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剑一本正经地回道:“连属下在内,一共八名侍卫,还有一名侍女。”
“还有侍女?”
“是。”
温玲珑抬头望天,李四依然称职地扮演背景,并不说话。
“是跟王爷从京里出来的王府侍女。”
温玲珑立刻道:“侍女不要,让她伺候你们王爷去,他比较需要。”
那侍女分明是随身带着的通房,小妾预备役,这是富贵人家的惯例,但她就没兴趣把这样的女子留在身边了。
不过这也让她明白一件事,照龙昭琰在床上的凶狠劲儿,就算一辈子没娶妻,也不代表没女人啊,这书中的世界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温玲珑迈了一步,又停下来,扭头冷声道:“你们也不用留下,我不需要。李叔,我们走。”她一点都不想被监视。
李四默默地跟上快步走出去的主子。
冯剑招手叫过一人,低声做了些吩咐,然后追着温玲珑主仆而去。
因为龙昭琰的态度出乎意料,有些心烦意乱的温玲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春香楼。
这个时间点的春香楼还没开门,守门的龟奴都显得懒洋洋的,做他们这个行业的都是夜猫子,一到夜里才会两眼放光芒。
“楼里有醒着的娘子吗?找个弹琴唱曲的来。”
龟奴抬头一看,马上堆上一脸的谄笑,“哟,李爷您来了,快里面请。有,您来了,怎么能没有伺候的人呢。”
今儿这位爷终于是不扮落魄公子了,瞧这一身的行头,锦衣玉带金冠的,就连手里的折扇那都是十几两一把的湘竹扇,光扇坠上的那块玉就得百八十两银子。
而且身后除了原来那位随从,又多了一位侍从,存在感十分稀薄,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见多识广的龟奴知道,这是那种权贵之家才会有的厉害护卫。
龟奴赶紧把温玲珑请了进去,鸨母立刻来接待,今天依旧是去雅间。
一位眉目艳丽的花娘在一边弹琴,心神不属的她倚在美人榻上,手撑在额头蹙眉,她怎么琢磨自己都好像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没办法从龙昭琰手下全身而退。
贪欢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啊?
温玲珑忍不住在心里跟世界精灵沟通,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讯号不良?长时间不联络这就断线了?
温玲珑头疼,屋漏偏遇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形了。
“不是说姑娘们都睡了吗?这怎么还有弹琴的?打量着爷好骗是不是?”
楼下突如其来响起的呵斥声,惊回了温玲珑的神思,她皱眉,从榻上坐直了身子,揉太阳穴。
耳听着那吵闹声就朝着楼上来了,还越来越近。
屋里没人出去看,但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门口,就连弹琴的花娘都往那儿看。
随着“砰”的一声,有人一脚踹开了门,李四却是往后退了一步,冯剑看到了,略一思索,也往后退了一步。
明显的,今天九姑娘心情不好,来个出气筒正好,就别拦着对方找死了。
踹门入内的男子呼喝起来,用鼻孔看人,“就是你这个小白脸啊,装得人五人六的,敢在这个地方称大爷,问过小爷我没有啊!”
温玲珑右手握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左手心上,一脸的不忍直视,感慨不已地道:“您这是哪家皇亲国戚还是公侯爵府养出来的爷啊?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那人愣了下,继而大怒,食指朝她指点着道:“瞧不起爷是吧?”
温玲珑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不认识,谈不上瞧不瞧得起。”眼前这个明显是昨晚喝多了,现在还晕着呢,理智估摸着十有八九是离家出走了。
“给我打死这个小白脸!”
那一脸酒气的年轻公子一挥手,身后跟着侍从却没有动。
少爷喝多了,他们没有啊,眼前这架式摆明不对嘛,对方太淡定了,那股目中无人的气势浑然天成,彷佛一切在他面前都是渣渣。
年轻公子转身就朝侍从踢去,口中骂骂咧咧的,“狗奴才,连你们也不听话了。”
这就是跟错主子的悲哀啊……见状,温玲珑摇头,正因为知道这时代做下人的艰难,所以她尽量把身边的人都安排好了,之所以留李叔在身边,也是因为一旦哪天她去了,他也就能顺势恢复自由身,继续他的人生。
温玲珑语气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家宠惯的公子爷,可我还是得好心提醒你一句,代天巡狩督察地方的钦差队伍刚走,如果因为家中子弟在青楼好勇斗狠出了事,你家中长辈想必也是不甘心的。”
这句话似乎终于惊醒了年轻男子的酒意,他晃了晃脑袋,又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然后转头看说话的温玲珑。
“爷想起来了,上次就是你把爷的人给扔到楼下的。”
“这次也可以再扔下去。”温玲珑轻描淡写地说。
年轻公子不由退了一步。
温玲珑慢吞吞地展开手里的扇子,若无其事地道:“你心情不顺,巧了,我今天也不痛快,咱们要不要试试谁家的拳头大?”
年轻公子的眼睛猛地一下瞪得溜圆,他看到了那扇子上的私章,那是当世书画名家顾渊的章。
顾大家几乎从不替人画扇面,只有当朝的安王例外,其他人如果有顾大家画的折扇,那十有八九都是从安王手里流出去的。
“扑通”一声,他跪了下去,开口赔罪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他听父亲说过,这次代天巡狩的就是安王。
从面容看来,这人更年轻些,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俊美,但是扇子和私章是真的,不管这人到底是不是安王,能有这么一把扇子就说明他来历不简单,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温玲珑自然注意到对方下跪的原因,朝自己手里的扇子看了一眼,然后瞥向冯剑,“这扇子有讲究?”
侍女给她准备了,她就拿来用,倒没细看。冯剑恭敬回答,“这是顾大家给王爷画的扇面。”
“顾渊的山水扇面?”温玲珑吃了一惊,把扇面拿到眼前细看,“果然是顾先生的私章,倒是我唐突了。”
“扇子本就是拿来用的,九少言重了。王爷特意给您留了一匣子,若是没有了,再让京里送来就是。”
冯剑这是在炫富,赤裸裸的炫富。
温玲珑都羡慕了一把,就更别提那个跪在地上的倒楣公子哥了,他都要哀号了,他这是惹到了一个什么人啊,连安王的人都这么赔着小心?
“你这炫富的技能绝对满点,我服。”她朝冯剑竖了个大拇指,又看了眼手里的扇面,然后慢慢合上,叹了口气道:“这种东西还是你们家王爷拿着有架式,给我用糟蹋了。”
再看向地上那位“跪宾”,温玲珑随手摆了下扇子,意兴阑珊地道:“滚吧,我也懒得找你麻烦了,怪没劲儿的。”
年轻公子连滚带爬地就跑了,他那些手下当然也跑得溜快,唯恐慢人一步倒大楣。
找茬的人不在了,温玲珑也没兴趣继续待下去了,扔下一句,“看着赏点钱,走了。”
结帐的是冯剑,这活儿现在李四绝对不跟他抢。
第四章 只想当成一场错(2)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从天上落下来,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得刺眼。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咳得有些撕心裂肺,似乎声音的主人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姑娘,小心着些。”
“咳……李叔……我就看看雪……”
门帘掀开,李四扶着虚弱的温玲珑走了出来。
放眼望去,满目皆白,温玲珑的脸色也是雪似的白,身上裹了件厚厚的斗篷,头发也没有挽,只是随便地拢在斗篷里。
李四等她扶着廊柱站稳,转身回屋提了一张椅子出来。
温玲珑被他扶着慢慢在椅中坐了,他又转身回去,端了一只烧得红红的炭盆出来,放到她脚下,又将手炉塞到她手里。
这样苍白虚弱的温九跟之前那个活力满满、健康活泼的温玲珑简直是天壤之别。
两个人一站一坐地看雪,寂静之中,时不时响起着一阵或急或缓或长或短的咳嗽声,直到温玲珑不知不觉在椅中睡去。
李四看着她,心下叹气,每次姑娘生病总是让人很难受,也不怪她总在外面飘荡,就是怕自己这彷佛下一瞬就要撒手人寰的模样吓到家里人。
他将门帘摘下一边,转身想要把姑娘抱回去,但就在此时,他看到有人从对面走过来。
龙昭琰的眼神很冷,他一进院子看到的就是李四弯腰要抱她的场面,这让他很不悦,而且天寒地冻的,怎么能让她到外面来吹风呢?
李四慢慢站直,看到安王他就知道不需要自己了。
龙昭琰似乎夹带着满身的风雪而来,到得近前却又放慢了步伐,看到椅中那个苍白病弱的人时,他的心猛地一揪,一瞬间心疼得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才几个月没见,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低头看看自己,犹豫了一瞬,他却还是弯腰将她从椅中抱起。
就算自己身上带着风雪,但他还是不想让别人碰她。
她似乎过于虚弱,被人搬动都没有惊醒她分毫,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越发衬得她脸庞没有血色,原本丰润的脸颊,也消瘦了许多,本就不丰腮的身子抱在怀里显得更轻了。
替她将被子掩好,龙昭琰转身往外走,跟进来的李四又跟了出去。
龙昭琰解下自己身上的大髦随手扔给一旁的冯剑,沉声开口,“大夫怎么说的?”
李四叹了口气,“年年都这样,换多少大夫都没用。”
姑娘其实就是在捱时间罢了,幸运点捱过去她就又生龙活虎了,不幸运的话那就……
龙昭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身上的寒意越发浓重。
他就只能这样看着她苦捱,听天由命吗?
“咳咳……”
内室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外间压抑的沉寂,龙昭琰起身疾步走进去。
温玲珑正一只手扶着床栏想坐起来,一只手按抚在胸口似乎想压下胸腔的疼痛,他几步上前,扶她坐起。
温玲珑抬头,无力地笑了笑,“还是寻来了啊。”这人怎么就不能放弃呢?
龙昭琰脸色冷峻,动作却很轻柔,“本王不与你计较,你是任性惯了的人,只是明知自己的身体情况,怎么就不再买几个人来伺候?只有李四一人怎么能照顾你周全?”
温玲珑靠在他怀里低头咳了一阵,等缓过这一阵,才开口道:“我当日便说我不需要的,可冯剑他们偏赶不走,我就只能自己甩开他们了。因为天凉入水,所以今年才会咳起来……咳……”
龙昭琰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果然如温七所言,她就是个执拗的,想做的事千方百计都要达成,为此在所不惜――就算是以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代价。
“要说起来,我现在之所以这么惨,还是你害的。”
“行,你说的都对。”他不与她争辩。
“咳……你找来又能如何?看看我如今的惨样,我要是真这个样子死在你面前……”
龙昭琰一下捂住了她的嘴,“不许胡说。”
温玲珑扒下他的手,笑着把刚刚未竟的话说完,“估计以后连让你回想的价值都没有,你真是不给我留一点儿体面啊。”
龙昭琰抿紧了唇。
她猛地往床边一趴,“噗”的吐出一口血,那殷红的颜色刺红了龙昭琰的眼,刺痛了他的心。
温玲珑缓缓坐直,拿帕子拭去嘴边的残血,笑着摇头,“越来越觉得自己病弱娇贵了。”这跟林妹妹的日常何其相似啊。
“药呢?”龙昭琰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病成这个样子,屋子里却没有半点儿药味。
“姑娘说,左不过是一年六个月的,不吃也罢。”回答的是李四。
温玲珑忍不住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瞪过去。
龙昭琰满面阴云,用力闭了一下眼才开口,“冯剑,去找大夫。”
温玲珑笑了一声,“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药,还不是这个样子?看大夫有什么用啊,不过是多喝些苦药汁,这病说来就来,想走才走,我吃不吃药其实关系不大。”
“那也要吃药。”龙昭琰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所以我不想见你们这些人,总逼着我吃药,那药真不好吃。”反正不到时间她怎么找死也死不掉,要是时间到了,那她吃药也没用啊。
“你这就是被惯坏的。”
对他的话,温玲珑不以为意,笑着继续说:“你离我远一点,一来就让我吃药,我能记你什么好啊。”
“记着坏也行。”总比船过水无痕好。
到时候她无牵无挂地走了,之后漫长的人生他只能靠着仅有的一点儿回忆撑着,就算他自私好了,他也想这回忆能多一些。
在温玲珑又吐了两次血后,冯剑扛着一个老大夫来了。
他们一行人是有带大夫的,但因为王爷先行,所以只能临时到外面找一个药铺的大夫顶一下。
看老大夫有一点儿受惊,龙昭琰难得客气地道:“惊扰老大夫了,我替下人给您赔不是了。”
老大夫看到地上的那几滩血,心里就叹了口气,病人家属有些时候行为不理智,他还是能理解的。
仔细诊了脉后,龙昭琰便请了老大夫出去说话。
温玲珑朝留在屋里的李四说:“这有什么可瞒着我的?我可能比大夫还清楚自己的情况呢。”
李四只是默默地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温玲珑喝了口水,半靠在叠起的被褥上,一脸的无所谓,“知道你不赞同我这种生活态度,可人生是我自己的啊,我怎么就不能做主了。”
李四终于说话了,“姑娘你只是不想活罢了。”
一句话说中了要点,温玲珑愣了下,然后低头而笑,默认了。
是呀,她不想活了,她想回家啊,在这个书中世界熬了十几年了,她想回家。
世界精灵死活联系不上,这让她无端地有些不安,所以变本加厉地找死起来,一部分是想着折腾死了,正好回家,一部分是看这样拼命找死,能不能让她跟世界精灵联络上。
目前看来,是没机会继续找死了――龙昭琰找过来了。
不管他对她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意,至少目前热情还在,一时半会儿的可能不太想看她人生完结。
她默默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靠着被褥闭起了眼睛。
因为咳嗽,她近来睡得不好,经常是睡着睡着就咳醒了,也因为睡眠不足又虚弱,经常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龙昭琰进来的时候,她又已经睡着了。
李四适时退了出去。
龙昭琰在床边的机子上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睡着的人,他也不敢动她,怕把她放平了,引起咳嗽又让她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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