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位卑,承蒙陛下英明决断,让臣女得以洗冤复仇,感激不尽,唯有俯首谢恩。”
皇上道:“哦?是哪件事?”
江寻澈在旁适时地开口:“是平凉郡王的案子。那篇《青玉案》实是苏小姐所写,却被平凉郡王冒用,好在父皇明鉴。”
如他们两人所料,此话一出,皇帝的眼睛立马亮了,连连摆手让她抬起头。
他对文人墨客向来欣赏,何况《青玉案》的才气可是扬名于整个京城。而且这个女孩气质也清秀不俗,一看就绝非庸才。
这才是真正的咏絮才高,自然要让世人共赏,让天下都看见他的统治之下人才辈出,江山稳固。
于是元熙帝开口道:“苏小姐,可否愿意参与一次宫宴,在席间作诗为宴会添彩?朕到时会邀请京城不少人来共襄盛举。”
这完全落在了江寻澈的预料之中,苏栖禾只需谢恩并答应就好。
谁知在一旁半天没说话的瑶城公主突然插嘴:“皇兄啊,若说宫宴,今日我那清漪堂不就有么?”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苏栖禾一眼,红唇扬起,笑得令人不寒而栗。
“让这位苏小姐展示一下她过人的才华吧,我们都想开开眼。”
第9章 耳环
◎他的呼吸急促了很多。◎
瑶城公主在驸马死后重回宫中,便一直住在清漪堂,虽然远离皇城核心,却胜在紧邻御花园,地气和暖,遍栽着名贵花草。
一行人到达之后,她张罗着在花园里设宴,席间主要是皇帝与公主、秦王三人在叙话。
从这几日朝中发生的事,说到常驻京城的文臣武将们的近况,最后又说到皇上要为妹妹再择一婿,可瑶城公主撒娇道没有可心的人。
江寻澈越往后话越少,勾着唇角偶尔附和。
而苏栖禾更深知自己不该插言,安安静静地坐在末座,等着待会儿被点起来写诗助兴。
她不喝酒,也没怎么吃菜,只饮尽了放在手边的茶。
瑶城公主眼睛一撇,看见之后,便对身旁的侍女耳语两句,露出一个别有用心的微笑。
终于到了苏栖禾要奉命作诗的时候,一张金丝楠木的桌子放在正中央,摆上文房四宝,公主还笑盈盈地亲自挽袖动手,给她铺平了纸。
皇上笑道:“难得见瑶城这么殷切,看来苏小姐的才学是人人都喜欢。”
“那是当然,”公主斜挑了秦王一眼,“能让寻澈都带着去见李贵妃,可不是个宝贝。”
江寻澈不置可否,看了一眼站在花园正中央的女孩。
苏栖禾垂眸等待他们开口选择词牌,给出命题,表情倒还算平静。
毕竟虽然命苦,但确实侥幸有几分文学上的禀赋,只要是提笔作文的事,哪怕当着天下至尊的面展示,她也能胸有成竹,并不害怕。
直到公主身边的侍女捧上来满满一壶酒,又把一个杯子响亮地顿在桌上,她的脸色才开始变了。
“公主殿下,臣女不曾学过饮酒,恐怕不能”
“古人曾云,无酒不能成诗,倘若苏小姐不饮酒就能写出皇兄称赞的作品来,那有了我这琼浆玉酿加持,肯定会更加惊艳的,皇兄,你说对吧?”
秦王眉梢微动。
皇上一心等着看苏小姐的作品,便说:“瑶城啊,不喝也没关系。”
可公主娇蛮地撅起唇,“皇兄,今天席上这可是我珍藏的桃花酿,别人想喝还喝不到呢,而且桃花酿本就清淡至极,又不是烈酒,喝一点助兴而已,不会有事的。”
一听是浓度极低的桃花酿,皇帝也就没再说什么。
苏栖禾只好将倒满的杯子举到唇边,抿了一口,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这绝对不是清淡之物,酒气浓烈得几乎灼人。
她迄今为止还从没喝过酒,完全不可能驾驭得住这么浓的东西。
勉强吞咽下去,忍着喉咙的灼烧,抬头看向公主,而瑶城也含笑望着她,眼里露出挑衅。
“怎么样啊苏小姐,是不是很好喝?那就喝完再写吧!”
“还是说,苏小姐比我还娇贵,竟连一杯桃花酿都经受不起?”
说是桃花酿,但那分明是她故意将几种酒混合起来,炮制的烈酒。
其实皇上也已经看出来,瑶城公主对这个年轻女孩颇有些不善,似乎总是想蓄意给她增加些麻烦。
但他宠溺妹妹惯了,而且一杯薄酒无伤大雅,看寻澈没意见,他自然也觉得无所谓。
苏栖禾举杯的手僵了一下,迫不得已大着胆子,用余光看向王爷。
可江寻澈安然不动,眼神的含义很明显:喝完。
他不仅看出瑶城公主对她有敌意,还从她的动作中推测出来,那酒估计很烈很难喝。
但那又如何?
只要苏栖禾不闹到御前失仪,忍着把文章写完,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如果现在开口为她出头
脑海中又响起母妃那句嘲讽的“痴情种子”,响起自己从小听到大的那些训诫。
他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见无人可以求助,苏栖禾只得仰起头,将整杯浓度呛鼻的酒全部强忍着灌了进去。
脸颊当即飞红,全身发软,头疼得立竿见影,更严重的是本就留着贯穿伤的耳垂,经了烈酒刺激,悬挂耳环的地方几乎产生烧灼之感。
光是保持笔直的站姿,就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提起笔来,手在微微颤抖,为了保持笔下的字迹好看,她攥紧了那只笔,指尖发白,指甲狠狠嵌进肉里。
原本在脑海里随意调动的词句也变得滞涩,有时候甚至要停下来想一会儿,才能继续写下去。
苏栖禾从未有过如此痛苦的写作经历,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供人赏玩逗趣的猫儿,晕得几乎握不住笔,八成的精力都用来立住脚,防止自己倒在地上。
“嗯,看来苏小姐还要再写一会儿呢。”
“可一定要写出来呀,都说喝酒助兴,有了我这桃花酿助兴,要是没写出来,可真没办法跟皇兄和寻澈交代哪。”
十足是风凉话,在等着看她当众出丑的笑话。
笔下的一横一竖开始重影,她不得不睁大眼睛才能继续写下去,却还要在大脑中分出一点余裕,疑惑万分地想:瑶城公主为何要跟她过不去?
她们今天才初次见面,无冤无仇,也不曾失礼,为什么她非要想办法欺辱她?
而且秦王殿下也不曾为她说一句话......
算了,她早该明白自己之于江寻澈的定位,停止那些不切实际的、荒谬万分的期盼。
皇家三人又聊了一阵子,苏栖禾的作品才终于完成。
好在虽然写的人受了很大的罪,但脱稿的文字却依旧算得上出彩,让皇上啧啧称奇,拿着那书卷把玩了很久,还说要赏她东西。
她立在原地,身子晃了晃,疲惫地微微一笑。
想要行礼感谢皇上,可膝盖一软,最终还是没能撑住,当场昏倒在地。
“哎哟,苏小姐,怎么回事?”
瑶城公主故作惊乍,刚要再讥讽几句,只见秦王笔直地站了起来,一边吩咐随侍去拿解酒药,一边单手托起他自己那杯全程没动过的酒。
“父皇,公主殿下,苏小姐体弱不胜酒力,可咱们却还未尽兴,不如共饮一杯,恭贺父皇治下人杰辈出,海晏河清。”
“对了,儿臣觉得,今日席间备的酒略有些烈,不如请公主殿下改用那壶桃花酿吧。”
瑶城动作一僵,猛地抬头,对上王爷那双漆黑的眼睛,冰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令她背后寒毛乍立。
原来自己搞的鬼,他都知道。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他自己对苏栖禾见死不救,任由她欺负了半天,直到那姑娘彻底晕得失去意识,他倒开始替人出头了。
公主被迫仰脖喝完了一杯自己炮制的烈酒,双颊变得坨红,脚下连着后退两步,差点摔个倒栽葱,可脸上却冒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寻澈,你这个样子,人家可不会领你的情。
虽然被南风喂了最好的解酒药,但苏栖禾的脑海始终是一片糨糊,全身上下都难受至极。
直到周围熙熙攘攘的人声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车轮颠簸的声音,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那片御花园,坐上了回秦王府的马车。
这场稀里糊涂的闹剧,终于结束了么。
希望秦王殿下能对她的表现满意。
模模糊糊间,她感觉到耳际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
伸手摸了一下,原来是挂着华丽东珠的耳垂正在红肿发烫,血痕黏腻,一碰就疼得呼吸一紧。
她的耳洞本就是仓促捅穿,没得到任何护理,现在身体里又灌了高浓度的酒,伤口应该已经彻底发炎了。
大概得先把那个耳环取下来。
痛感让脑子勉强恢复了一点清醒,苏栖禾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酸软乏力的手伸到耳后,想把耳环的挂钩扯开。
但她根本没佩戴过耳饰,又是反手,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开。
何况烈酒的后劲十足,导致她乱动了半天,不仅没成功,还把本就脆弱的耳洞伤口又扯裂了一点,疼得“嘶”了一声。
江寻澈原本坐在马车的另一侧,面无表情地侧目望着窗外。
直到听见这边窸窸窣窣好一阵子还没解决,甚至疼出声了,这才非常缓慢且克制地扭头看过来。
小姑娘身子本就非常虚弱,现在喝了烈酒,又带着伤,万一再招致什么大病,再像上次一样昏迷几天,那也有点麻烦。
毕竟接下来,会有很多地方用得着她。
权衡考虑之后,王爷站起身,走到苏栖禾面前,微低下头,开门见山地命令道:“让我看一下。”
女孩随着声音仰起脸,努力眨了眨茫然的眼睛,好像在识别他是谁。
他冷着脸被盯了半天,终于等到她反应过来,然后缓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酒意让她动作迟缓,像一个姿势乖顺的玩偶,正低下头,安静地等待着来自他的触碰。
江寻澈又往前走近了半步。
苏栖禾身上穿的裙子是进宫前李嬷嬷挑选的款式,带着好几层繁复的绸缎。
而他现在要靠近她的耳际,腿就不得不碰到那些裙摆,贴着一团轻盈的丝绸和缎面,仿佛玩偶的新衣服。
王爷喉结上下轻轻一滑,定了定神,才去看耳环的位置。
果然耳洞正在发炎,还因为悬挂重物而下坠,细软的肌肤被拉扯得几乎透明。
没想到如此单薄纤巧的地方,也能流出那么多血。
他伸手将耳坠针推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但苏栖禾应该还是感觉到了疼,而且因为醉酒的缘故,没有平时那么能忍,毫不掩饰微微皱起的眉头,看起来楚楚可怜,直扣人心。
这还是江寻澈第一次帮别人摘耳环。
心里难免升起一些微妙的复杂,他瞳孔暗了暗,侧眸瞥了一眼苏栖禾。
他的玩偶姑娘脸上正染着一层动人的酒后红晕,乖顺安静,眉眼精致,长睫毛微垂,末端轻轻翘起。
将右耳的东珠解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少女的侧脸触感柔软细腻,还带着一点温热。
一触即分,但那点温热总还停留在指尖。
两只耳环都被顺利摘了下来之后,苏栖禾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下意识轻轻摇晃了两下脑袋。
过了半晌,她才迟钝地想起来,好像还没有道谢,刚要开口,突然感到左耳垂被人轻轻揉了一下。
原来江寻澈在解下耳环后,没有马上将手拿开,而是在莹润小巧的耳垂上,用指腹非常轻缓地揉了揉。
耳朵今天遭受了一天的折腾,现在本就非常敏感,而且那一下揉捏的力度非常舒服,让苏栖禾忍不住全身震颤。
“嗯”
没有控制住,一声舒服的喘息从她唇边流出。
江寻澈的瞳孔猝然扩大,呼吸也急促了很多。
本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又被他猛然拉近,呼吸相闻,几乎密不可分。
第10章 含羞
◎连挣脱的念头,都不会有。◎
车内温度灼人,空气中带着烈酒的余韵,诱人甘愿沉醉。
苏栖禾的意识飘忽不定,时而昏沉,时而清醒,恍惚感觉到徘徊在耳边的那只手移到了身后,摁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这是一个将她半搂在怀里的姿势。
她抬起眸子,视线匆忙聚焦,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入江寻澈那双墨黑的眼睛里。
离得怎么如此之近,甚至能看清他瞳孔的纹理,还有深处涌动的情潮,像火苗在晦暗的灰烬里燃烧,顷刻漫山遍野。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似懂非懂,睫毛茫然地颤了颤,只觉眼前人的气息将她彻底席卷,无法挣脱,甚至连挣脱的念头......都不会有。
脑后的手微微支起,她仰起脸,距离随着他倾身下来的动作而越来越近。
突然,“吱呀”一声响起。
是马车已经到达王府,朱红正门被拉开,门轴扭转发出窸窣声音,接着是厚重的木材擦过地面,带来庄严沉闷的响动。
车夫好像和负责接应的仆役说了两句话,不痛不痒的问候寒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寻澈如梦初醒,刹那间收回了手,后撤两步。
距离又回到最初的模样,但氤氲的热度却还没有消散,苏栖禾垂下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她的呼吸也同样滚烫。
行至正殿,王爷就先下车了。她全程坐在角落里,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他的背影。
只能远远听他对随侍吩咐了几句话,声音带着几分不知缘故的喑哑,大概是说府中一切照常,他要去静室,别跟过来。
话音顿了顿,又道:“请御医和李嬷嬷到偏殿去一趟。”
只说了偏殿,没有提及她。
苏栖禾抬起手,试了试额头,还是烫的。
车厢内只剩她一个人,于是她将自己蜷缩在靠里的角落,支起膝盖,双手捧脸,埋进腿间。
脑海一片空白,或许是瑶城公主那杯烈酒还在作祟。
但她闭上眼的时候,面对视野里的黑暗,总会想起江寻澈居高临下地俯身,那双浓墨如深渊的眼瞳里,映着自己的倒影。
李嬷嬷掀开车帘,看见她脸红耳朵更红,忍不住啧了一声:“好姑娘,怎么每次出府都要搞成这样啊。”
“能自己下来吗?”
她耷拉着眼帘,胡乱点点头,试图自己站起来,可还没迈出一步,脚下发软,差点又倒在地上。
最后只得被嬷嬷和丫鬟搀回房间,灌了两碗最浓的解酒茶,额头又敷上冷帕子,这才感觉神志恢复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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