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错,我们用了心施肥、除草、防虫害,过些日子还希望老天爷赏脸,别在秋收前后下雨,不然我们就惨了,太早下雨稻穗易发芽,收割后稻子没晒干也容易发霉……”顾喜儿耸耸肩。
她是当了农家女之后才晓得,原来种田也不简单,完全是看天吃饭,不管用了多少心思去种植,一场雨就有可能毁了农人一年的心血。
“看来真的很辛苦。”惜字如金的牧司默伸手碰了黄澄澄的稻穗,感受着它饱满的坠沉感。
马嵬村左连前壁村,往东隔了一条河是柳枝村,河岸两旁植满扬柳,枝柳往下垂入河中,风吹柳条儿动,河水的流动也带动河里的青柳,岸上水里皆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水绿。
山桃县稍微靠近南边,因此大部分的农家都一季水稻、一季麦的轮作,此时的村落是稻浪连成片,宛如金色的海洋般,随着风上下起伏,一波接一波传来稻香,带来即将丰收的喜悦。
七月底、八月初还不是收割的季节,至少要到八月十五后,稻穗的颜色转为深黄才是成熟期,此时的稻子成熟得刚好,稍微晒上两日便可收入仓,轻轻一搓便能去壳,一粒粒的白米晶莹透亮。
稻子几乎是同时下种,收割的时日也相差无几,因此顾里正才提早找人,先将自家的粮食给收了,以免大家一窝蜂的采收反而人手不足,引起四处抢人的纠纷。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不为人知的辛酸,不是付出辛劳就一定有收获,像你们当兵的还不是要提防小人算计。”她耸耸肩,自古以来兵权是各家必争的一大势力,有野心的人绝不会放过。
“你怎么知道我出自军中?”目光一冷,牧司默倏地伸手箝住她的细腕,手劲不轻的施压。
“放手,会痛!”顾喜儿想把他的手甩开,可是甩了几下就放弃了,男女先天体力上的差异她还是有数的,不必硬碰硬自找苦吃。
不过她还是小有微词,心有不豫,她要是想下手他早就没命了,哪还容得他恩将仇报,多有质疑,这家伙真是脑子长虫了,才会做出这种没大脑的糊涂事。
“说清楚我才放。”牧司默虽没松手,但力道明显轻了些,眼神也不若先前凌厉。
顾喜儿撇嘴,“你一身血气谁看不出来,军人都有一股置生死于度外的气势。”
看他不信,一副农家女不该有如此过人见识的模样,顾喜儿真被他气着了,干脆往前一靠,像是要投怀送抱,把一脸正气的牧司默惊得面上发红。
“你……你想干什么?”
她靠得太近了,女子身上的体香幽幽荡荡的飘入鼻间。
“你脸红个什么劲,难不成我还会非礼你一个大男人不成?”看他面红耳赤的局促样,顾喜儿笑了,气也消了。
牧司默心口躁动的沉下声音。“快说,我不想伤了你。”
“说什么说,你能啃下我一块肉吗?”她胸前一挺,刚发育的小肉包就顶在他胸前,叫他进退两难。
“你……”看到她这般不知羞的举动,牧司默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还多了不知所措和恼意。
在他不到二十岁的人生中,接触到的女子大多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或是知书达礼的高门贵女,再往低处说也是明事理知进退的小家碧玉,他还没见过像顾喜儿这样胡搅蛮缠,全无体统的女土匪,完全不能以常理论之。
可是她这样却不叫人厌恶,反而有点好笑,像是自家人的小胡闹,可以包容,让她小小的放肆一下。
“我怎样,貌美如花,杏目含波,一天仙美女也,叫你一看倾心,身不由己的动心。”她圆润有肉的手指往他胸口一点,逗弄纯情小哥。
他忍俊不禁。“脸皮真厚。”
“没你厚,光天化日之下捉着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的手不放,你这是登徒子行为。”她摇着被捉住的手,表示罪证确凿,他不是好人,对她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看她一脸得意,明摆着耍横,骑虎难下的牧司默这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简直要把自己给坑死了。“你只要说实话,我就当没这回事,你不想被当成敌国细作扣押起来吧?”
“我吃亏。”她不甘的嚷嚷。
眼皮抽了抽的牧司默拿她没辙,谁让他还抓着人,理亏。“你要什么?”
“一匹战马。”
“战马?”他眼眸一眯。
“对,那天你们被追杀时所骑的战马,我大舅舅是碧水县的县令,他带我去军营玩过,虽然你们身上的配备和我看过的有些不同,不过大同小异。”
她想要一匹马想了很久,可是家里人没一个同意,一致认为高大的马儿对身形纤弱的她而言太、危、险。
在战争地区待过的她看过不少军人,自然也不难看出牧司默在战场上打杀过的特有气质,这是掩盖不了的,在她看来,杀过人和没杀过人的士兵差别显而易见,光眼神和一身的煞气就截然不同。
“你看见了?”他讶然。
“我那时候带我家的牛去吃草。”她自然没说她还引来两道雷,好让他们一行人顺利脱身的事情。
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没有成功逃走,反而受伤中箭被她所救。
那他的同伴呢?是都死了还是分散逃走?那些马儿又跑去哪里了?就算被杀也该有尸体吧?
事后她又进山一次,在雷击的附近看看有没有好东西可捡,可是她明明记得当时死了很多人,却不见一具尸体,打斗现场收拾得很干净,连一块碎片也没留下,彷佛周遭十里内从没发生任何事情。
“所以当时你也在?”牧司默松开手,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无奈,还有一丝他自个儿也没发觉的怜惜。
“我在山崖上看得可清楚了,我以为你们逃掉了,怎么又中箭了?”她记得黑衣人没带箭啊,否则她就会多劈几道雷让他们走不了。
他黑眸一暗。“我们遇伏了。”
“还有另一拨人?”她惊讶地两眼瞠大。
“是。”牧司默冷笑。
他的命可真值钱,出动了将近两百名刺客将他阻拦在半路,好在一边要擒拿他,一边要置他于死地,两方相争他才有机会破口而出。
可逃没多久,几百枝箭如雨般落下,他的人为了护住他全都中了箭,就连他也被密集的箭雨射中两箭。
不得己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弃马步行,让奔跑的马匹将敌人引开,再四散逃走,想办法躲开这一次的劫难。
“你真该向我家老牛道声谢,是它发现你,硬要我带你回家的。”
打打杀杀的事如非必要她不想介入,这与医德无关,他们小老百姓没什么自保能力,还是明哲保身,不惹火上身为妙。
要他向一头牛道谢?牧司默神色复杂,双唇抿成一条线,他犹如深潭般的眸子好似有寒气飘出。
“我告诉你,我家老牛立了大功,你要奖励……啊!我的腿!”话说到一半,顾喜儿忽然惨叫一声,眼、口、鼻皱成一团,像是捏了三十六花褶的鲜肉包子。
“怎么了,被蛇咬了?”牧司默面上多了着急之色,伸手往她腿上摸去。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别摸,我脚麻!”
天呀!太丢脸了,她真该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脚麻?”他一顿。
“不许笑,这都是你害的!你个高、我个矮,为了不输人我只好踮起脚尖……”矮个子也有辣脾气。
牧司默没笑,他默然转过身背向她,身子一低,“上来。”
“你……你要背我?”她又惊又喜,又有一些不自在。
“你还走得动?”他回瞟一眼,似在说:别矫情,平日什么事都敢做的人还装什么闭月羞花,女土匪的本性谁人不知。
“可你身上还有伤……”顾喜儿犹豫着。
“无妨,背得动你。”她总不会比一头野猪还重。
牧司默受过更重的伤,在缺医少药的情形下还得找寻果腹的食物,几个伤得快走不动的男人杀进野猪窝,硬把大大小小十几头野猪给收了,靠着这些野猪肉他们才顺利活下去,即便每个人都高烧到差点去见阎罗王。
在那么艰辛的地方都能渡过难关,杀敌无数,谁知他那时没死在敌人手中,却在自个的国土上遭受飞来横祸,险些枉送性命。
这个仇,他定会替死去的弟兄报。
“你说的喔!伤口裂开怪不得我,还有,要是背到半路体力不支摔了,别怪我煮十斤黄莲水灌进你嘴巴。”她掩住窃喜的神情,嘴角扬起,往前趴了过去。
彼此身体一碰触,两人都为之一震,感觉有股酥麻感流经全身,心里同时涌起一丝淡淡的慌乱。
牧司默想着,她又在帮我毒了吗?但是不像啊,少了平时的刺痛感。
顾喜儿有些窘迫,她很清楚这不是雷电,也许是她的桃花开了,在她单身了两世后,老天爷终于为她送来姻缘……
“顾喜儿。”牧司默低唤。
“嗯。”她害羞地哼了声。
前世和今生她都没被男人背过,他们总说她是发电机,电力十足,能力超强,不需要别人照顾。
“看来你不嫁我都不行,你的名声尽毁我手。”他把头往旁边一撇,半个村子的人都瞧见了他们的亲密举动,真的不好说大家都眼花看错了。
顾喜儿转过头,看见有人从门后探出脑袋直瞅,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甚至有村民直接走出来围观,不时交头接耳,掩嘴吃吃笑着。
当然她不是人人爱的银子,有些与里正家不和的人便故意大声喊着“几时请喝喜酒呀?咱们一定到,好沾沾喜气,毕竟这可是你爹帮你安排的上门女婿呀”;另一群人则面露鄙夷,不屑她尚未成亲便和男人乱搞,坏了村子里的名声。
她非常善解人意的回以笑容,并作出个拧巾子的手势,不过大家可能误解了,以为拧的是脖子,顿时面色一白将头往回缩,关门上闩。
顾喜儿很冤枉,敦亲睦邻怎么这么难呢,她长得又不丑,带出去也不吓人,为什么别人见了她有如饿虎上门,不紧闭门户就会被她一口吃掉,尸骨无存似的。
从村人的反应可知她定是做出又挤眉又挠耳的多变神情,牧司默忽然有种想放声大笑的放松感,在被亲娘当仇人看待的这些年,他头一回发现自己也可以活得很轻松,不用把别人的不甘心背在身上,他们不过是一棵树,一颗石头罢了。
娶个村姑又何妨,至少她不会在他最痛的时候落井下石,她看似粗野无礼,却有着细腻的一面,虽然有些做法颇为不妥,可也不做伪,展露真性情。
牧司默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甚好,他现今的身分十分微妙,既是镇北将军又是西北侯,他手上有二十五万边军,觊觎他兵权的人不在少数,手段尽出,甚至频频往他后院塞人,以为美人会令英雄折腰。
对于这些有心放长线钓大鱼的他倒是不放在心上,唯独那扯后腿的自家人最让他感到痛心,他娘便是第一个,知道怎么让他最痛她便怎么做,看到他心力交瘁、痛苦不堪,她笑得最开怀……
牧司默勾唇冷笑,要成亲就成亲,他倒要看看京里那些人作何反应,一旦知晓他不在掌控中,怕会产生一番大震荡,又有不少人要重新布局,找到最有利的暗线好再度出手。
第三章 欢喜俏冤家(1)
“侯爷,您还好吧?”一下舒眉,一下颦眉,似笑又似怒的表情多变,连喊了几声也没回应。
回过神的牧司默双目清明,他抬头看向仅剩的七名亲卫,“叫我将军,我现在是带兵的主帅。”
“是,将军。”
看着眼前一列青衣将士皆有伤在身,或重或轻,或伤了胳膊,或腿上伤口未K,形容狼狈,憔悴不堪,牧司默神情微冷。
出西北边界时他一共带了三十名亲信,如今死伤大半,活着的人也不得安生,连想找个落脚地都不容易,京城那夥人不想他们回去,见一个杀一个。
“陈七,我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牧司默问道。
陈七是牧司默的先锋官,同时也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厮,后来成了他的亲随,一起上战场杀敌。
在受伤的这群人之中,陈七是伤势较轻的一个,行动上并无大碍,他们在军中有一套互相联络的办法,一旦走散或遭人掳掠便可用此方式留下暗语,方便寻人和聚集,牧司默养伤期间,这七人便用此法找到彼此,然后又循线发现被救的他。
“根据末将的暗中查访,老夫人根本未如信上所言病重在床,末将亲眼看见她坐上往天云寺的马车,一路上和大夫人有说有笑,面上看不出一丝病容。”
说起此事,陈七仍旧忿忿不平,太可恨了,居然借用军情管道送假信,还利用将军孝顺老夫人的心!
那封“母病危,速回”的信笺下方盖着西北侯府的印信,也就少数几个主子知道印信放在哪里,再由府里三位管事同意方可落印,这是牧司默离府前做的安排。
那三个管事都是他爹生前最信任的下属,因伤退下后便在西北侯府里做事,牧司默此举是为了预防他不在府中时,有人趁机侵占侯府资产。
因为信任自己的安排,他看到那一行墨黑的字便信以为真,等不及上报皇帝就心乱如麻的带人连夜往京城赶,就怕和父兄死时一般,连母亲最后一面他也见不着,留下最痛的遗憾。
谁知他们离开才第二天便遭到伏击,当日死了五人,轻重伤一十二人,休息了半日才又继续前进,前后总共三波刺杀,就以这次伤情最为惨重,逼迫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混入人群中,藉以躲开身后的追兵。
他们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明不白,不过是回京一趟,为什么突遇截杀,地方官难道不用出面吗?
“我娘真的没病?”牧司默心里五味杂陈,有人利用他母亲布了个可怕的陷阱让他自投罗网。
陈七点了点头,“是的,将军,老夫人身子骨十分硬朗,还能爬一百零八道登仙梯上山呢。”
天云寺位于山顶,山势陡峭,地形偏高,腿脚不利索的人还真爬不上去。
“那么这封信究竟是谁写的?”胆敢冒用侯府之名,其心可议,其人当诛,岂可任其祸害侯府。
“这……”陈七一顿,欲言又止。
“说!”牧司默怒目一喝。
陈七苦笑着低下头。“是……是大夫人。”
“我们侯府没有大夫人。”府中只有老夫人和生下庶弟牧司风的姨娘章氏,其余皆为闲杂人等。
“她是大公子的未婚妻,愿为死去的未婚夫守节,所以……所以……她早就住进西北侯府,下人们都称她为大夫人。”若无老夫人的默许,她哪敢以此自居。
这件事情陈七也是赞成的,故而他早已得知却隐瞒不说,直到木已成舟才告知将军。
一代名将死后萧条,未婚妻愿入门守寡何尝不是幸事,至少逢年过节能有人上个香,烧些纸钱告慰底下的亡者。
“我同意了吗?”他才是侯府主人。
当年,西北侯府门口匾额挂的还是镇北将军府,牧司默的父兄长年驻在边关,好些年才回京一次,还是两人轮着来,一家几口人而已,却总是凑不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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