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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妻(出书版)——陈毓华【完结】

时间:2023-10-13 14:42:58  作者:陈毓华【完结】
  谢隐回过头,孙拂手里还是撑着伞走在薄薄的日光下,伞下的她五官明艳,容色动人,嘴唇娇如新桃,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整个人却嫩得像水葱一样。
  「不好看吗?」因为他沉默得太久,眼神里又什么都没有,她心里没底。
  「很适合你。」他有些言不由衷,她的容貌比极致盛放的海棠花还要娇艳,青莲白茶般素净的颜色并不适合她,她该华服饰金才是。
  对谢隐平淡的称赞孙拂从善如流的接受,虽然她很早就过了需要人家赞美才能让自己有好心情的年纪,她去世的时候已经是个四十开外、暮气沉沉的女人,但不知为什么她死后的模样却维持在她二十岁的时候。
  也许是太久不曾换上一身新衣,无论如何,对女子而言,一件衣服穿上百年,实在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她轻轻转了一圈,好吧,就算这么做有些孩子气,可她就是想这么做,转了圈之后仍不禁微赧。
  谢隐嘴角微勾,她明明看着年纪比自己大,可那宛如花开一般的裙裾和她脸上的粲笑,让他觉得虽然衣服不是穿在自己身上,仍被她的喜悦感染了。
  孙拂不想继续讨论关于衣服的话题,话锋一转,问道:「谢隐,你每日做的饭菜里是不是放了什么补气的东西,才能让我不再那么虚弱?」
  谢隐把眼睛调离书本,「你认为我买得起那种东西吗?」
  孙拂默了。是啊,她每天吃的不是窝头还是窝头,今天一早那臊子面上的肉燥浇头和蛋,还是秋氏拿来的,他哪来的闲钱去买补品给她吃?可她这段期间体力真的恢复不少,也许不用再几日就能离开这里了……
  但是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小院,心情便低落了下来。
第三章 重生回到十五岁(1)
  面条没两日就吃完了,又回到了啃窝头的三餐,孙拂是睡饱了吃,吃饱了睡,而谢隐不和宝真人出去走街串巷的日子,就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一人一鬼守着一个破旧的小院,十分安然。
  这一夜天上的风有些急,黑云翻滚,已经歇下的谢隐彷佛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推窗探看,却唤醒了睡在油纸伞里的孙拂。
  「……你准备准备,时间应该是到了。」
  孙拂睁开眼睛,就看到两个高大伟岸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气势凶猛,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一人拿着锁链,一个拿着笔和簿子。
  能这样无声无息出入民宅,身上还自带金光,除了阴差还会有谁。
  「你可是孙拂?」
  孙拂的头刚点下去,腕口粗的锁链便往她的脖子套。
  「这是做什么!」虽然知道是个过场,阴差也只是照章行事,孙拂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
  「你的时候到了,自然是锁你进冥府,一个孤魂野鬼,还有什么话好讲?乖乖跟着我们走,别耽误了投胎的时辰。」
  「你说拿人就拿人,老娘现在不愿意跟你们走了!」
  她千盼万盼,盼着能赶紧投胎去做人的时候,他们不来;现在,她不想走了,她想和谢隐多过上几天这样的日子,不行吗?
  「你是鬼魂,要是在人间滞留不归,就得受惩罚,你若想留在人间趁机作恶,别怪我用打鬼棒打得你魂飞魄散!」
  「你们还好意思说,我身死遭雷劈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第二次又被雷打着玩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现在我难得过上两天好日子,你们说拿人就拿人,我当初要是被雷劈得魂飞魄散,看你们怎么拿我回邹都鬼城去交差?」
  一想到这些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哪只鬼像她这么倒楣,被天雷追着打,求救无门,现在还要受这两个鬼差惊吓,她连对小皇帝都没有恶念了,还能对谁有恶念?
  拿锁链的马面看了判官一眼,判官飞快的翻了生死簿,面容和缓了许多,「的确是我们失职,虽说按程序上锁镑是必然的过程……那就免了。」
  这实在怪不得他们,这孙拂的名字好死不死写在生死簿最靠近装订线的位置,只要一个疏漏,很容易忽略,他们每日工作量那么多,忙中有错,也不能全怪他们。
  至于被天雷追击两次,这牵涉到雷公电母,阎王要是知情,必定要上奏天庭,一来二去,小事恐怕会变成大事,到时候追究下来,恐怕担责任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办差的,谁都讨不了好。
  一想到这里,判官的脸色更可亲了些。「这事要是被上面查到,我们也要担责任,但也不是无法可想,不知孙姑娘以为如何?」
  「什么办法?」她好奇了。
  「要不这么办吧,」判官掏出个香囊,里头是三张用他的法力书写的符纸,「你去阳世,到底会遇上什么事,没有人知道,这三张符纸能替你挡去生命中三次的灾祸,算是我赠与你的礼物。」
  半天没出声的谢隐忽然噗哧一笑。「无辜挨了两次天雷轰顶,就得判官大人三张符纸,你这样唬弄一个小姑娘,真令在下看不过去,传出去若笑掉整个阴曹地府众生的大牙,那可就不好了。」
  判官黝黑的脸顿时有些讷讷然,「你,莫管闲事!」
  他并不忌讳谢隐,知道他有阴阳眼,能平衡阴阳两道,但命格轻,阴气重,天生容易招惹脏东西,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八字重、命火旺的人辅佐在他身旁,必是早夭的命。
  过去他们也曾在他眼皮子下抓人,他从不曾替谁说过话,装聋作哑,这回却站了出来。
  「我是人,她是鬼,人能管鬼什么闲事?」谢隐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可也堵得判官哑口无言。
  「要不这么着,」站在理亏的一方,判官从袖口摸出一枝短小乌沉的笔塞进孙拂手里。
  「人间皆道我手上的判官笔能断生死,现在给了你,可你没有神格,也无神力,除了无法断人生死,是否能妙笔生花,就看你自己怎么运用了。」
  孙拂有些不敢收,判官这是送她一件大礼啊!
  谢隐却道:「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判官前头给了你这枝生花妙笔,后头也不知能从雷神那取得多少好处,他不亏,何况这东西是他愿意送的,你不要推辞。」
  这么贵重的东西,孙拂的确觉得受之有愧,听到这话她真心谢过判官,收下了。
  判官把谢隐拉到一旁。「我说你这小子的心整个是偏的,这小姑娘到底和你有什么渊源?」
  谢隐仔细想了下,给出让人喷饭的答案,「就是看她顺眼了些。」
  孙拂握住那枝判官笔,对谢隐喃喃道:「那我走啦,往后你要是有了银子,记得要放梁上,免得宵小觊觎。」
  她居然惦记这个,谢隐一怔,点了点头。
  *
  秋雨下得细密,从格扇看出去,帘子般的雨丝打在荷花池中,枯败的荷叶和干瘦的莲蓬被打得越发憔悴。
  屋檐下两个婆子正摊开好几只陶罐,收集不落地的雨水。雨水和雪水一向被视为天泉,比较起梅雨、夏雨,秋雨天高气爽,空中灰尘少,水味清冽,是雨水中上品。
  看见妄茜回来,其中一个穿青色短比甲的婆子停下动作,朝她笑着道:「给小姐的药煎好了?」
  妄茜是小姐跟前得脸的大丫鬟,下等粗使婆子都得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怎么收这些雨水,做什么呢?」她也没急着要把汤药送进去,反倒和婆子打起趣来。
  「是小姐吩咐的,多收些雨水,存在陶瓮里,将来泡茶、煮食什么的……明明不是那样的人,怎么学起老爷的风雅来了。」
  妄茜的声音不禁一轻。「小姐醒了?」
  「刚刚就醒了,就靠着窗发呆呢。」说是听雨,雨有什么好听的?不吃不喝的绝食把自己搞得差点丢了小命,就没见过这么会作死的主。这话婆子只敢搁在肚子里嘀咕。
  妄茜收起脸上的轻浮,慎重的推开屋门,绕过黄花梨透雕贴金箔婴戏莲花屏风,华丽俗艳,临窗的鸡翅木高几上放着一个做成松鹤模样的紫金香炉,鹤嘴吐着浓烈的白麝香气,临门的矮几放着粗矮的釉上彩九鱼图花瓶,里面插着一大束色彩斑烂盛开的花。
  雕花繁复的千工床,绦红的绸帐,床上四角还挂着镂空银球的香包,色泽鲜艳,孙拂靠着绣金色花鹿群纹的大迎枕,水润般的青丝落在大红缎面被上,神态上的惊疑还没能收回来。
  是的,惊疑。孙拂一睁眼,差点被金光闪闪的布置给闪瞎了眼。这般奢华的场景,并不是不适应,而是熟悉,这里是自己还未入宫时住的半若院。
  眼前这丫头,是她四个一等丫鬟中的妄茜,另外绿腰、琵琶、三生都是灵敏忠诚的好丫头,绿腰为了一门心思想进宫的她,自甘为妾,替皇后拉拢权臣,后来被权臣的妻子下了落胎药,一尸两命。
  琵琶死在她争斗的内宫,妄茜则是在她入宫后没多久,爬上了皇帝的床,在她还是美人之前封了嫔,当时天真的她还以为这是妄茜的机运,替她高兴了一把,没想到妄茜根本就是个包藏祸心的。
  她还记得那天,天色阴沉,乌云把巨大囚笼般的冷宫困得人连喘口气都困难,妄茜和奉命捧着三尺白绫、鸠毒、生金的太监一同来了冷宫。
  妄茜倨傲的昂着头,「今时不同往日,本宫念着旧日情分来送姊姊一程。」
  孙拂怒瞪着昔日身边的奴婢,如今的妄太妃,问得艰难,「为什么?」
  她笑得妖媚,浓装艳抹的脸蛋全是胜券在握。「哪来这么多的为什么?姊姊这样瞪我,妹妹害怕得紧,但是能看见你今日这般的狼狈,真是大快人心。」
  「我不明白……」
  「你怎么会明白,一直以来你就是个蠢笨无知的大小姐,任人摆布,其实你应该感谢本宫,要是没有本宫牵线,你哪来进宫侍候先皇的机会,你以为先皇太后真会想到你这隔房的堂妹,没有本宫的拉线撮合,你哪来如今的地位?你已经享受多年的荣华富贵,也该挪挪位置换人了。」
  孙拂内心翻江倒海,一只毒蝎子在她身边蛰伏了一辈子,她却愚蠢的一无所知,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一些从未想清楚的事情。
  孙拂慢慢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妄太妃,「你好、你很好……」
  然而终归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作茧自缚,识人不清。
  「陛下说,看在你与他多年的『母子』情分上,赐你全尸,毒药、白绫和生金都替你准备好了,妹妹对姊姊有多体贴啊,你谢恩吧。」
  她吞了金。吞金是一种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腹痛如绞,最终难忍疼痛受折磨而死,也就是活活的痛死,是傻子都不会选择这种死法。
  她哪能如这些人的意,说死就死,挟带着滔天恨意的她把冷宫烧了,她要让那些害过她的人血债血还,一同陪葬。
  她是烧毁了冷宫,可惜她错了,烧毁一座毫无作用的冷宫有什么用,反倒累得三生陪着她也死在那场漫天的大火里,然而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完好无比。
  孙拂觉得无比恍惚,当初那些恨意不甘和滔天的怨恨痛苦,在后来的时光里慢慢被磨平了,原来恨是错的,恨意一点用处也没有,硬要恨,只能恨自己的愚蠢和好高惊远,一切都是她自己作来的,怪不得旁人。
  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双纤细洁白、指甲圆润可爱,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小手。
  这不是她的手,冷宫那些年辛苦劳作,浆洗局一年四季山高般洗不完的活儿,每日不到亥时不得休息,克扣生活用度的太监……这些都让她的手满是茧子冻疮,关节肿大变形,到后来连梳发、进食都困难。
  「现在是几年?」
  妄茜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的回答,「长景三十六年,小姐怎么问这个,莫非神智还有些不清楚?奴婢煎了汤药,小姐先喝着吧?」
  长景三十六年、长景三十六年,正是她十五岁那年,她在官学偶然见了魏齐一面,回来便发疯似的要父亲退了从小和外祖家表哥的亲事,鲜少对她动气摆脸色的父亲说了她一顿,她便以绝食要胁。
  上辈子她爹最后还是从了她,外祖母不想她背上悔婚的恶名,让大表哥姚拓主动上门退了这门亲事。
  她那时从来没有想过她这般行事会不会影响到母亲和外祖家的感情,她只想到自己。
  她又哪里知道她的一头热,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她成了不知羞耻、见到男人就黏上去的草包,流言传遍京城,成了一桩笑话,魏齐对她更是从无好脸色。
  到后来孙皇后传召孙家姑娘入宫,她被孙老夫人和二三房毫不考虑的送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魏齐就变成她心上那点白月光。
  她要是不进宫又怎么会有后来孙皇后的「托孤」,小皇帝的「忍辱负重」,甚至孙家大房因为她整个覆灭……都是因为她走错一步,便步步错了。
  她闭了闭眼,可她这是回来了?不是投胎换新壳子,而是重生回到她少女的时候。
  难道这也是判官送她的附赠礼?
  孙拂抬头看着静默不语的妄茜和她放在矮几上已经凉掉的汤药,的确,妄茜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侍候她的,巧言令色,吩咐她干活散漫推谈,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上一世的她却眼瞎耳聋的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始终没怀疑过她半点,这一世她要是再犯同样的错,她就是猪了。
  「三生呢,怎么没有看到她的人?」
  「您去年不是说她手脚不干净,把她贬为最低等丫头,打发她去做粗活杂务,什么脏活都她干,连恭桶也她倒、她刷,人憔悴得不得了。都怪她手脚不干净,这下可吃到苦头了吧。」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突然提起三生,妄茜语带讥讽,没半点同情心。
  孙拂想起了这件事,当初她掉了一对珍珠耳,妄茜指证历历说是三生偷拿的,自己就不分青红皂白,连三生的辩解都不让她说,直接把她打发出去。
  她心里清楚少女时期的自己行事冲动莽撞,凡事不经头脑,丝毫不去想管着她珠宝匣子的人可是妄茜,钥匙也在她上,三生是如何能偷到钥匙,又费老大的劲,只拿一对不起眼的珍珠耳,有这必要吗?
第三章 重生回到十五岁(2)
  「绿腰和琵琶呢,又去了哪?」
  「昨儿个绿腰的姑婆来探视她,您打发琵琶去给她送一盒金华酥饼,恐怕是有说不完的话,在路上耽搁了。」
  孙拂知道绿腰是由她姑婆养大的,从小父母就没了,和这姑婆感情极深,她还知道在绿腰死了之后,她姑婆也因为无人照料,凄凉的去了。
  孙拂摆摆手,「你去把香包摘下来,香炉也倒了,往后没有必要,屋子里不要再摆这些香包,燃香也不必了。」
  白麝香的气味太过甜腻,堵得她胸口发闷。其实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侍候皇帝那些年,居然连一个孩子也没怀上,也许这些白麝香、藏红花都脱不了关系。
  妄茜手中一紧,她是贴身丫头,小姐居然派她做这些杂务,见小姐面色平静从容,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发怵,心中虽是气恼,口中仍称是,把紫金香炉和床头四个香包都拆下,掀开绸纱帘子出去了。
  孙拂起身,抬手把那碗汤药倒到临窗大炕外的盆栽中,跌上缎子高脚鞋,坐到了玫瑰妆镜前面,镜中的少女有张美得浓烈灿烂的五官,一双大眼,巴掌脸,肤光如雪,眉毛秀雅,因为皮肤白,眼仁更显乌黑,宛如一幅帙丽的画卷,让人百看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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