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席岳外,向来说一不二的季骁虞最不耐烦的就是把话重复两遍,而且这回他念的还是曹维从前最讨厌的名字。
在经人扯着袖子提醒后,曹维看到了从沙发上站起来逼视他的季骁虞,刚才的一身热血如受惊般,顷刻间变凉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季骁虞把他手里的高脚杯拿走。
然后抬手,一瞬间里面酒红的液体从他头上发上滴落,弄得曹维满脸都是,衣领也弄湿了。
一下从西装革履的精英子弟,变成了狼狈的落汤小丑。
而很快,酒杯被季骁虞丢到地上,摔碎掉。
但他毫不在意地把沾到酒的手,往曹维衣服上擦了擦,嘴角微勾,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地威慑道:“今天这局是我组的,你坏我场子,是想让我改天找你爸亲自谈谈吗。”
男人铁青着脸,咽下不快,“不,没有,是我错了,我刚发酒疯呢。骁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季骁虞目光瞬间变得冷厉,道:“那就给我适可而止。现在,滚出去。”
“谁跟他一并来的,都给我滚。”
有了他的发话,宋舞看见原本气焰嚣张的男人和他朋友很快消失在包厢里,剩下的十分有眼力见的开始缓和尴尬的气氛。
黑皮沙发上,又重新只剩下宋舞跟季骁虞两人。
她犹豫了片刻,选择向季骁虞道谢,然而刚才帮她解围的人面对她的搭话,却一点不显得和颜悦色。
在服务生进来收拾干净后,摸了根烟出来的季骁虞对着宋舞的脸吐出一口烟圈,问:“宋鸿芸是你的谁?”
宋舞捂着被呛到的口鼻,面色一僵,双手不安地交握。
她想季骁虞刚才帮助过她,又是席岳的朋友,告诉他应该无妨。
宋舞轻轻地开口,“她是我妈妈。”
接着,宋舞亲眼看到了季骁虞眼神的变化,微妙到让她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一丝自尊心受创的轻视,“席岳呢,他知不知道。”
“知道。”
这下季骁虞表情更复杂有趣了,“呵。”
宋舞从他的态度上感觉到一阵无言的难堪,恰巧席岳接完电话回来推门而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戛然而止。
也是这唯一一次聚会,让宋舞领略到了她跟席岳身边朋友的不同。
而事后季骁虞同样很少再见过宋舞,他们对彼此的第一印象没有留下一丝让人有好感的地方。
宋舞被席岳养得深居简出,她对季骁虞知道得不多。
反倒是季骁虞逐渐从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口中,听到过有关她与席岳以及席家的消息。
经过无数张嘴的渲染,宋舞这个人就像一张被泼了墨的纸,越描越黑。
冬天有个好处,就是睡眠比其他三季香。
很多人不喜欢难熬的冬季,但季骁虞喜欢,他觉得雪好看,尤其下一夜的雪,覆盖上厚厚一大片的白茫之色的时候,那就是人间绝景。
所以他的卧房外面就是一扇落地窗,窗帘在指挥下刚刚自动拉开,床头柜上个的手机就响了。
席岳的忌日席家每年都会有人去看望他,季骁虞在群里被人艾特问今年的忌日去不去时,冷不丁就想到了前几日在澜庭遇到过的宋舞。
季骁虞在澜庭有房。
这房子当初还是他跟席岳一起看的楼盘,想着各自结婚了还可以做个对门邻居,于是定了同一个楼层,就他们两户。
只是席岳跟宋舞在一起后,先搬了进去。
季骁虞又突然改了主意,借口说是不想这么早回归家庭,那边的房子便成了他的临时居所。
当初说的婚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成了他带女人回家的地方。
不过也不常用,直到他出国,几年没回来,澜庭被搁置太久,久到季骁虞都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他的房产。
上回跟宋舞碰到,那绝对是凑巧。
却也如拉闸一样,勾起了季骁虞对过往的一些回忆。
席岳是他最好的兄弟,而这个最好的兄弟自从认识宋舞,就像被那女的下蛊一样。
当年许多事闹得人尽皆知,不仅兄弟之间差点反目成仇,还将一条命都搭了进去。
最重要的原因,就与宋舞的家庭背景脱不了干系。
所有人都认为她配不上席岳,即便帮她解过围,季骁虞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宋舞,席岳的妈被气得住进了医院,所有人都劝他分手,他不肯,第二天就带人去定制了戒指。
作为被席家拜托劝说的人之一,季骁虞还因为提到宋舞,与席岳三两句产生不合,打过一架。
那段期间席岳积蓄了一堆火气,恰好季骁虞也是,二人无处发泄就选择了最原始的方法。
打完季骁虞意兴阑珊地忙着办理出国的相关手续,懒得惹一身骚,索性不再插手兄弟的感情私事。
而席岳则与席家的关系处于崩盘阶段,直接搬出来跟宋舞一起住。
兄弟间互相憋着一肚子气,竟然到季骁虞出国都没再联系。
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搅得自个儿家鸡犬不宁,把自己妈气的住进医院,还跟兄弟近乎闹掰,值得吗?
在其他人眼中,席岳这样的天之骄子就应该配上天之娇女。
而不是一个放荡交际花的女儿,这种人能养出什么好货色?
席岳自然是没错的,那么有错的只会是宋舞。
哪怕她长得好,足够让人见色起意。
可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勾引了席岳,是她让一个天之骄子开始不务正业,纵情声色,不孝父母,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她妈干/援/交,她自己年纪轻轻不工作不奋斗只依靠男人养着,不是看上席岳的钱、身份,想要嫁入豪门还能是什么?
只有席岳傻啊,以为人家要爱情。
跟拜金女谈爱情。她有么?
季骁虞感到没什么意思地扯了扯唇,嘴角鄙夷。
所以跟那些家世优渥独立优秀的女孩子比,明显就是宋舞高攀了。
人一旦在上位,再看低位者,总是自视甚高,也符合大众的心理。
毕竟渺小的那个,再惊才绝艳,谈及身份地位家世,高高在上的总会认为身份低下的那一方是来图谋不轨的。
当群里人在接二连三说起席岳忌日的消息蹦出来时。
季骁虞想抛开手机的动作顿住,重新握了回来,点亮屏幕打字:[那个女的去不去。]
同圈的好友:[哪个女的啊,大哥你把话说明白点行不。]
起床气促使季骁虞冷冷瞥了眼回复,又莫名的火冒三丈,回都没回就将手机砸向十米开外。
傻逼。
好像席岳一死,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当初他身边,有个害他误入歧途的女的叫宋舞。
难道就这么看着这女的享用着不劳而获的钱逍遥自在?
一想到澜庭那日的遇见,那张无辜纯洁的嘴脸,季骁虞漆黑的眼珠闪过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心中顿时有了算计。
第3章
宋舞怀抱着一捧白菊,一身黑裙出现在席家的墓园。
空气中不仅弥漫着白菊的清香,还有一股有人不被待见的尴尬沉默。
“赶她走,谁让她来的?”愤怒的女声透过电话不顾身份直接破口大骂,其中的憎恶之意恨不得化作利剑来刺破宋舞的胸膛。
“年年过来,年年让我们席家丢人现眼,人都死了还不放过他,她到底想干什么?”
“让她滚,滚远些,连个女人都管不住,席家养你们这些保安有什么用。”
“是不是不想干了?我看谁还敢放她进来!”
给席家看守墓园名义上不算个好工作,实际上薪资待遇比公共性质的能多上好几倍。
没人想弄丢这份不累又能拿钱的金饭碗,尤其是宋舞跟前的保安。
对方一挂断电话,转眼刚才还低声下气的保安,神情马上变得凶神恶煞。
墓园内,季骁虞亲眼看着席岳的母亲走到一旁,抢过管家的电话对那头的人呵斥。
“庄姨,出什么事了,发这么大火?”明明跟着听了一耳朵,或猜或蒙的知道席母生气的缘由,却还要故意问出来。
这就是季骁虞,他在出发来墓园起,就提前联系过席家,要同他们一起来祭拜席岳。
席母道:“没什么事,一些不相干的人,我让保安看这些,别打扰阿岳清净。”
季骁虞将信将疑地问:“可我刚才怎么听见席岳以前女朋友的声音了。”
席母脸色微变,本不想提,但两家是世交,季骁虞又是她看着长大的,算半个儿子。
于是松了口气,对他大吐苦水,“你没听错,就是她,这个丧门星。要不是她,阿岳也不会死!她还敢来祭拜我儿子?她有什么脸来看望他。”
季骁虞面色沉了沉,“她跟阿岳的死有关?她做了什么?”
席母恨声说:“她……”
季骁虞只知好兄弟出事是因为一场车祸,听席母的意思,其中还有缘由。
他跟着仔细听下去,眉眼中的冷意越来越深,面容也越来越阴沉,“原来还有这种事……”
保安收到消息 ,席家的人快出来了,而宋舞还固执地等在门口。
怎么赶都赶不走。
保安受不了的祈求,“我求你了姑奶奶,不就是送花吗,你把花给我,我替你放大少墓前行了吧。”
宋舞摇头拒绝,“我不信你。”
她想起上回,不是席岳的忌日她也来过这。
宋舞前脚走,保安后脚就把她精心挑选的花丢到垃圾车里。
她固执地站在这,无惧保安的威胁,“我等席家的人来,我会请求他们让我见席岳一面。”
然而这样执拗的宋舞惹怒了生怕饭碗不保的保安,“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那行,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宋舞的花被丢到马路上,像破碎的花瓶,枝叶都颤抖。
她本人很快被保安单手拖到了角落。
这时墓园有车从里面开出,一辆接一辆,是席家的车队,保安为了防止她大叫惹事,将她嘴牢牢堵住。
必须要等席家的人都离开才行。
这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宋舞嘴被捂得紧紧的,她呼吸困难,力量薄弱。
为什么想见席岳一面这么难,就连他的墓都不让她看一眼。
送束花给席岳,也不行吗。
因为感冒,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的宋舞根本没力气挣扎。
她本人也是软性子,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开远,保安松开她后,宋舞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马路上的白菊被轮胎碾得不成形状,宋舞倒吸一口凉气,上前慢吞吞地将菊花捡起。
就在她伸手的那一瞬间,一只黑色皮鞋压住了花枝。
沉沉的,宋舞拔不动。
皮鞋的主人背对着光影,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宋舞看不清季骁虞的脸,只看到他的头发和半边脸颊在发光,而季骁虞的身体如同一座大山,还没说话就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小声地,有些示弱地说:“请你,抬一下脚。”
季骁虞明摆着是故意找她麻烦,“你说什么?”
日光刺眼,可能也刺着季骁虞了。
宋舞替他找了个借口,心平气和道:“你踩到我给席岳送的花了,请你抬一下脚,这支还没被碾坏,求你……”
季骁虞打断她的话,“菊花啊,你还知道今日是他忌日。”
宋舞突然视线跟身形不断升高。
是季骁虞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扣着她的腰,冷笑:“宋舞,既然知道这是忌日,那你怎么还没心没肺活着呢?席岳都死了,你怎么不给他陪葬啊?”
他吐出来的字在宋舞耳中,就如一把剪刀,锋利无情。
宋舞腰被季骁虞掐疼了,两人挨得这么近,都不像陌生人,反倒像交情匪浅。
“席岳……他说过要我好好活着。”
宋舞被刻薄的季骁虞逼出了湿润的泪花,她忍着没哭,鼻头红红的。
就像那天在澜庭碰见一样。
季骁虞只觉得可怜、可恨。
他点着宋舞的脑门,直到她额头一片通红,这才满意的笑了,而在下一刻眉眼冷漠道:“谈谈吧。”
“你希望我怎么折磨你。嗯?害死阿岳的罪魁祸首。”
季骁虞以为她会怕,而事实上宋舞的确因他阴沉不悦的语气,受到威胁一样紧张的瑟缩起来。
宋舞缩着肩,低着头,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小家子气,更叫季骁虞看不顺眼,她越瑟缩,季骁虞便凑得离她越近。
这种距离除了危险,还多一丝暧昧。
在意识到过于亲密之前,季骁虞便皱着眉,错开不知不觉盯久了宋舞嫣红嘴皮的目光。
可宋舞的嘴一开一合。
不算水润,可能因为感冒还没好还微微起皮,就是颜色够艳,唇形够丰润,让人的眼神总是不自觉被吸引。
宋舞:“能不能……”
季骁虞惊讶地瞥向手臂,那里的臂弯被一只纤细的手拉扯着。
小心翼翼,又舍不得松。
宋舞:“能不能……带我进去,看看席岳的墓碑。”
能啊,当然能。
但是……
季骁虞拧眉,不怀好意问:“我凭什么帮你。”
宋舞抬头。
她无疑是长得好看的,尤其白得晃眼,细腻的肤质堪比豆腐羊乳。
又像庭院里被风吹起的雪沫,无端端生出一种自然又通透的艳色。
宋舞软弱的目光同季骁虞深沉的眼眸对上。
她说:“我不知道。”
季骁虞面容冷酷:“不用对我装可怜,没用。”
他必须让宋舞知道,让她亲口说出他满意的条件位置。
“席家的人都不欢迎你去祭拜阿岳,门口就是保安,我带你进去,他很快就会通知庄姨,就是阿岳的亲妈,你没机会改口的婆婆。”
季骁虞话语寡毒,神情刻薄,讥讽道:“我们两家是世交,她要是知道我帮了你,肯定心里不舒服,到时在我家那头说点我什么不好的话,我家找我麻烦怎么办。”
“你一句不知道就想我平白无故帮你,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费心。”
“……”
宋舞被季骁虞红白脸的说教一顿,面庞上的赧然早就挂不住。
她又不是没有羞耻心,可是,可是……
季骁虞见她一点都不上道的样子,冷嗤一声,席岳到底看上个什么傻子,一点都不解风情。
简直与他看女人的口味背道而驰。
机会给她了,宋舞不知道往上爬,关他什么事?
季骁虞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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