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施麟坐在角落里,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恨不得拍手称快,真好啊,宇文家不得好报。
宇文东奕自然知道自己满门荣耀是多重要,跪下趴在母亲腿上哭道:“儿子不孝,让家里白养育二十年,今后母亲和父亲便把儿子忘了吧。”
宇文国公一把搂住自己的孩子,想也不想,喊道:“我选第一个,留下我儿性命。”
“家里的前途要紧,母亲。”宇文东奕忙道。
太后也不赞同地看着姐姐。
宇文国公摇摇头,又艰难道:“明日,陛下便革除臣的一切官职,放臣归乡养老罢……”
“那国公便写请罪书吧,只是免不得国公还要在宫里委屈一夜。”
温书递上笔墨,宇文国公颤颤巍巍抬手。
事已尘埃落定,宇文家谋害皇嗣,又裹挟太后逼迫皇帝作罢此事,皇帝不允,沈承使被逼几欲自尽,陛下因此召沈将军入宫,为其子与皇嗣讨还公道,宇文家心虚,只得伏法。数罪并发,念在是太后母族的份上并不伤任何一人性命,便是他们的党羽都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沈将军看着沈廷,忽然跪下面向萧乐叩首:“陛下,臣已年迈体衰,早年征战沙场早已身心力竭,又时常旧伤发作,恐难在朝堂继续为陛下效力,还请陛下在宇文一族归乡后也赐臣解甲归田,臣之女沈娆虽年少,历练之后亦可为良将……”
萧乐静静的看着沈骊,半晌后才点头:“允。”
沈骊是个聪明且懂得满足的人,宇文家一倒,朝中剩沈家独大,她恐鸟尽弓藏,沈廷与沈家再步宇文家后尘,所以自请辞官。
沈廷看不懂他们话里的内容,只是扯了扯嘴角,觉得脖子疼。
萧乐拿了干净的手帕捂住他脖子上的伤口,带人回了御景殿。
这一天里,沈廷的情绪在悲痛、气愤、绝望、痛苦等消极情绪中轮回切换了个遍,现在瘫在床上,和死鱼一样抱着自己的蛋,两眼无神地看着床幔,任由太医在他脖子上打了一圈儿纱布。
萧乐站在旁边,手心里冒汗,头皮都发麻。
沈廷现在的场面,至少有她一半的责任。
太医走后,萧乐摸着他冷汗津津的额头,沈廷先开口了,嗓子不知道怎么哑的,眼睛也红肿:“萧乐,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她。”
萧乐鼻子一酸,心里更沉重了,她左手背在身后握紧松开,松开握紧,最后还是酝酿着开口:“那个蛋……不是真的,是鸭蛋和鹅蛋……”
沈廷翻了个身,头轻轻埋进她臂弯里,委屈着说:“你别用这种话安慰我了,我知道你不想我难受-->>
。”
萧乐沉默了一会儿:“或许你想没想过,彤史里只有你一个人,那孩子要是真的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怜爱地摸着他冰凉的发丝。
沈廷身体僵住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探出头,原本柔顺的头发在他的乱动下变得有些乱糟糟,头上翘起一缕毛,他用嘶哑的嗓子叫出声来:“那不是你和某个不知名野……”他哽了一下,“某个不知名野心勃勃的男人的吗?!”
萧乐本来又心疼又可怜又愧疚,现在一嗓子被他喊去一半,她拍了一把沈廷的脑袋:“你是想说某个不知名野男人吧?你天天跟着我寸步不离,天上掉下来的野男人?”
她又拍了一把沈廷的脑袋,试图让他清醒一点:“我之前说,我们很快就要回家,留下孩子会成孤儿的,我怎么可能会跟野男人生个孩子?这是不负责的!”
沈廷抱着脑袋,愣愣的,像是被打懵了,指指萧乐,然后指指自己:“那,你,我,这……你干嘛说你怀孕了?!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有了孩子,然后不喜欢孩子的父亲,所以让我帮你养。”
“这件事我没有和你确认,的确我是有错的,但是我也没想到你会第一反应是我和别人有孩子……”萧乐将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跟沈廷讲清楚,回想起自己当时一回来,沈廷异样的表情和扭扭捏捏的话语,一时间一种无力涌上心头。
她以为沈廷知道,自己每天都和他待在一起,这个怀孕必然是不存在的,如果怀孕,这个孩子也肯定是他的。但是沈廷以为,这个孩子是她跟别人的,要他来养。
将近一个月的错频交流,亏得她还以为沈廷演技长进了,原来都是真情流露,没有演技。
但是说归说,她知道沈廷并不了解真相后,心里更酸了。
他这个人怎么这么让人怜爱心疼。
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会用十足的爱来对待,初秋热到中暑,是为了让孩子在恒温的环境孵化,以及每天都不忘念书唱歌给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胎教。
即便是自己的孩子,恐怕也少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沈廷他,真的是一个太好太纯粹的人了,他的爱热烈又全心全意,被他爱着的人会很幸福。
而且他孵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真的笨的很可爱。
沈廷眼睛里都快冒星星了,好复杂,好深奥,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斗争吗?
他沮丧道:“那位孵这二十多天,不是白孵了?而且我明明感觉到那个蛋是有动静的……”
原本悲伤的情绪一下子被抽空,大起大落之间竟有种恍然感,他倒回枕头上,隐隐听到一阵“嘎嘎”声。
萧乐也愣了一下,复又想起什么,连忙起身,走到隔间去,抱出一个正在乱动的鸭蛋,上面画着熟悉的花纹,她表情不太自在:“也不算白孵,这是你孵的第一个蛋,正在破壳……”
她放在沈廷的枕头边,忍不住双手交叠在一起,等着沈廷情绪发泄,虽然他有些天马行空也是导致这次事情的次要原因,但谁孵了一个鸭子孵了二十多天,也会有被戏弄的愤怒。
沈廷眨了眨眼睛,伸手小心翼翼摸摸那颗蛋,顶端有个角一凸一凸的,小鸭子马上就要从里面破壳了。
虽然不是个孩子,但是……
但是这也是他亲自孵出来的,他突然泪目,有种老父亲的欣慰感。
其实吧,鸭子也不是不行。
一下从孩子变成鸭子,沈廷也接受良好。
他躺着,举起蛋,眼睛亮晶晶地跟萧乐说:“那我是它爸爸啦!”
沈廷意识到不妥,突然扁嘴,抱着蛋翻过身去蜷缩起来,用被子把自己和蛋都罩起来,跟萧乐隔绝开。
“妈妈不好,我们不理妈妈。”他说得很大声,还是一字一顿的,清楚到隔着被子,萧乐都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要哄——萧乐破译出这两个字。
她没有哄人的经验,实在为难,只能回想着沈廷以前是怎么哄她的。
语气放软?撒娇?
萧乐蹑手蹑脚坐到床头,拉一拉沈廷的被子,惹得沈廷不满:“干嘛!你个大骗子!”
“不要……生气了。”萧乐僵硬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沈廷安静好一会儿,才在被子里乱动起来,探出一颗头,抓着萧乐的肩膀往下一压,在她脸上咬了一下,然后飞速捂住脸,脖子和耳朵都红了,害羞说:“咬一口就勉强,勉强原谅你了,你下次不许了。”
萧乐顾不得害羞,目光被他手上的东西吸引,那颗在火海里烧黑的蛋现在被剥壳了,露出里面还白嫩温热的蛋白:“你干什么呢?”
她有种奇怪且难以言喻的感觉。
沈廷不太好意思,把蛋掰了一半慷慨分给她:“你也想吃吗?”
萧乐:……
第36章
秉持着浪费就是可耻的原则,在萧乐神色复杂的拒绝之下,他将蛋两口塞进嘴里。
然后含糊不清说:“还好这个蛋,就孵了两天。”不然孵出感情了,他现在已经在门外梨花带雨挥锄头葬蛋了。
蛋今夜在火海中炙烤熟了,现在入口温度刚刚好,还带着一股木质的清香。
萧乐表情更复杂了:“还饿吗?再叫人给你弄点东西吃。”她现在真的很……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廷摆摆手:“不了,我就垫一垫。”
他往里挪了挪,腾出个地方,拍拍:“快上来,该休息了。”
萧乐一把将他的被子掀开,显露出里面破碎的鹅蛋壳,还有啾啾正在破壳的鸭蛋。
沈廷尴尬地把被子悄悄盖回去。
他平常倒也没有吃个蛋还把蛋壳卷在床上的邋遢习惯,今晚大概是受刺激太多,跌宕起伏的,所以精神和行为产生偏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廷把被褥重新铺好的时候,萧乐也洗漱回来了,他便把鸭蛋郑重地传递给萧乐,自己才去洗漱。
萧乐平躺着,摸了摸蛋,鸭子钝钝的喙触在她指腹上,让人心里发软。
穿堂风带来金穗一样飘香的桂花瓣,明月的清辉遍照大地,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宇文国公的势力在朝堂上已经瓦解,今后都会是好天气。
只是不知道她和沈廷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萧乐思索着下一步该做什么,又摸了摸鸭蛋,沈廷就用毛巾揉着脑袋出来了。
麟趾宫大火,飘得满空都是被点燃后的渣滓,落在头发丝儿里很难清洗。
沈廷的头发又多又长,不好好挤干净水分,明天一早都不定能干。
他爬上床,原本已经躺下,下意识摸了摸萧乐的头发,翻身坐起来给她擦头发。
她这个人嫌麻烦,不爱动,自理能力也差,房子整洁以前靠阿姨,在这儿靠宫人。
像擦头这种小事,没有吹风机,就糊弄着,这么长的头发,就是有吹风机她恐怕也不耐烦。
沈廷困得身体打了个战,还是忍不住说她两句:“又抓到你不擦干头发就睡觉了。”
萧乐躺在他腿上蹭了蹭:“麻烦。”
“不吹头发睡觉明早就要头疼,你得听劝。”沈廷很有耐心,认认真真看着她的头发,一缕一缕给她吸干净水分。他以前住地铁站的时候,白天一身热汗,晚上就去卫生间门洗头,早上容易脑仁疼,训练的时候也是,这都是经验之谈。
萧乐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脸颊,问他:“你把蛋当成我和别人的孩子,怎么对她还那么好?又没有血缘关系。”
“那不也是你的小孩,我对她好是应该的,我当时想着你没把那个野男人认了已经很好了,就当这个孩子是你和我的,我是她亲爸,当然好好对她。”沈廷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住嘴。
说得好像表白似的,萧乐万一察觉了,会疏远他吧。
“我困了,睡觉吧。”头发也擦得差不多了,沈廷慌乱地把毛巾扔在一边,连忙转移话题。
他用被子把自己盖起来。
萧乐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跟他说:“等回去,你跟我去见见我爸吧。”
沈廷露出一只眼睛,仔细琢磨这句话,萧乐好像没有生气,那是要把他引荐给她父亲的意思?
萧乐做导演算是女承父业,她的父亲萧简尤是业界有名的大导,尤其擅长深挖复杂人性,国内外大奖拿到手软,凡是被他看上的演员都好比镀了层金身,但也是出了名的严格。
他脸一白,疯狂摇头:“不不不!绝不!我绝对不要再演戏了!你爸导的也不行!我这个演技你爸会杀了我的,留我一条狗命吧。
萧乐心头怒气上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妈的,智障。”
她没好气把被子拉起来:“睡觉!”
沈廷这种容易影响后代智商的基因,她再考虑考虑吧。
清晨,沈廷手指一热,耳边传来尖锐的鸣叫声,他艰难睁开眼睛,看见毛干得差不多的小鸭子正踉踉跄跄站在他手背上,热乎乎的毛贴着他的手指。
沈廷忍不住心上一喜,忙把萧乐推搡起来喊:“快看快看,破壳了。”
萧乐强撑着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下,艰难夸了声:“好。”就又倒头睡过去。
沈廷还沉浸在成为父亲的狂喜中,全然没有注意萧乐的敷衍:“你说它是公鸭还是母鸭,我们叫它什么好?!萧宝好不好?萧大宝!”
萧乐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总之他说什么就应什么,嘤咛了一声:“嗯……”
这只不知是公还是母-->>
的鸭子,草率有了个大宝的名字,倒也总比狗蛋、铁柱、虎子之类的名要好许多。
陛下在朝堂上宣布宇文家的罪状,将宇文国公革职抄家遣返回老家,沈大将军荣加太傅一职荣归故里,自此以宇文家为代表的太后一党和以沈家为代表的帝党的斗争到此结束,萧乐将中央政权全集于手。
太后落败,重创之下选择退居建章宫不再外出。
敬平公主显然全心都扑在她的内宅里,但心里还是有她这个老爹的,三番两次来信劝萧乐不要对父后太过苛刻,被萧乐回信阴阳怪气骂了一顿后,开始三天两头进献个苹果桃子问姐姐还生不生气。
当初太后想用敬平公主分萧乐的权显然是一步错棋,敬平既不是弄权的那块料,也没有弄权的那份心。
前朝正常了,后宫又不正常,倒不是说跟以前一样打得跟乌鸡眼一样,单就是沈廷一个人不正常而已。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只鸭子,说是自己的孩子。
大家觉得他是被失子之痛弄得神志不清,一个鸭子怎么会是孩子?
但父子连心,因为失去孩子而变得疯癫的父亲大有人在,他这样的举动并不让人意外,甚至有些怜悯。
如今沈家权势大不如前,沈廷只有一个担任皇城守备的姐姐在朝中,他失子又疯癫,只靠着美貌,或许陛下一时垂怜,与他同吃同住,待新人入宫后恐怕很快就会忘记他。
不多两场秋雨下来,寒意便深。
今天是宇文东奕出宫,随母返乡的日子,他是犯事出宫的,宫中没有人敢来送,只有宇文施麟和沈廷。
马车停在宫门口,白马打着响鼻尥了两下蹶子,躁动不安地踏步。
沈廷自打知道鹅蛋毁灭的前因后果,他对宇文东奕的心情就很复杂,还特意带了箱金子给他:“你在外头吃好喝好,别受苦了。”
宫人悄悄打量沈廷,衣着整齐华丽,面容干净,眼神清澈,气色红润,还是个活脱脱的美男子,只是行为却不正常了。
原来沈承使疯癫不是传言,他们心中叹息,愈发怜悯,一代美人凄惨谢幕总是让人遗憾。
宇文东奕表情木木的,本就虚弱的面容愈发憔悴,带着不健康的白,他披着一件烟青色的斗篷,几乎整个身子都被笼罩进去,病态的像是一会儿太阳出来他便要随着花瓣上的露水一并蒸发掉。
他始终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发展到这种地步,正如那日的夜晚,大火里光怪陆离的场景,神色各异的人们,他麻木接过沈廷递过来的金子,眼皮动了动,忍不住看向宇文施麟的方向。
他张了张嘴,多日未说话,现如今连发出声响都变得艰难,往日清亮的声音也沙哑许多:“小麟,照顾好自己。”
宇文施麟原本如往日般淡笑着的脸僵住,表情变得扭曲,事到如今都已经这个地步,宇文东奕还做这副虚伪的嘴脸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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