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宫后,她甚至都没有下马车,直接被送进了甘露殿。
甘露殿里与她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刘保宁守在殿门外,见她之后也不似之前的热络,只是依旧挑不出错来:“郡主,陛下在里边等您。”
乐秧颔首,又回身看了眼身后的薛放,到了这里,即使是薛放也不能继续跟上了。
她进去后,一步步地往熟悉的位置位置走去。
这条路线,她走了很多次,甚至可以计算好在几步之内走到既定的位置,只是此刻的心境却与当初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乐秧站在小书案的正前方,听见前方书案上书写时发出的沙沙声。
“参见陛下。”
沙沙声停了,戚容与声音有些喑哑,却带着笑意说道:“秧秧来了,不用多礼。”
乐秧依言起身,戚容与平易近人的态度却让她心里警铃大作。
根据她对戚容与的了解,每当戚容与这般模样时就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秧秧怎么还梳了这么个发髻?”
“乐秧昨日成婚已为人妇,自然要梳妇人发髻。”
乐秧一边回答着,一边观察着戚容与。
这一看,就给她吓了一跳。
戚容与好消瘦,他眼里没有丝毫的笑意,浅淡的唇却勾着笑,如同鬼魅般瘆人,他甚至还在仔细地端详着她的发髻,末了赞赏地说道:“不管怎么样,秧秧都好看。”
看着戚容与这般模样,乐秧着实笑不出来,戚容与也不怪她,而是将手边的一个锦盒递给她。
“这里头是同心结彻底根除的解药。”
乐秧的眼珠子一下就落到了上边。
这颗解药要是吃下去,她也不必束手束脚。
戚容与看穿了她的心思,补充了一句:“这解药你需要每隔五日,累计服下十颗才行。”
“那剩下的九颗呢?”乐秧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他们之前的关系也不用她再小心翼翼地维持。
戚容与刚想说什么,却又拧着眉捂嘴咳嗽两声,乐秧这才发现另外一处异常。
天气早已温和起来,人人都换上了春衫,戚容与却被凛冬时还要裹得厚重,苍白的下颌隐匿于大氅里。
不再咳嗽后,戚容与将手从唇边拿开,淡色唇上腥红刺眼,乐秧挪开了眼神。
“不是朕舍不得给秧秧,而是这解药的炼制需特殊的药引,所以只得辛苦秧秧来拿解药。”
她摩挲着锦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戚容与也并没有阻拦。
她进去的时间并不长,薛放还在外间等她,乐秧与他共同向宫外的方向走去。
路上,她将甘露殿发生的事情都与薛放说了,薛放检查了那颗解药,又丢给了她:“戚容与狡诈阴险,接下来的日子还得当心。”
乐秧自然知道薛放的担心是对的,可她想着今日的戚容与,她心里又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戚容与变了,却又不知道哪里变了。
到了永安门,薛放正要伸手让当值的禁军牵一辆马车过来,乐秧就主动道:“不用,有人来接我。”
永安门正对的大道上,杜若正牵着马车站在那,出尘绝艳的身姿气质让乐秧在人群中一眼就寻到了他。
云起以前也是这样等她的。
如此相似的场景,以至于乐秧模糊间认为杜若身边还应当站着青衣的云起,那两道身影都在向她走进,渐渐地,两道身影变成了清晰可见的杜若的身影。
“郡主。”
杜若走过来与跟薛放打了招呼后,就看向了她,乐秧没有拒绝杜若主动伸过来的手,由着杜若将她扶上马车。
“你怎么来了?”上了马车后,乐秧问杜若。
杜若给她理着裙摆道:“陛下不让微臣进宫,但也也没说不可站在宫外等郡主。”
“你不必来的。”乐秧道。
“给郡主造成负担了吗?”杜若倏地问道。
乐秧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说起,道:“那到没有,只是觉得你不必如此辛苦与我装作感情很好,戚容与不会相信。”
杜若静静地听完她说的话后,才从容说道:“微臣并不是想让憋人相信什么,来接郡主,是微臣自愿的。”
他说的真挚极了,乐秧却觉得奇怪,她不是傻子,这短短几日,她就能察觉到杜若对她的不同,与他外界不近女色的传闻可一点也不相符。
“你心悦我?”想到这里,乐秧直接脱口而出。
杜若明显一愣,谪仙面容上浮现出薄薄的红,但他很爽快回答:“是。”
“什么时候?”
“抚州初见。”
“为何?”
“不知。”
两人极快地回答,乐秧深吸一口气,觉得莫名:“一见钟情?”
“也可以这样说。”杜若思索片刻说。
“我想不通。”乐秧拧着眉。
“感情一事确实有万般奥秘,让人难以参透。”杜若附和。
乐秧又上上下下打量杜若一眼:“所以万花宴上……”
“是趁虚而入,微臣有罪。”
“之前在文德殿替我辩驳……”
“是微臣在向郡主示好。”
这谁能想到大公无私的杜修撰在文德殿上替她这个当时的妖女说话竟然参杂着向她示好的意思,这等见不得人的心思却被他放到了处理国家大事的文德殿上,还是当着戚容与的面。
也不知道戚容与知道了会不会被气死。
想到这里,乐秧居然有点克制不住想笑。
他们并没有回到杜若的宅子,而是直接回了郡主府,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搬出郡主府,这里她住习惯了,况且,云起还在等着她。
佯装没有看到云起看到她与杜若同时出现后的眼神,乐秧将手里的锦盒递给了云起,让他仔细检查。
云起很快就分析出了解药的成分,还分析出了解药里有血腥味儿,但却不知是什么血。
也就是说,云起也并不能复制出一样的解药,但能肯定的是,吃下去不会对身体有坏处。
乐秧将其吃下去后,到了发作日期那日却并没有发病,看来确实是解药。
目前为止,为了解这个毒,他们只能相信戚容与所说。
之后她就按照戚容与所说的,每五日都去禁宫拿解药,她的动向自然是被朝臣们看得清清楚楚。
宝珠郡主已经与杜修撰成婚,却被陛下常常召进宫中,两人之前闹成那个样子,朝臣们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渐渐的,朝中又有些不好的传言。
陛下夺臣妻。
那杜修撰还每次在自己妻子进宫后在那永安门外等候。
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这般乱的关系,直教他们看不懂。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当戚容与将最后一颗解药递给她时,她终于觉得如释重负。
“多谢陛下。”
如往常一样,她拿了解药就告退,但没走两步却被戚容与扯住了衣袖,乐秧面容不可控地冷下。
果然,戚容与还有别的花招在等着她。
紧紧地扣着锦盒上的纹路,她缓缓转身,看着戚容与昳丽的脸,讥讽出声:“怎么,陛下反悔了?”
“秧秧,以后还会来吗?”戚容与问她。
他都知道,这最后一颗解药拿了,秧秧再也不会来看他了。
乐秧木着脸没搭话。
戚容与面上更加的惨白,透着股凄艳的美来,他自暴自弃地问:“秧秧,你是不是恨我?”
还不待乐秧回答,戚容与又摇头反驳了自己的话语:“不对,你根本不会恨我,你只是完全不在乎我。”
戚容与的自言自语,乐秧并不想搭理,她垂眸想要扯开戚容与拉着她的手,却瞥见戚容与的手臂。
白皙的手臂上,一道长且扭曲的烫伤蜿蜒进手臂后滑落的衣袖里。
这道烫伤她看过,只不过当时她看到的是很小一块。
戚容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手忙脚乱地将滑落的衣袖往上拉,企图遮住她的目光。
“秧秧别看。”
乐秧收回目光,在看到戚容与因烫伤而流露出的不自然神色,她恶劣地勾起一抹笑:“我不会感谢你的,这条烫伤是你对阿福下手的报应,你活该。”
戚容与拉扯的动作一顿,长而卷翘的睫久久不曾眨动,乐秧却觉得快意极了,整个甘露殿都回荡着她的笑声。
等到她笑够了后,她才说:“好了陛下,要是不打算杀了我,我就走了。”
说罢,见戚容与还愣在原地,乐秧也说到做到,抬脚就走,在即将跨过门槛时,戚容与终于有反应。
“秧秧,再叫声我舅舅吧。”
几乎是恳求的,戚容与说出了句让乐秧觉得匪夷所思的请求来。
“秧秧,记舅舅一点好行不行?千错万错,总有一点好对不对?”
身后的戚容与好像又向疾步走过来,却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乐秧回身低头看,这才看到戚容与耳鬓处有了一缕白发。
她心中震颤,仔细一瞧,发现不止那处,其他地方也都冒了些出来。
只不过这关她何事呢?
“戚容与,你不必心中有愧,本就是互相利用而已,你若非要为难自己,就好好的治理这个国家,给我创造个好的生活环境,让我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说不定我会念你几分好。”
说完,乐秧也不再管戚容与,径直出了甘露殿。
回到郡主府吃下最后一颗解药,她隐约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消散,云起给她把脉,面露喜色。
“解了,那解药是真的。”
在众人沉浸在她身上毒终于解开后,禁宫里又下来了一道圣旨,是杜若的调令。
让他立刻调任到江南汝州任知州,还让她一并随行,没有宣召永不得回彧都。
杜若领了圣旨,小刘公公又看向了她:“郡主,陛下说,他会按照你说的做,只愿与您永生不得相见。”
乐秧领了口头的旨意:“让舅舅放心。”
因为调任匆忙,戚容与又给他们规定了离开嗲时间,他们几乎是连夜就收拾了起了行装,这次她还将郡主府用惯了几个丫头都给带上了路。
走的那日,赵清许与顾闻来送她了,赵清许哭着给她塞了好多彧都新出的话本子。
她这一去,两人多半不会再相见了。
顾闻也与杜若这个知交好友在一旁说着话。
再难舍也终究要分离,他们的马车终究还是在赵清许他们的注视中出了彧都城门,乐秧似有所感地掀开了马车窗帘探出头去,见高高的城墙上有那当值的禁军人影。
她收回脑袋,看向一旁的杜若:“你可要想好了,你这说着升官去当知州,但你不仅脱离了翰林院,还永不得回彧都,这辈子就只能蜗居一方了,你不会觉得埋没了你的状元之才?”
“现在你可以为自己冲动的行为冠上浪漫之名,等年岁上涨激情褪去,仕途的不得已就会让你埋怨,想着当初为何要为了不值一两钱的东西放弃拥有的一切。”
乐秧说:“我可不会为你的坏情绪买单。”
“微臣知道,”杜若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广袤国土由一方方土地组成,将一方土地治理好,怎会是埋没才能,至于其他土地,陛下之才在微臣之上,微臣相信,陛下能够治理好。”
“至于微臣的仕途,微臣当初只是闲来无事跟随着其他学子考科举而已,科考并非微臣志向,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落空,没有落空也就不会有埋怨,况且,微臣现在也有了新的志向,郡主想知道吗?”
看杜若那副神情,乐秧让他及时打住:“我不想知道,你想清楚就行。”
到了第一次离开彧都休息的凉亭,有人在那等着他们,她看到了阔别已久的阿福。
阿福与云起一看见她就哭,阿福还算有点理智,便把空间留给了其他人。
云起红着眼眶给她塞配的各种药,乐秧都递给了杜若放好,自己则是对云起说了声抱歉。
一直以来,云起过于乖顺,她在云起身上发泄了太多恶劣的方面,云起都照单全收了,她终究还是对他有些愧疚的。
“郡主不用道歉,都是云起愿意的,郡主一定要好好的。”云起擦拭了面上的泪,勉强笑着回话。
乐秧嗯了一声,又看向孟云程,孟云程干巴巴说了句一路顺风。
“照顾好云起。”
“这是我哥,我当然知道。”
她也不再多说,看向了始终未发一言的薛放,犹豫片刻,她还是走到薛放跟前:“多谢。”
这些日子薛放帮了她很多,她不能装作没看见。
薛放还穿着禁军制服,闻言也懒洋洋地回答的前言不搭后语:“我要去北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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