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谢家有喜,食楼不对外营业,大堂空荡荡的,只有伙计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萧翊端了茶,恭敬地递给谢镜颐和沈映萝。
谢镜颐板着脸,最后还是喝了一口茶,口头上又警告了几句,萧翊无不顺从。
方柔好奇地张望,“乘乘呢?今日书院不是休沐么?”
沈映萝摇头叹:“一早跟着京城来的公子哥儿去了西横渡摸鱼,拦都拦不住。”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方柔,显然话里有话。
方柔不解其意,“什么公子哥儿?”
沈映萝绷不住笑:“云尉营监军李明铮的大公子啊!”
萧翊也是一怔,与方柔相视莫名。
方柔又问:“乘乘为何忽然与他这样亲近?”
沈映萝轻叹:“京城来的哥儿,见多识广,修养好长得俊,自然讨人喜欢。”
方柔脸红:“我去找找人,大冬天去摸鱼,可别摸出是非来。”
沈映萝嘻嘻地笑,揶揄人的本事日渐精进。
萧翊随方柔出门,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争吵声:“不是让你看好彻儿么?怎么跟郡主跑去摸鱼了!”
二人旋即顿足,回眸看去,只见秦兰贞一脸焦急地奔出门外,嘴里还不住唠叨李明铮。
李明铮却道:“儿大不中留,他和跟屁虫那般追着小郡主跑,两个孩子要一起玩,我还能不许?”
萧翊眼眸轻压,微微咳了一声,李明铮看清眼前站着的人,当即僵在原地。
秦兰贞也吓了一跳,忙收了回驳的话,恭敬地朝萧翊福身行礼。
李明铮扯出一丝笑:“公子。”
又转向方柔,低声:“夫人。”
萧翊欲言又止,被方柔悄悄拉了拉袖子,这才道:“先去把人带回来。”
李明铮低声应答。
秦兰贞朝方柔笑了笑,两人以前打过交道,如今自然凑到了一起,虽交情不深,但因着丈夫的关系也能说上话。
一路徐行,四人走到西横渡的堤坝边,远远瞧见乘乘和李彻坐在地上。
李明铮耐不住,快步上前皱眉喊了一句:“彻儿,成何体统!”
李彻光着脚,本扯了袍子在擦拭,被父亲一喝,当即吓得站起身,顾不得穿鞋袜,脚掌直接踩在了湿滑的地面,竟咬着牙没吭一声。
乘乘也闻言站起身,瞧见方柔和萧翊也随行前来,暗道不妙,竟下意识往李彻身后一躲。
李彻懂得怜香惜玉,当即还挺身朝前走了半步。
方柔蹙眉:“乘乘,你躲得了么!”
她瞥见李彻一身狼狈,瞧着像摔了一跤,衣袍也湿了半边,又道:“乘乘,怎么回事?你又欺负人?”
乘乘慢吞吞地挪步,嘴里却道:“我可没欺负他,是他自己没站好滑下了河,还是我把他捞起来的……”
李彻忙朝她作揖,快声道:“婶母,你别怪乘乘,是我想下河捞鱼才滑下去的!”
又恭敬地朝萧翊行礼:“彻儿见过殿……”
萧翊忙咳了一声,李彻旋即住嘴,改口道:“见过二叔。”
这称呼换了也相当于没换,瞒不过乘乘这小人精。
她当即狐疑地看着李彻,“你姓李,他怎会是你二叔?”
一时间场面混乱,李明铮忙道:“彻儿,还不把鞋袜穿好,你的规矩体统都扔到何处去了?”
他朝秦兰贞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忙将儿子带到一旁,敦促他整理仪表。
萧翊拉过乘乘,轻声解释:“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他没喊错。”
转即又岔开了话题,“乘乘,你没摔下河吧?”
方柔还以为萧翊会教训几句,谁知他开口第一句竟是关心,小姑娘明明全须全尾好端端站着,倒是李彻已连着打了几回喷嚏,想来冻得不轻。
她瞪他,萧翊跟没事人般挑了挑眉。
乘乘咧嘴笑:“我没有,我刚刚也拦他来着,是他非不听。我只是多嘴说了一句冬天的鱼儿肥美……”
李彻此时已穿戴整齐,他随秦兰贞走上前,忙替乘乘辩解:“是我错了,与乘乘妹妹无关。”
方柔噗嗤笑了,一时嘴快:“她是姐姐。”
萧翊没拦住,不由眸色微变。他并未将乘乘的身世告知他人,因知晓方柔不愿声张,此事只有何沉知悉。
李明铮和秦兰贞骇然地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琢磨出原委,当即明了其中内情,他们脸色稍稍变换,很快恢复原样,现下心如明镜。
倒是乘乘奇怪地看了眼方柔,踮起脚凑近方柔,低声道:“阿娘,咱们不是说好,不能跟别人透露我的年纪么?”
方柔一怔,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萧翊嘴边忍着笑意,袖手旁观只待方柔自己收场。
倒是李彻满不在乎道:“阿姊也好,妹妹也罢,我是男子汉,自然该保护乘乘。”
乘乘作了个鬼脸:“谁要你保护!”
两个孩子笑闹着跑开,秦兰贞还不忘嘱咐:“慢着点!”
这边回过身,却见李明铮朝萧翊笑道:“贺喜公子。”
方柔这才知晓,萧翊果然信守诺言,并未将乘乘的身世外传,倒是她一时口不择言。只不过李明铮夫妇与皇族交好,他们知晓真相也无妨。
萧翊淡笑颔首,低声道:“我已回绝圣上的旨意,乘乘不是郡主,今后慎言。”
李明铮一怔,转眼瞥了瞥方柔,心知这应是她的意思,由此不敢多言,只说:“公子还回京城么?”
萧翊摇头,“你与何沉回京复命,我已请旨,望圣上酌情封赏。何沉跟随我多年,办差得力,也是时候升个一官半职,总不能一辈子当个侍卫。”
他顿了顿,又望向方柔,“今后我与夫人过些寻常日子,无需他再跟着。”
方柔眉眼带笑地回望着他,二人心照不宣。
秦兰贞打量着他们,心中更有无限感慨。
又几日,宫里来的人已提前返京复命,傅亭扬还当职,也先一步回了京城。
李明铮将云尉营的差事交办妥当,临行前又与萧翊和方柔见了一面。
倒不是他们四人关系亲厚难舍难分,而是李彻日夜追着秦兰贞问乘乘,似乎很舍不得与她分别。
那夜萧翊把乘乘哄睡着,回来主院与方柔提起此事。
方柔正倚在软榻看话本,意外于两个孩子短短时间就种下这份交情,所谓青梅竹马也看奇缘。
她只说:“你问过乘乘么?”
萧翊在屏风后宽|衣,“方才与她说了,小丫头还问我,李彻为何不能多留几日?自然也是想见面的。”
方柔轻叹:“倒不见她与陆绵这般投缘。”
萧翊就笑:“我曾与明铮说起此事,那时你还没临盆,我们说好两家人的孩子也要义结金兰。”
方柔道:“山高水远,说来玩玩儿好了,乘乘也不会去京城。”
萧翊沉默了片刻,忽而低笑:“只怕你拦不住李彻一门心思往西北跑。”
方柔讶然抬眸,萧翊已转身去了浴房。
水声一会儿停了,萧翊换了身衣服早早坐在床|边。
方柔心道今日太阳西出不成?难得他竟没纠缠。
这便狐疑地透过话本打量萧翊,不料偷看被捉了个正着,她当即心虚地挡住脸。
萧翊沉沉地笑:“要我过去抱你么?”
方柔将话本掷向他,嗔道:“没正经!”
萧翊抬手挥去偷袭,似笑非笑地盯着方柔,她跟着了魔似得,步子一点点挪过去,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脸上却带着羞意。
方柔才走到床边,萧翊搂住了她的腰,挥开阻|碍,大|掌四处游|离。
局势一触即发,床幔落了下来。
方柔最后轻喘:“别出来……”
她握紧萧翊的手臂,秀眉微拧,拦着他不让动。
萧翊哑着嗓子:“不想你喝药。”
方柔娇|声:“就在里面……这样舒服些。”
这话还没说完,她的脸颊发烫,透白的皮肤却带着事到尽头的红|潮。
萧翊发了狠那般,声音沉得不像话:“从哪儿学的?”
方柔当即悔不当初,这回无论怎么喊夫君也于事无补。
……
两家人在丘城行家宴。
李明铮找了处上好的酒楼,大人对坐品菜饮酒,两个孩子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你一句我一嘴,往往是乘乘问京城诸事,李彻娓娓道来,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小姑娘,总不愿停下话茬。
吃过饭,萧翊和方柔打算带乘乘去趟宿丘山,李彻闻说后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期盼。
李明铮与萧翊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方柔发话邀请,两个孩子又手拉着手一同上山赏景。
西北连日大雪,今日总算雪停放晴。
一行人漫无目的上了山,萧翊和李明铮走在前头,仍在对清剿马贼一事作商议。
秦兰贞随方柔慢慢跟在后面,乘乘和李彻早已跑没了影,脾性实在调皮。
行到半途,秦兰贞忽然停了步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着眼歇了会儿。
方柔忙扶稳她,关切道:“兰贞,你还好么?”
她喘着气,摆摆手:“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总觉得有些累,我估计是有些水土不适,歇歇就好。”
远处的李明铮察觉妻子没跟上,又见方柔扶着她在说话,不由皱了皱眉。
萧翊回过身,也瞧见这一幕,“去看看。”
李明铮默默点头,两人提步往回走。
方柔扶她在落石边靠着歇息,又问:“可是冷着了?”
秦兰贞摇头:“不冷呢,反而觉着热,我看就是水土不适……”她压低了声音,凑在方柔耳边,“我月事迟了好久,刚到丘城那几日本就该来的,这都拖延快月余了!我以前就有这毛病,换个地方月事就不准……”
方柔忽而一怔,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望着秦兰贞道:“兰贞,你会不会……是有喜了?”
秦兰贞也是一怔。
偏巧方柔说这句话时没收着声音,两个大男人已行至跟前,她这话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
李明铮又惊又喜:“兰贞,怎么回事?”
秦兰贞经方柔这么一点,也缓过神来,她上回怀幺女时境况肖似,该不会又中了吧?
她哭笑不得地望向李明铮,声音小得快听不见:“就、就是那么回事……”
方柔朝萧翊打眼色,知晓秦兰贞当着外人不好意思开口,囫囵找了个由头避去一边。
萧翊自然地握住方柔的手,大步朝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秦兰贞面带羞赧地抬手捶了李明铮一把。
她忍不住掩嘴偷笑,萧翊掌间的力道重了些,笑她:“偏爱看别人热闹。”
方柔嘴边的笑止不住,这毕竟是件喜事,她自然也为秦兰贞感到高兴。
两人踏雪前行,停在开阔的山林前,萧翊垂眸,抬手替她拍去肩上的落雪,又小心地将她的披风拢紧了些。
方柔望着他,忽然问:“阿翊,你羡慕李监军么?”
萧翊一怔,觉得这话有些滑稽,不由轻笑:“不羡慕,我为何要羡慕他?”
方柔表情认真:“子孙绕膝也是人生幸事。”
萧翊沉声道:“我不舍得你受苦。”
方柔看着他没说话。
他说:“有几个孩子都不重要,你平安生下乘乘已经够好了,我不会再让你冒险。”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我独活在世有什么意义?我甚至盼望着能死在你之前。你说我自私也好,这是真心话。”
方柔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乱说,我不想理你了。”
萧翊顺势握住她的手,轻声笑:“阿柔,你现在霸道得很,你没察觉么?”
方柔反手撑开他的掌心,十指非要缠|绕在一起,她主动而热切地紧握,让萧翊深刻感受当下。
她踮脚,在他唇间落下一吻。
萧翊刚搂住她,耳畔却传来李彻不适时宜的惊呼:“哇!好胖的兔子!”
乘乘在他身边怂恿:“我跟你说,冬天的野兔比河鱼还肥美。”
方柔噗嗤一笑,推了萧翊一把,“还不去管管你女儿,再野几年要成混世魔王了!”
萧翊低头叹了口气,提步朝孩子走去,耐着性子跟他们说教,总归得有个长辈做恶人。
李彻向来很受萧翊管教,乘乘也不敢胡来。两人规规矩矩地听着,放过那野兔一马,跑到另一处挖野果去了。
萧翊望着女儿不停指使李彻干坏事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也正当他怅然之际,脚下忽然砸来一团雪球。
她喊他:“阿翊!”
萧翊一怔,回过身,见方柔站在远处,天与地白茫茫一片,唯那抹碧色成了天地万物间唯一的风景。
方柔提起裙摆,笑着朝他奔来。
顾念垂眸,拒绝的声音被掠夺。
再后来,崔云驰沉冤得昭,得知谢砚相助,携家上门谢恩。
宴席过半,他误闯后院,却见假山之后人影绰绰,隐忍的低呜在蔓延。
谢砚哑着嗓子:“我反悔了,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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