看得兴致索然便转身离开了,打算重新去找个让自己感兴趣的活动,用来打发一下待在大长公主府上的时间。
她甚至没有跟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萧展毅告辞,似乎是忘了身边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在。
萧展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深幽,没有人能看懂他眼中的情绪。
徐宁安四下看着花园里的那些少男少女们玩乐,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到湖畔去垂钓。
钓鱼确实是一件打发时间最好的活动项目,听她说要钓鱼,大长公主府上的侍女就为她拿来了马札,递上备用的鱼竿。
徐宁安便安下心踏踏实实地钓起鱼来。
湖边垂钓的人并不多,每个垂钓者之间都有一定距离,因着这一定的距离,所以垂钓了半天的徐宁安偶一转头才发现自己左边多出来的那一个垂钓的人是镇北侯府的萧世子。
她略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跟他打招呼。
但她这一扭头却是被萧展毅注意到了,他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徐姑娘的收获如何?”
徐宁安觉得他问了她一个扎心的问题,她在这里垂钓了半天,水桶里一条鱼都没有。
其实并不是她的钓鱼技术有烂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而是她的心根本就没放在钓鱼这件事上,鱼有时候上钩了她都没动,所以收获凄惨。
被问了扎心问题的徐宁安并不想搭理提问题的人,直接选择了无视,摆出一副“我们不熟,不想理你”的态度。
萧展毅心中蓦然升起一股笑意,反应过来后他自己也不由得愣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有想笑的j望了?
隔壁的徐宁安为了证明自己的钓鱼技术其实并不烂,终于收竿钓到了一条一尺多长的鱼,扔进了桶里。
然后,她又有些走神起来。
隔壁的萧展毅就看着她的鱼竿晃悠了一次又一次,而她却再没有收过一次竿,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专注观察她的萧展毅已经把她今天从头到脚的妆扮都看了个一清二楚――月白的对襟上衫,外罩一件茶白绣花的半臂,下着一条艾绿色的织锦长裙,腰间系了一只淡粉色精致的荷包,还坠了一块圆形的玉佩,玉质看起来中上,手腕上的是一对绞丝银镯,耳上无c。
梳了一个百合髻,髻上坠了几枝精致的小花簪,发髻正中插了一把小玉梳,素雅而清淡,脸上没有涂抹胭脂,只在唇上抹了唇脂,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颈间挂了坠宝石的璎珞项圈,金色的项圈,红色的宝石,黄色的流苏,让她单调的上衣立时便鲜亮起来。
她这一身妆扮显见是用了心的,刻意突显了她温婉淡雅的气质。
想想她的年龄,还有徐老夫人带她来赴会的目的,萧展毅心里突然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喜来。
他与她同年,一样的年岁,不一样的人生。
想到这里萧展毅突然悚然一惊,为什么徐宁安的身上有这么多跟那人相似的地方?
徐宁,徐宁安,一字之差,性别虽异却同龄,声音像,容貌像……他的整颗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就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一般,急促而紊乱。
萧展毅捂住自己的心口,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终于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犹自不知神游何方的人,转动轮椅离开,他得去查一查,印证一些他匪夷所思的猜测。
萧展毅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徐宁安的注意,因为她根本没分神注意过他。
也因为一直心不在焉,所以直到徐宁慧找过来时,徐宁安的水桶里也依旧只有那一条鱼,十分的孤单。
徐宁安近来的名声有点惊人,但是她本人的长相气质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因此朝徐老夫人打听她的夫人们也还是有的,反倒是徐家本该最有市场的徐宁善少人问津,到底还是被之前退亲的事拖累了。
乐宜大长公主的荷花会徐老夫人不虚此行,事后带着三个孙女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天气热的时候,徐宁安就懒得动弹,她一向不是个会勉强自己的人,所以最近别家的千金邀约聚会什么的,她一概没去,倒是她的两个妹妹都有去参加。
为了婚事,她们也是满努力的!
咸鱼一样瘫在自己屋子里避暑的徐宁安,一手话本,一手温水,过得十分惬意。
这个季节喝冰镇饮料才是最佳的选择,只是她的小日子来了,冰凉的东西就不适合入口,只能忍痛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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