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个话题就被搁置了。
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想拜访德维朗家族的庄园,他们家都对那些书信置之不理,因为德维朗家的人觉得庸常巫师是没有资格踏足他们的领地。麻瓜就更不可能了,他破例请她来,如果祖父还活着,不知道会说什么话呢。
很奇怪,以前被安多米达拒绝的时候他是没什么感觉的。不论她怒火中烧或是冷嘲热讽,由于他总是能听到她下一步想说哪一句话,连吵架都没有什么意思。
如果结了婚,这婚姻不会比放了十天半个月的法棍更有滋味。
这女孩仅仅不接他的话,他就感觉憋闷,虽然生闷气不是什么正面的情绪,他出乎意料地因为一个麻瓜产生了情绪波动。
“我感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离开这里。”
“可是你的故事还没说完,你还没给我讲完妖精战争呢,”她总算抬起头来,“你是不是觉得这里住得不舒服呀?”
“对了,我会给你一张支票,作为这几天的谢礼。”他真的变出了一张支票,在上面写了一个很大的数字,然后推到她那边,幅度有点大,支票轻飘飘地掉到了地上。
乔安娜语气里有一种失落,“走得这么急,格拉灵也不作数了吗?”但没有被他这种高傲的行为惹生气,她放下画笔,弯腰捡起了那张支票,看了看,又把它放回桌面。
“不用给我钱,你给我讲的故事就是最好的谢礼了。”再说,她瞅见那张支票上写着“古灵阁”几个词,在普通的英国银行是取不出钱的吧。
她没有跟他说这事儿,他给人大手笔地写支票,结果兑不出来,那可得尴尬死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可能是快递。”乔安娜起身去开门。
珍妮站在门口,她被妈妈驱使着,来乔安娜这里送烤好的的蓝莓派。虽然被妈妈指挥得不情不愿,但她那天把姐姐抛下了,这多少是她同意跑腿的原因。
结果她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的那个木乃伊,“那是什么?!”
吕西安没有打算藏起来的意思,他以为来人在门口一会儿就会走,没想到被看了个正着。
珍妮嫌恶地皱起眉毛,“他的样子好恶心,乔安娜,你怎么把这种丑八怪带回家里,我要告诉妈妈!”
低头观察茶杯里的倒影,他见到一个被白色布条裹起来的人,此时只能用极为惨淡来形容。
吕西安真希望乔安娜能瞧见自己平日的形象。除了安多米达那种口味古怪、只喜欢麻瓜巫师的女巫,他不信别的女人会忍住不多看他一眼。
乔安娜回头看了看他,然后把珍妮拉到门外说话。
期间珍妮一直在说要告诉妈妈,让妈妈把乔安娜带回去,“妈妈一定会教训你的,你以后别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住在外面了!”
她们的声音渐渐远去,也许乔安娜真的被珍妮带了回去。
吕西安喝了口茶水,这下他也该走了。
但他忍不住又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心里期盼着她再回来取点什么东西。他得跟她礼貌地道个别,这是贵族的素养。
说实话,他后悔刚才给她写支票了。应该送她点儿别的小玩意儿,还是得送格拉灵,她不肯去法国,那就只能等他把小马驹带过来。
虽然不想承认,吕西安有点习惯了这种一千零一夜的日子,就在这个安静的小房子里,乔安娜会把他描绘过的事物一一画出来。
没有屠杀与阴谋,鲜血和诅咒就像上辈子的事一样遥远,这是一个时间都不会流动的奇异空间。
那天从高空中掉下来是一种顺势而为,凤凰社的人想干掉他,他就让他们如意。为黑暗公爵卖命的生涯就到此为止吧,他早已感觉疲乏透顶。好在他没有烙上黑魔标记,否则即使死遁也逃脱不了那位大人的监视。
吕西安知道自己应当隐藏起来,暂时不能回法国,也许会去非洲待一阵子,说不准比一阵子还要长,只要那位大人长盛不衰,他就要继续躲着。
主动脱离食死徒队伍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大门又响了,乔安娜一个人进门,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手上拿着两支冰淇淋,“给你,”一支草莓味的冷饮递到他面前来。
“我跟珍妮说,你是我的男朋友,一个职业拳击手,最近受伤比较严重。”她把上方的樱桃先挑出来吃了,“我告诉她,如果她敢跟妈妈说,我也会跟妈妈报告她彻夜未归并不是住在我这里。”
吕西安费力地拨开绷带,舔了舔冰淇淋,既想告诉她,他不难看,又觉得这事儿纯属多此一举,也许应该再呆两天,让她亲眼看到。
她去而复返,他有些高兴。这话同样不必告诉她。
一千零一夜又继续了下去,他们谁也没提明天离开的话。
几日之后,在午后的光线下,乔安娜揭开了吕西安脑袋上一层一层的纱布。
“我看起来怎么样?”他询问她。
宛如阿波罗。她如此想着,嘴上却说着,我觉得你包着纱布的样子更好玩一点。
吕西安分明听到了阿波罗这个词,便又把纱布缠回去,“我看我还是包着纱布好了。”
乔安娜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听我的呀?”
望着她的笑容,脑袋缠着纱布的阿波罗说:“我想听你的。”
他们对视着,不再问明天你是不是要走,也不会说我不希望你走。
吕西安已明白他大概是走上了脱轨的路,就像安多米达发的那种失心疯一样,他忽然理解了自己前未婚妻的选择。
仿佛是头一次开屏的孔雀,吕西安第一次花大力气讨一个姑娘的喜欢。乔安娜告诉他,她不能离开父母,他们会为她担忧。
就在这个小镇上生活吧,她说,如果你肯留在这里,我就同意爱你。吕西安从天上掉下来,掉在这个镇上的公园里,从此再也没有离开。
一年后,他的行踪被昔日的老伙计发现了,当被威胁要上报给黑魔王的时候,吕西安主动回到了食死徒的队伍。
“我要做一件事,从来没有人成功做到过,如果我成功了,它将会弥补我曾经犯的过错。从今以后,若是密雅问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可以告诉她,papa是一个好人。”
第73章 继承
“踩住马镫,放松,别害怕,我就在你旁边。”吕西安扶着乔安娜在这匹小母马的背上坐稳。
树林的深处,除了树梢上的灰雀跟叼着松果的松鼠,没有人能够发现他们的身影。
“你昨晚回了一趟法国,从牧场里把这匹小马带回来的吗?”乔安娜垂手抚摸着那长长的灰色羽翼,她骑的是一匹货真价实的格拉灵,它比她画出来的要更威风更高大。
吕西安为她牵着马,在树林里慢慢地走,“不是,是我的家养小精灵带来的,它们的瞬移魔法更迅捷。如果我想回去一趟,还要先拿到跨国门钥匙,很麻烦。”
他不久之后就要离开她,她已知晓恋人的全部过往。
“人死了,会去哪里?”乔安娜朝他伸出手,于是他放下缰绳,转身轻灵地跨上马背,坐在她的身后。
她知道恋人很可能即将踏上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有很多种可能。有些人会化为虚无,化为万物,这并不糟糕。畏惧死亡的巫师可以选择成为幽灵,身处阳间与阴间的缝隙之中,其实没什么意思。
嗯.....信仰是宝贵的,它会把信徒带去一个想去的地方,但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至于我们家的人,我们的灵魂会回到莱比昂森林,陷入漫长的沉睡,说不准某一天就会会醒来,然后再度返回尘世。”他骑着马,怀里抱着乔安娜,深深地希望这一刻不要停下,如果这片树林有莱比昂森林那么广阔就好了。
“妈妈说,我们会去天堂。等你回莱比昂森林,咱们就遇不到了......”她叹了口气。
吕西安握紧了她的手,“活着的时候,你不能离开小镇。等你过完一百岁生日,可否赏脸光临我们家的庄园?”他为这个新的主意心跳加速起来,但又担心她再拒绝一次。
乔安娜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活到一百岁,医生说我能活到三十岁都是奇迹。”
“不,一百岁再去,到时候我来接你。如果那时你有丈夫,我就推开他,我会说,滚开,她已经陪伴你几十年了,是时候跟我走了。因为我跟乔安娜有约在先。”他像模像样地学着另一个男人气愤的声音,让她笑得苍白的脸上升起了红晕。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活到一百岁。”
“这么说,你肯定会来接我的,然后咱们就去莱比昂森林,在森林中骑马漫步,就像现在这样,到那时再也没人会打搅咱们了。”她憧憬着那个未来,此时的分别就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吕西安并不是在安慰她,他已经跟她签订了婚姻契约,他会把她带走的,谁也无法阻止他。
“从前我与黑暗公爵做交易时,一直自认为是局外人,是法国人,这些人干的事,造成的结果,全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就算英国巫师世界的天塌下来,那都没什么大不了,我随时可以脱离他们。”他挥动缰绳,马儿扇起强壮的翅膀,足下四蹄瞬间离开地面,他们在夜风中越飞越高。
乔安娜被他裹在厚实的长袍里,只觉如同在梦中一般不可思议,“然后呢?”
“然后我遇到了你,现在有了密雅宝宝。直至此时我才意识到,从前的想法是一个多么荒谬的错误。我不能再这样袖手旁观下去,放任他们继续摧毁这个世界。
只有推翻那个人的统治,我们的孩子才能够光明正大地活着,不畏惧任何人的目光。”否则仅仅是逃离,而不去做点什么,他的爱人跟孩子总有一天会面临危险,“如果谁想要伤害你,我就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说到做到,那个试图拿乔安娜威胁他的人,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世道变得越来越坏,归功于那些施虐者跟助纣者,但一个不作为的人跟前两者没什么区别。他们也为世界的下沉出了力。
雷古勒斯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中,已将自己窥见的线索写了下来,不久之后他就失踪了,现在应当轮到他了。
吕西安立下决心,他将接过雷古勒斯的任务,以生命为代价,不惜一切地去阻拦那个不死之人。
只要他爱的人能够好好活下去,他的死亡就有了意义。
“你会原谅我吗,Mon Amour?”他恳求地望着乔安娜,他与她的相逢除了留给她一个孩子,别的任何益处都没有。
她却微微笑了,“我短短的一生本来很可能像玻璃瓶中的蝴蝶一样,被爸爸妈妈精心保护着,好好地活着,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就这样一无所获地走向终结。
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你给我带来了最迷人的故事,让我见识到神奇无比的事物。瞧呀,我们正乘坐着飞马,世上还能有比这个更棒的事了吗?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为你感到骄傲。我会告诉密雅宝宝,你是为了帮助别人才离开的我们,她的爸爸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乔安娜侧过脸,温柔地说道,“因此,我绝不后悔与你相爱。”
密雅仰头看着那对恋人,他们乘着骏马越飞越高,心中满怀着喜悦,宛如即将要飞进月亮之中一般,再也不会归来。
反复地看了无数遍父亲的记忆,她就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一样沉浸其中,直至在空无一人的的老房子里沉沉入睡。
傍晚时分,珍妮埃克森推开老房子的大门,她见到睡在客厅地面上的侄女,像是被吓了一跳,惊叫道:“你怎么还没离开这里?”
密雅被响声惊醒,茫然地揉揉眼睛,只感到全身发凉,“马上就走。”她咕哝着,找到了那只手提箱。
珍妮姨妈跟以前比,看着憔悴了许多,发髻中多了不少白头发。赛琳电话里告诉密雅,他妈从街坊那里打听到,埃克森先生的公司这几年效益不好,为了开拓市场,不久之后他就会被外派到墨西哥,他们全家都要跟去,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老房子肯定住不上了,不如卖掉弄一笔钱。
她们彼此都不知道对对方说点什么。
密雅想要对她道一声别,可话就像堵在嗓子里一样,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应该知道了,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有自己的孩子跟家庭,所以我必须得为他们打算。希望你不要埋怨我那时没有保护你。”
她提着箱子站在那里,低头盯着地面,“姨母,谢谢你养育我,外婆去世后,你还是来接我了。”
埃克森夫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其实这孩子从小性格很倔强,她不会明着跟大人对着干,但她不想做的事谁都没办法强迫她,哪怕挨揍都不干。
“你跟你爸爸,长得越来越像了。我希望你不要步他的后尘,死得不明不白。”她看着这个女孩,又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她见到过许多次,他是姐姐的恋人,一个英俊得超出常规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无论怎么不甘心,乔安娜的确总是能得到最好的。
密雅没有为这话生气,因为她知道,珍妮姨母还是照着妈妈的要求,把那些话转述给了她,姨母说过,你爸爸是为了完成他的任务才离开的,那是一件很重要的、非做不可的事。
“妈妈去世前,说什么了吗?”她想用摄神取念,但最终还是没那么做。
埃克森夫人扭过脸,看起来并不想跟这孩子对视,“疯了。”
“什么?”
“疯了,我没有骗你。那是一个夏天,你出生了,从医院回来之后,她变得越来越虚弱,我跟爸妈都陪着她。她只要醒着,就一直要我们把窗户打开,就像在等谁来找她一样。
最后一夜,我还记得,她说她听到声音了,问我们听到没有。其实只是外面在刮大风,树枝猛烈地拍打门窗,也许还有鸟儿,总归不过是猫头鹰、灰雀之类的活物,她住在树林附近,没什么稀奇。她要开窗,妈妈不让,她哭了起来。
妈妈让我一起跪下,为乔安娜祈祷,祈祷上帝照看她的灵魂。
她哭得很厉害,非要跌跌撞撞站起来打开窗户,她说吕西安来了,正骑着格拉灵在外面等她,吕西安就是你爸爸的名字。
那都是一些胡话,她发烧烧糊涂了。
妈妈也哭了,她从来不哭的,扑过去死死揽住她,‘不许去,你要跟上帝在一起,跟我在一起。’
‘妈妈,对不起,可我已经答应他了,求你了。我怕他要走了,就要赶不上了!’就像真有什么人在外面似的,妈妈跟乔安娜都疯了。
最终是爸爸,他心疼她,帮她打开了窗户,外面刮来好大一阵风,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会飞的马。
乔安娜不再闹了,她顺从地躺了下来,黎明尚未到来的时刻,她在睡梦中去世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
有好一阵子,密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她能感觉到泪珠滚烫地落下来,最终挂在脸上,渐渐变得冰凉,她的声音完全哑了,“是翅膀拍打窗户的声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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