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多虑了,夫人处理起事来驾轻就熟,哪会累着,倒是姑娘您身虚体弱,最近常见您冒冷汗。」这时是七月,天气热得叫人受不了,流点汗是常有的事,但是姑娘的手是冰凉的,偶尔还发抖。
她身虚体弱?多半是吓的。重生后的日子她过得惊恐万分,比人家多活一世的她知晓将来十年会发生的事,她还能不惊吓吗?「大概是睡少了的缘故,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好了。」
「姑娘要忙什么?」姑娘大病痊愈之后,做的事叫人一头雾水,更令她惊讶的是,姑娘居然会酿酒。
夏和若回头张望了一下,随即压低嗓音小声的说道:「晚一点我们把酿好的酒搬出,分坛装好。」
「晚一点?」怎么有点做坏事的心虚?
「嗯,等夜深人静。」答应给人家的十坛子酒得送出,过阵子再把剩余的酒拿到酒楼卖。
「就姑娘和奴婢?」越来越古怪了。
「有你、我足矣。」才一缸子酒而已,用得着几个人?
「香草呢?」幽草指另一个丫头。
一顿,夏和若笑容中微带轻愁。「香草嘴上没把门,口无遮栏,事情一旦被她晓得,不出三天全府都知道我做了什么。」
她不信任香草,因此先前酿酒时已偷偷避开,拿去酒楼卖的酒,香草也只以为是别人酿的。
这倒也是,香草守不住秘密,一张嘴巴老是说个不停。「姑娘,我们什么时辰搬酒?」
「子时过后。」那时所有人都睡了。
「好。」她得准备一下。
两人回到院子,只见香草正在狐假虎威地对一干三等丫鬟、粗使丫鬟指使来指使去。
香草并未察觉她们的计划,她一向爱偷懒,少做点事正中她下怀,夏和若没要她侍候,让她待在院子里,她只觉得开心。
子时一到,四下无人。
两道纤细的人影在月光下走动,她们走得很快,但遮遮掩掩地,一路往僻静的小院走去。
这里原本是用来堆积粮食的库房,但年久失修又漏水,鼠辈猖狂,因此早已废弃,看来杂草丛生。
不过一走入里面,整个大变化,不但放了大缸和酿酒用物,还有数十包大米、高梁和小麦高高迭起,只要把双手洗净了,将原料蒸熟,便可大展身手开始酿酒。
「姑娘,装了十坛了,还要继续装吗?」不停的舀酒、倒酒、封坛,幽草的手臂酸得举不高。
夏和若不加思索的说:「全部装完,省得我们还要再来一趟。你要是累了先休息一会,天亮前应该能全数装坛。」
揉着胳臂的幽草小歇一下,她看了一眼还有半缸的水酒,想着还要多久才能弄完。满室的酒香中,主仆俩都面色潮红,不是累的,而是酒气熏的,多多少少酒意醺然。
待得越久,两人醉酒的情形越明显,步履踉跄而缓慢,不时揉揉眼皮子想打盹,哈欠连连。
可是哈欠打得越多,吸进的酒气就越多,最后两人走着走着甚至还会撞在一块,险些洒了一地的酒。
「小心!」
一坛子酒差点打翻,一只手适时的伸出,接住快落地的酒坛子,另一只手扶住夏和若摇摇晃晃的细腰。
「啊!幽草,你长高了?」她吃了什么,怎么一夕增高?
「姑娘,奴婢在这里。」也醉得不轻的幽草挥挥手,她看向夏和若,眼中出现迭影,一个、两个、三个……
咦?姑娘变成男人了……嘻嘻!她真醉了。
「怪了,为何有两个幽草,她会分身不成?」这人是真的,摸着有肉,就是硬了点,捏不下去。
「看清楚我是谁。」一颗发着光的夜明珠靠近,照出一张刀凿般的俊俏大脸,一双丹凤眼微微往上勾。
「你……呃,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段玉聿。」不会喝酒还|酒,自找苦吃。
「对,买我酒的那个小人。」人家不卖还偏要买,强取豪夺,坏了她接下来的安排。
夏和若并不打算一下子把酿好的酒全都售出,她想放在酒楼里,如一般的酒水一样提供给客人饮用,看看他们后的感觉,判断有多少人喜爱她|的酒,她再依他们的反应做适度的调整。
毕竟酒坊尚未买下,她不能预估一天能出几坛子酒,光她一个人酿酒怕是能力有限,没法大量出产。
从蒸熟、发酵、静置、蒸馏、澄净、勾兑陈窖……至少要四个月到六个月不等,有的甚至要放一年以上,放越久越陈,若是一下子卖光,中间就会供不上酒。
她想做的是长期生意,而非一下子有、一下子无的短期客,酒的来源要稳固,给人诚信保证才能做得长久,又不是捞一票就走。
她还有上百种酒想酿,若不二酿出成品,她会觉得愧对教她酿酒的「夏爷爷」。
「小人?」淡淡莹光下,段玉聿的脸庞蒙上一层冷色。
「人家的酒不想卖你,心罾非要买,你瞧瞧,我们要一坛一坛的装,你知道有多累吗?
像做贼……嗝!做贼似的不敢让人瞧见。」她打了个酒嗝,醉眼蒙,边说边傻笑。
「谁叫你不一次卖给我,我自个儿派人来取。」他让人连缸带酒的扛走,能省下她不少麻烦。
她摇头摇得像波浪鼓,摇得头晕目眩。「不行,不行,你全拿走了我卖什么?下一次出酒最快要四个月后。」
「卖给我不也是卖?我一两银子也没少给。」酒酿了不卖,她当传家宝不成?这臭丫头的脑子在想什么?
「唬!小声点,别让府中的人听见,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会|酒,才一坛子、一坛子的卖,不然他们会抢我的酒方子……」
纤纤玉指不是放在樱红小嘴上,而是在段玉聿的唇上做了噤声的动作,他顿感麻酥,一股女子的幽香飘至鼻间,他神情有一瞬间恍惚。「酒是你酿的?」
「嗯,我很厉害吧!是夏……呃,爷爷教的。我要自己赚银子,好多好多的银子,不让人家利用我酿酒的手艺发财,他们太坏了,还谋财害命……」醉醺醺的夏和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只想把满腹委屈吐出来。
她说得含含糊糊,让人听得不真切,段玉聿以为她口中的夏爷爷指的是她祖父,有祖传的酿酒方子,至于什么谋财害命,是她自个儿胡涂了,没得当真。
「我是好人。」谁肯出几百两买缸酒,唯他而已。
她眯着眼凑前一看。「白光,还是白光。我不知道白光是好人还是坏人,有太多可能性,可是你这里的红光越来越红了,这……这是血劫,三天内必有血光之灾。」
「我会出事?」段玉聿摸着她所指的眉心,他完全感觉不到异样,但心里有一丝起伏。夏和若重重点头。「肯定出事。」
「能不能破解?」他莫名地问出。
「流点血就好了,你没有死劫,若这儿是黑的,必死无疑。」她指指他耳后,黑光命不保。
那就是说有惊无险,受点伤但不致命。「你可以看见所有人身上的光?」
她摇头,醉得更厉害了,站不直的身子直接靠在他胸口。
「什么意思?」难道她耍了他?
「死人看不见。」她咯咯发笑。
顿时,段玉聿很想手一松,任她摔倒在地。「死人除外。」
「喔!没有死人,每个人都有光,或深或浅,像她是浅浅的蓝,好人,他是蒙蒙的灰,不算太坏的坏人,但他一定杀过人……」
她指的浅蓝色的光是幽草,一个忠心为主的丫头,而灰色的是正在装酒的千夜。
听到「杀过人」,他面色一凝,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帮醉倒在地的幽草将剩余的酒分坛装满,让其他玄衣人将酒搬到停在宅子外的马车上。
「没喝酒就醉得东倒西歪,你要怎么酿酒?」段玉聿没发现他嘲弄的语气中多了一抹怜惜。
像是听见他的嘲弄,几乎睡着的夏和若睁开迷蒙的大眼,气呼呼的捉住他的衣襟。「我酿酒又不用泡在酒缸里,为什么酿不成酒?还有,我不是嫁不出去,是她们害我,说我坏话,我……我也想有个真心疼爱我的人,但是我找不到,全是坏人,坏……好坏……为了酒方子……」
酒方子?这倒有可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是价值千金的酒方子,的确抢手,引人觎,她已预见怀璧其罪的下场了吗?
看到被酒气熏得酡红的小脸,段玉聿头一回起了恻隐之心,他将人拦腰抱起,走出充做酒坊的废弃库房。
「爷,您要去哪里?」面白的长英追了上来。
「她醉了,我送她回房。」这丫头对人防备心太轻。
「爷,让奴才来……」他伸手要接人。
段玉聿一闪,略过他的手。「不用,一会儿把酒装上马车后,把地上那个送回来,不能留下我们到过的痕迹。」
「爷……」
段玉聿不听长英叫唤,人已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第7章 身受箭伤遇救星(1)
一望无际的山谷中,数十道身影起起落落,往前奔跑,在漫漫野草里特别显眼。
突地,一声冷硬的声音响起。
「放箭。」
空谷上方不断地回荡着「放箭」两个字。
刹那间,近百支的长箭呼啸而过,射向谷底的众人,有人不小心中箭了,也有人从此再也睁不开眼。
箭雨直直落,一波又一波,死伤人数逐渐增多,四周一阵浓重的血腥味,绿色的叶片洒上鲜红的血。
远处有野兽的咆哮声,声声骇人。
看得出这些还活着的人不管伤得多重,都朝肩膀插了一支箭的男人靠拢,他们手中拿着长剑将他围在中间,以命相护,削断不断朝他们射来的箭,没人退开。
「爷,我们掩护您,您先走。」他们断后。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那丫头真的说中了。」肩上的伤处,尾箭已被折断,箭头穿过肩头,段玉聿双眼发红。
「爷,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您快快离去,这里太危险了,危机四伏。」玄衣侍卫神色严峻。
「她不是说我不会死吗?血光之灾算什么,我不走,与你们并肩御敌。」让他丢下为他拼命的侍卫,他做不到,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不畏生死,铁骨铮铮。
「爷,不会死不代表不会受伤,您已经中箭了,再不医治,恐怕整条手臂都要废了,您真要如那人所愿当个废人吗?」功高震主,无论哪一任皇上都容不下,有所忌惮。
他们中了别人的连环计,接到了错误的消息,进狭谷受死,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太巧妙,让人有气难吐。
「是呀!我的爷,别听一个小丫头胡说八道,不死也有可能重伤或是半身不遂,甚至是昏迷不醒。您是尊贵人儿,赌不起这个万一,太皇太后还在宫中等着您。」同样受伤不轻的长英苦苦相劝,只差给他跪下了。
看着为他而伤的侍卫们,段玉聿心中一把火狂烧,他们全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侍卫。「记着,活着来见本王,不论断手或缺腿,本王养你们一辈子。」
「爷……」众人动容。
「千夜、千舞,前方开路;千凝、千相左右开锋,其余人尾随其后。东南方十里处有一密林,躲入林中就安全了,入林后各自散开躲藏。」他不会拖着他们一起去死。
「是的,王爷。」
「走!」
一声令下,锥子状的队伍行动敏捷,快速躲开箭雨的范围,虽然其中还是有人被箭射中,但因距离太远而失去力道,箭射向人身并未深入肉里,反手一拔就能将箭拔出。
伤亡不重,可也损失了几人,人数持续减少中。
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后面有追兵,二十人不到的队伍在段玉聿的带领下且打且退,慢慢地靠近林子。
树木是最好的掩护,有的一人足以环抱,有的树干粗到要三、四人才抱得了,密密麻麻的大树树叶繁茂,几乎要遮住上头的日光,大白天里看来有些阴暗,微微送来的风是凉的。
一进林子人就分头散开了,段玉聿身边只剩千字辈的近卫和长英,他们始终跟在他左右。
「爷,往这边走,树多又显暗,不易被发觉。」黑是最好的掩护色,融入其中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你们小心点,别暴露了形踪。」密林虽隐密,但也不是绝对的安全,里面暗藏危机。
「是的,爷。」谨慎为上。
「若那丫头在此,不知她会说什么?」肩头隐隐作疼,莫名地,段玉聿眼前浮起一张酡红小脸,她喊着想嫁人,却人人是坏人,她一定嫁不掉了,令人芫尔。
「爷呀,都快没命了还想她干什么!我们此时该想的是怎么逃出去,人只有一条命,当不得玩笑。」长英都快哭了,苦着脸希望援兵赶快到来,爷若有一丝闪失,他们人头都得落地。
此番段玉聿是为了追查前太子余孽而来,据报与先帝同辈的前太子留有一子在人间,他有意为父报仇,暗中颠覆皇朝。
他们?一路追来,遭受无数次的伏击、暗杀,每一拨人马都不是同路人。换言之,不只一个人要追杀段玉聿,不知何时多了要他命的敌人,而且实力都不弱,可直取他性命。
可笑的是,他竟不晓得这些人是谁,就算想还击也找不到目标,这才叫人呕得吐血。
「说说罢了,若能逃过此劫就该找她聊聊了。」好人、坏人一目了然,寻人不用发愁。
欲置他于死地的谁没杀过人,她能看见千夜等人身上的灰白,又怎会瞧不见其他人?
只要逮中其中几人便能严刑逼供,何愁幕后主使者不会现形,他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爷,那只是个会酿酒的丫头而已,您别当她是一回事,太皇太后属意的是玉妆公主。」长英硬着头皮提醒。
玉妆公主是西夏王的女儿,她的生母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女,和段玉聿差着辈分。她母亲早逝又被西夏王送来当人质,因此住在宫中,因为身世堪怜又深受太皇太后的喜爱,太皇太后有意撮合她和儿子的美事。
段玉聿看着年岁不大,可在皇室宗族中辈分却极高,今年二十四的他是武帝的二十四子,是先帝同母所出的兄弟,两人相差二十五岁,太皇太后四十岁才生下他。
当今圣上要喊段玉聿一声二十四皇叔,即便他年纪大了小皇叔十岁,仍得恭敬的尊称。
皇家子弟一向早婚,十二、三岁便有人侍寝并不稀奇,先帝十四岁就有一正妃、两侧妃,当时他只是一名皇子。
段玉聿冷冷一瞟。「爷的事你少管。」
什么玉妆公主,寒碜人,一个番邦公主也配入皇家玉牒?
「爷呀!奴才是希望您别太在意那个卖酒的,我们不会和她有太多交集,您看得太重反而害了她。」段玉聿近日的反常长英全看在眼里,他觉得非常不妥,爷怎么能因几坛子酒就特意关注个小酒娘,还亲自去她酿酒的地方。
「爷有说过要再找她吗?」
此时的段玉聿一脸阴鸷,隐隐作痛的伤口让他想抽剑横扫,斩几颗脑袋当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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