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好言相劝,沈廷却只顾在床上挺尸,全然没听进去,他又不好凶这个唯唯诺诺看起来胆子颇小的少年,毕竟刚才人家拼命保护自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咱换个话题吧,说点有意思的。比如你总说这宫中我的位份低,这位份怎么排的?我前面到底还有多少人?”
温书乖乖哦了一声,掰着手指头给他数道:“后宫位份从上到下一共是八位,分别是陛下的正君,也就是君后,然后是贵君、侧君、常徽、承使、慎德、奉栉和侍巾。
嗯……现在加上您的话,宫中现在一共是六个人,都是这次选秀留下的,还有一位和亲来的侧君正在路上,和您位份一样的,也只有……也只有一位荣侍巾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悄悄打量沈廷的神色,猜测他又要歇斯底里。
也就是说,到齐的没到齐的一共七个,五个压在他头顶上,剩下一个和他平级,他是真不受皇帝待见哈。
三日未进食,只喝了半碗粥,沈廷的肚子已经开始叽里咕噜叫,他揉揉小腹转头问:“咱们晚上吃什么?”
皇帝的男人,吃得应该比他现代要好一些吧?总得是八个盘子六个碟儿,饭后三份小甜点,或许睡前还能再来碗牛奶燕窝?
温书一噎,心想他主子大概是饿疯了,现在先关注的竟然是吃,他挠挠头道:“这得看御膳房送什么来,咱们位份太低,是不能有小厨房也不能点菜的。”
沈廷闻言不甚在意,虽然他地位低,但他娘厉害,况且怎么说他在宫里大小也是个有身份的人,饭应该不能差到哪儿去,于是又蒙头倒下。
谢天谢地,上天对他还不算差,给他一个厉害的靠山,他睡醒了吃完饭就写信回家,诚恳表达一下爱意和谢意。
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暗下来,御膳房也将今日的晚饭分了下来,温书蹑手蹑脚,走过去喊醒窝在床上的沈廷。
沈廷迷迷糊糊,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才两眼无神地坐起来。
他刚才做梦了,梦见萧乐在剧组又指着他鼻子骂。
直到温书把他翘起的头发压下去,他才逐渐回神,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抬眼看了看窗外透过来的金黄的光晕,难得有些惆怅,然后拖拖拉拉无精打采地下床,想到马上能吃饭,才稍微高兴了一些。
桌上摆着两盘被扣起来的菜,还有一小钵米饭。
沈廷动了动睡得有些僵硬的脖子坐定,温书把菜打开,只见两抹绿色——水煮茭白、清炒苋菜……
“没了?”沈廷抬头望向温书,略有些绝望。
他的八个盘子六个碟儿呢?
温书点头:“按照您的待遇,晚饭就是两道青菜,而且您要保持身材,米饭也得少吃。”
沈廷撸起袖子,看着自己年轻鲜活,但是却瘦削的手臂,把它伸到温书面前:“这都瘦成干了,还保持身材呢?”这具身体才十七!十七还是个长身体的高中生,不让吃肉怎么长个儿?
不是他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得多吃多动才对,这样才能长出健康的肌肉而不是像个白条鸡。
“您之前说的,要瘦下来穿衣服才好看……”
“……”沈廷语塞,“那我早饭和晚饭是什么待遇?”
“早饭一碗清粥加两道小菜,午饭两素一荤一汤。”
沈廷觉得这三餐里,也就午饭正常了:“咱们还有多少钱,拿钱打点一下吧,吃好点儿。”
他不能接受自己长成白条鸡,跟个竹竿子似的,走一步喘三喘。
说起钱这个事儿,温书低下头:“进宫前,咱们带了三万两银票,但是您塞了一万五千两给御前的姑姑,剩下的都用来添置住所了,咱们要不要再问大将军要一些?”
这华丽非凡的住所,一看也的确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算了。”沈廷想都没想就否定,端起碗来塞了一大口米饭,含糊说:“我再想想办法,大活人总不能找不着吃的。”
将军府就算给,他也没脸要,仗人家势也就算了,花人家钱他实在不太好意思,也不知道那个真正的沈廷什么时候回来。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沈廷把两盘菜加米饭都吃了,只觉得半饱,一股空虚感油然而生侵占了他的大脑。
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考虑能不能把塞给御前的那一万五千两要回来,然后又问温书要了一幅后宫的地形图,得看看御膳房和皇家的菜园子在哪儿,想办法薅羊毛开点小灶。
*
深夜,沈廷果然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把挂在衣架上的衣裳抖开,但这类繁复的纱和布的让他头疼不已。
他想着大半夜也碰不到什么人,干脆就胡乱系上了,里三层外三层乱穿,活像个要饭的。
沈廷临走前看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温书,略微挣扎片刻,还是决定不干半夜把人叫起来这种缺德事儿了。
于是悄悄绕过温书,抓着地形图出了门。
他对着月光看地形图,发现距离这儿不远有个池塘,心下一喜,忙按照位置摸过去。
池塘总会有鱼吧?
他是皇帝的小老婆之一,四舍五入后宫就是他家,他在自己家里捞条鱼吃怎么算过分呢。
“听说陛下醒了,醒来之后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
“陛下以前也不爱说话,但是现在比以前看起来更冷淡了,不过这样冷冰冰的才更吸引人。”
“你说得也是,什么时候陛下若是能看上我就好了,嘻嘻~”
听到有说话声,沈廷连忙藏了起来,待两个宫人走后才露面。没想到大半夜了还有人走动,还是躲躲吧,省得让人看见自己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再把他当作贼人。
女帝的后宫宫人都是一些没净身长得又清秀的男人,宫里的女官也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了,为了防止后妃霍乱后宫,这大概也跟古代后宫里伺候的都是清秀宫女差不多。
不过这些人什么毛病,喜欢不爱说话冷冰冰的木头人?
沈廷摇摇头,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还是找吃的要紧,他抱着乱七八糟的衣摆,提着灯,一路到了湖边。
沿着青石台阶走下去,凑近看,果真见里头游曵着几尾肥美的锦鲤,每条都有莲藕那么长那么粗。
沈廷兴奋地将灯放下,然后把衣摆塞进腰带里,撸起袖子,吭哧-->>
吭哧挖开湖边树下松软的泥土,终于翻出了几条蚯蚓。
他刚把挖出来的蚯蚓扔进湖边,准备吸引几条鱼过来,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喊。
“来人呐!快抓住他!”
他吓得浑身一激灵,脚下一滑,踩空跌进了湖里。
艹!哪个狗东西乱喊!他不会游泳啊!
沈廷在湖里扑腾着,打湿的衣裳沉甸甸的把他往下坠,过度减肥营养不良导致这副身体空有个身高却细胳膊瘦腿的,又饿得胃抽筋,这下更没力气挣扎了。
初夏深夜的湖水还是有些冰凉,他咕嘟咕嘟两下差点沉底儿,好在两个宫人及时跳下来,把他拉了上来。
沈廷趴在一个宫人肩头吐水,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冷风一吹好不难受,他还没缓过来,便听一道婉转却高亢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略有些耳熟。
“沈侍君大半夜不睡觉,偷溜出来在湖边鬼鬼祟祟,难不成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事关重大,看来少不得要请动皇上了。”
说着,沈廷便被几个宫人架了起来,他一抬头,面前趾高气昂站着的,不正是白天来挑衅的那个虞奉栉么。
虞奉栉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衬得他有几分憔悴娇弱的美感。
“你跟踪我!”沈廷一看他穿着整齐,甚至还有刻意打扮的痕迹,一下子了然了,怒意涌上心头,恨不得扑上去把他的嘴撕烂了,却被人按着不能动弹:“狗东西。”
大半夜跟踪他就算了,还把他吓进了湖里,他就没见过这么闲的!
“啧啧啧,怎么能叫跟踪呢,沈侍巾大病初愈,我不过是叫人多关照关照罢了。”虞奉栉混不在意。
他白天在沈廷那里吃了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就等着报复回来呢,可巧沈廷大半夜独自一人鬼鬼祟祟溜出去,一看就是有猫腻,给他递了把柄。沈廷犯了错由陛下惩治,将军府总不会找他麻烦了。
沈廷恨得牙痒痒,他本来就饿得难受,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现在冲着虞奉栉一顿骂,少年的嗓音在安静的夜晚清清亮亮的,听着格外引人注意:“大半夜不睡觉你跟踪人,傻逼!给你闲坏了,上辈子是狗吧你,闻着味儿就追来了!呸!”
打不着人他还不能骂了?
“你竟然还敢如此辱骂于我?”虞奉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廷做坏事鬼鬼祟祟被他抓个正着,不但不心虚,还骂人?
“我不仅骂你,你要是没听清,我还能给你刻碑上。”沈廷试图挣脱,但是无奈这具身体太瘦弱了,换他的身体,他一拳能打十个。
“去御景殿,交给陛下决断。”虞奉栉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吩咐宫人把沈廷带去皇帝所在的御景殿。
“你混账!八嘎!乱给我扣帽子,我还说你半夜鬼鬼祟祟跟踪我是意图不轨呢!”沈廷挣扎着,要不是场景不允许他甚至还想歪嘴说一句shift:“抓条鱼还不行了?”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哼,这些话不如去说给皇上听,看陛下信不信。”虞奉栉冷哼一声,“大半夜不带宫人出来衣衫凌乱的只为抓鱼?说不定就是在和哪个奸妇偷情约会。”
一路上沈廷嘴里心里把这个姓虞的狗东西里里外外骂了八百六十遍,然后被带到了御景殿外。
他们的阵仗实在太大,宫里的几个侍君都被惊动了。
但是虞奉栉这个人虽接触没几天,他们也知道是个既张扬又愚笨却能到处见缝插针挑弄是非的,于是还是秉持观望态度,不下场掺和。
萧乐面无表情盯着来通报的大姑姑遇静,把人盯得后背直冒冷汗,腿都站麻了,她才冷淡道:“让他们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她刚理清头绪准备睡下,就被人吵醒了,说是某某个妃子抓到了某某个妃子在湖边独自一人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做什么,疑似与人私会,所以把人带来审问。
真的是……烦死了……
她这个人一向不爱麻烦,还穿成了一个每天都要解决麻烦的身份,她要睡觉了,别来烦她,疑似绿帽子就先绿着。
遇静把陛下的旨意传达出来。
虞奉栉眼睛一转,心想若是今晚的消息传到了沈大将军的耳朵里,指不定明天就要有变化呢,还是早早解决的好。
女人嘛,都是贪新鲜好美色的,按照沈廷的相貌,就算陛下再讨厌他的性格,恐怕他早晚也会得宠,还不如把他掐死在摇篮里。
虞奉栉想着,目光瞥向一旁冻得瑟瑟发抖的沈廷。哼,陛下面前他终于怕了。
又上下打量了沈廷一番,目光中透露出些许的妒意。
灯笼的光给沈廷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黄色光晕,他身量高挑修长,就是有些过于单薄,脸颊和唇都苍白着,下巴尖尖的,略圆且大的眼睛里头水波粼粼,连带着纤长浓密的睫毛都有些湿润,衣衫凌乱,头发哒哒的淌着水,些许发丝黏在脸颊上,浑身透着一股无辜可欺又娇俏的气质。
虽然用娇俏形容一个男子看起来并不像夸赞,但放在沈廷身上,却有种诡异的适配感。
沈廷哪知道这姓虞的心里怎么想的,他现在又冷又饿,身上黏糊糊的,腿还抽筋了,风一吹他就好像地里的小白菜一样瑟瑟发抖。
实在骂不动了,他寻思要是这个皇帝把他带进去审问也行,至少让他暖和暖和,再换身衣裳。
“陛下,沈侍君他形迹可疑,万万不能纵容~”
虞奉栉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遇静被他喊得头皮发麻,生怕陛下被吵得发怒,扭头却见萧乐依旧闭着眼,只是音调平得像条线一样没有起伏,吩咐道:“明日一早请安的时候,我……朕会慎重处理这件事。让他们离开,现在,立刻马上,如果不愿意,在外面等到天亮我也不介意,但是不要出声影响我睡觉。”
遇静轻手轻脚出去,颠倒黑白择选了重点讲给大吵大闹的虞奉栉听:“陛下说如果您还想继续能讲话,就请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沈廷冻得像狗也不忘抓住时机嘴贱奚落他两句:“早跟你说别来,你非不听,挨骂了吧,活该。”
虞奉栉捂住嘴,吓得脸都白了,连沈廷骂他他都忽略了。
陛下嫌他吵,再不离开竟然就要把他毒哑了?
那他以后就再也不能给陛下唱曲儿听了。
他慌慌张张冲遇静行礼:“姑姑,我们这就走,明日一早请安,再请陛下发落,还请您多多为我美言几句,千万不要让陛下生我的气。”
明天一早就明天一早吧,到时候阖宫都在,当众处置看他沈廷丢不丢脸。
沈廷饿得抽筋,鱼没吃到,还被冻得不轻,明天一早又要接受审问,他半眯着眼睛,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了,摸鱼未半而中道崩殂,看样子他不是主角,搞不好是个炮灰。
作者有话要说:小沈写信:“亲爱的达瓦里氏,封建帝制真万恶,让我被压迫吃不饱饭,呜呜呜。”
小乐回信:“亲爱的达瓦里氏,你先饿一会儿。”
第3章
动静闹得这么大,温书就算睡死了现在也得诈尸。
只是他还没等出去,沈廷就已经被虞奉栉等人带了回来。
虞奉栉冷艳地抬起下巴,高傲道:“看好你主子,明日一早还要审问呢。”又叫众人把沈廷的住处封锁好,全然把他当成戴罪之身对待了。
换作以前沈廷少不得要跟他撕几个来回,不把他的嘴撕烂他都不姓沈,但他今晚冷风里穿着湿衣服走了一个来回,这具身体本来就弱,他觉得很不妙,非常不妙,可能是要发烧。
门外被几个宫人严密把守着,温书连出去给他弄碗姜汤都做不到,他只能脱了衣服裹着被子缩在床脚,连灌了好几碗温开的茶水。
温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团团转:“侍君,我们想办法给大将军传信吧。”
沈廷面泛酡红,抖道:“我就是在池塘里捞两条鱼,我又没犯错,明天审就审,我还怕他?咳咳——”
说着他忍不住捂着脸咳嗽了两声,嗓子喑哑了许多:“等我养好身体的,看我不把他踹进湖里!”
第二日寅时,天才蒙蒙亮,沈廷就被叫醒了。
温书摸了一把他的额头惊叫出来:“呀!好烫。”
沈廷把他的手挥开:“大惊小怪。”他以前发烧三十九度五还坚持跳舞呢,这点小风寒对他根本没有影响。
“快!把我最漂亮的一套衣裳拿出来!”气势上绝对不能输,就算位份低人一等,也要在阵仗上压回来,沈廷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高烧令他嘴唇煞白双颊绯红,看起来十分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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