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讽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
“野蛮又崇尚武力,自私还愚蠢。”
青列努对自己的国家从来没有任何留恋。
自他出生起,父亲见到他的第一面便起了杀心。
瘦弱的身子,而且还有着中原人的面孔。
就连啼哭都像是幼猫细弱的叫声。
他并不是父亲所期待的皇子。
要不是那双泛蓝的眼睛,他恐怕早已死在襁褓之中。
父皇膝下子女众多,最为宠爱的便是大皇子,所以在大臣心中,大皇子已是父皇默认的下一位掌权者。
可未曾想到,后来竟出了他这么一位“烈马”。
他的母妃是平民女子,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也没有父皇的宠爱。
她在宫中谨小慎微,甚至为了生下他,血崩而亡。
所以出生的那一刻起,他注定没有任何倚靠。
能够在这深宫中苟活已然是艰辛万分。
他想过逃离这个冷漠的皇宫,后来他也成功了。
在破败的宫殿中,薄纸般的墙壁,他只能蜷缩着身子,仅靠着身体内所剩无几的温度来取暖。
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以前还会有宫人给他发馊的饭菜,让他不至于饿死。
也不知是这个冬天太冷,还是那些势利的宫人已经不在乎他的死活。
顿时一股恨意直上心头,他心里的怨恨从未如此这般强烈。
他恨那个薄情的父皇,他恨扔下自己一人受苦的母妃。
他恨那些虚伪自私的宫人。
他恨所有人。
他的求生意志在叫嚣,他要逃离这个地方,他要活下去。
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他躲进了皇宫的运水车里。
在躲进运水车的一个时辰里,无时无刻不再担心会有人抓住他,再把他关回那个牢笼。
或许是他的祷告过于虔诚,老天爷给予了他所剩无几的善意,没有任何阻挠,他就这样安稳的出宫了。
现在想起,他都为在自己当时的担心感到可笑。
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子,死在外面总比死在皇宫里好。那些人又怎会去拦住他呢?
街上的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的几个摊贩,他循着食物的香气走到了一个小摊前,包子裹挟着热腾腾的香气。
摊主不是胡人,说着变扭的胡国话,他只能隐隐约约听清楚一个“钱”字。
可自出生起他便一直待着宫中,虽吃的是宫人的残羹冷炙,可从来没有“钱”这一说。
他觉着摊主是在刁难戏弄自己,于是发了狠地拼命冲上前去抢夺。
像一只凶狠的的小豹子。
但虚弱且久未进食的他也只能空有狠劲。
他也没有任何胜算。
正当他抱着头准备受住摊主的拳头时,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挡住了下来。
用着他听不懂的中原话跟摊主交谈了一番,随后从怀里掂出一枚银色的小石块递给了摊主。
接着他便见摊主眉眼带笑地离开了。
那个中原人弯下身看着他,用着一口流利的胡国话对他说,他可以带自己离开。
男人怜悯的眼神在他瘦小的身体上扫寻,又补了一句,不会再让他受冻挨饿。
年幼懵懂的他揣着欣喜跟他走了。
走向了另一条万劫不复的地狱。
他跟着男人来到了元栖朝。
男人把他带到了一个大院里,院子里有十几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
孩子们围成圈围住他,身形相貌都大相径庭。
但是他们眼睛里的冷漠却是一模一样。
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冰冷的骇人。
就这样他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死士。
抛却一切,成为没有感情的傀儡。
每天日复一日的训练,他不再是那个孱弱的胡国二皇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他十岁那一年,他接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任务。
易容伪装成主子的公子。
因为年龄和身形相仿,这个任务也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所侍奉的主子是元栖朝的二品重臣—刘敬。
刘敬仗着位高权重有深受皇帝宠信,贪污赃款数万万两,最后竟胆大包天把手伸到了皇子争权中。
而当时元栖帝正值壮年,怎么能容忍这般事?
当即下旨缉拿刘敬,株连九族。
刘敬为了保全自己唯一的儿子,出动了死士护送。
而他的任务则是假扮伪装他的儿子。
这个任务说是引颈就戮也毫不为错。
可他真就能如此从容赴死吗?
他要活着。
咬着牙地活着。
当他握着匕首,浑身发抖地躲在树丛中。
他便遇见了她。
他生命里唯一想攥住的光。
第48章
威胁
“你这么怕死, 还当死士?”
树丛外稚嫩清脆的声音传进他的耳畔。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这种声音反倒让他心安定了下来。
可是,能够这么坦然问出这句话, 小女孩又怎能是天真呢?
青列努稳住慌张颤抖的身形, 慢慢探出头。
女孩一袭蓝色白底留仙裙,衣服上的纹饰用金线勾勒, 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金光。
他的目光寸寸往上移。
女孩精致白皙的面容上有着一双如泠泉般的眼睛,清澈却深不见底。
她那双眼睛似有魔咒般,引着他奋不顾身地想要一跃而下。
“我不怕死。”
他猛地站起来,暗暗挺起胸膛。
当时自己的年岁尚小,对喜爱之情还不甚了解, 只是心里一股劲催使着他。
他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怕死的胆小鬼。
“那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女孩身量高一些,走到他面前垂下眼打量着他,眸中的兴味渐浓。
“因为比起死,我更想活着。”
胸腔心跳声雷鸣,他紧紧地盯着女孩清亮的双眸, 生怕她不信。
此话刚落,女孩便小声地轻笑起来,悦耳的笑声传入他的耳畔。
青列努垂下头, 刚刚心里还攒着的一股劲, 顿时烟消云散。
“死士是活不起的。”女孩声音淡淡, “你跟着我。”
“跟着你?”
他猛地抬起头, 眉梢的欣喜掩盖不住, 声音里满是雀跃,还有几分不敢置信的慌乱。
她说要他跟着她?
是要带他回家吗?
可是她看起来像是哪家的王公贵臣之女, 他可以跟她回家吗?
女孩像没有被他的喜悦感染到, 她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仿佛讨论的不是生死之事。
“你不是想活着吗?”
青列努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生怕自己的回应不够诚恳,她不愿意带他回家,赶忙铿锵有力地补道:“嗯,我想活着。”
“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青列努想要靠近女孩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他压住胸腔中不断冒出的酸意,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好”字。
合该是这样的。
他不但来历不明,而且还是个死士。
还牵扯进刘敬的事情中。
他现在就像一个巨大的麻烦。
她能够带自己出去,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自己又怎敢肖想让她带他回家。
-
他们现在是在刘敬府上一个破落的小后院,外面火光滔天,兵器碰撞的声音不断传来。
“你没有剑吗?”女孩的目光在他腰间扫寻了一番,她离他愈发得近,她身上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间。
“我的任务是假扮刘敬的儿子。”
他没有任何防备,一股脑对着她说出自己隐秘的任务。
刘敬的儿子未习武,如果腰间别着剑,肯定会引人注意。
所以他本是打算靠着一把小匕首,开出一条生路。
“拿着匕首与官兵交战,你去当死士可惜了,应该去挣个骁骑大将军回来。”
女孩调侃的话语,在怀揣爱慕之情的懵懂少年心中,却仿佛是一种激励。
青列怒转头看向月光下女孩清丽的面容,心脏深处涌出一股暖流。
原来她这般看重自己。
“这里有个暗道,你循着这条道往外走就行了。”
女孩上前几步,扒开一堆草垛,露出了仅有半米宽的洞口,随后退了几步,眼神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青列努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你不走吗?”
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被乌云弥漫的阴天,再过几息便会下雨。
“不走。”
“可是这里很危险。”他猛地抓住女孩的衣袖,言辞恳切,目光诚挚地提议道:“我们一起走吧。”
他不想这么快就同她分开。
他想要多在她身边待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女孩目光落在他满是细小伤口的手背上,随即又看到自己袖上的褶皱,她皱起眉头,声音也冷了几分。
“我既能知道此处的密道,又谈何这里会有危险。”
她扯开他的手,自信地微抬起下巴。
青列努讪讪收回手,心里的失落再也止不住了,他喃喃道:“那我们会再相遇吗?”
他们相处的时间这么短,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倘若以后寻她,又从何处寻起。
“不会。”
女孩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毫不留情地斩断他所有的妄念。
正当他还想再说几句话回旋余地
时,庭院外的打杀声愈来愈近,他也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抬脚几步走向暗道,又突然在洞口顿住脚步。
“我叫骁奇。”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转头看向女孩,眼神炽热。
“别忘了我。”
少年的爱意似火苗一般,裹挟着全身经脉,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扑面席卷而来。
他后来真的成为大将军了,可是她却已经忘了他。
青列努望着她清丽绝艳的面容,心里的苦涩堵住了他的喉咙,他不知道为何短短几年她便与他人成亲。
就连前朝那个废物太子,她都可以许他情缘。
为何独独他不行?
明明是他最早认识她!
“陛下顾虑良多,到底是顾虑君后还是太子?”青列努自嘲地开口。
他血淋淋地揭开自己的伤口,再恍如无事地舔舐。
“难道陛下就如此把握允诺之事不会被泄露?”
他今日不想一退再退了。
“大启帝通敌胡国二皇子谋夺政权,此事陛下觉得该如何解?”
邰音眼底霎时被冰雪覆盖,冷冷地开口:“你威胁朕?”
她生平最讨厌的便是受人威胁。
很好,他踩住她的雷区了。
“骁奇不敢。”青列努毫不退缩地回视,声音暗哑。
喉咙处的苦涩直逼眼底,他逼退眸中的湿意,提起一口气,掷地有声道:“骁奇只是向陛下谏言。这其中利害关系,想必陛下比骁奇更懂得。”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如若被拒,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好。”邰音轻轻笑了起来,眼底却冰冷依旧。
“既然你上赶着入宫受辱,朕便允你。”
邰音扔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开。
青列努跌坐在地,失神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手掌屈成拳,狠狠地攥着。
等他离开时,地上的一滩红色血迹已然干涸。
——
“君后,陛下来了。”
“今日休沐,陛下怎会来?”夭无妄斜靠着小榻的身子顿时挺直了起来,眼尾眉梢上扬着,面上止不住的喜意。
他也不等宫侍回话,自顾自地往殿外走,准备迎驾。
自她登基以来,往常这个时候陛下会独自待在寝宫中处理政务,故陛下还从未挑这个时候来他的寝殿。
“想必是今日暑热,陛下心里念着君后身子畏热,特地来寻君后。”
小里子自然知道说什么话能讨君后开心,这种言辞他可是信手拈来。
果不其然,夭无妄听到小里子的话,嘴角的笑意逐渐扩散,心里也有一股声音在附和着。
脚下的路现在在他看来尤其地漫长,他甚至不顾君后之仪,步子逐渐加大起来,步履如飞。
这边,邰音刚进殿门,便看到远处男子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她的目光往上移,男子头上的玉冠也因着他急的步伐有些微微倾斜。
“陛下圣安。”夭无妄稳住身形,行礼如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
“免礼。”
邰音盯着他垂落在颈间的黑发,思绪飘散。
自己上午刚从长仪宫离开,兜兜转转,没想到下午又折返回来了。
转念又想到刚才在寝宫应允之事,她现在一想到要纳青列努为侍,她就止不住头疼。
青列努可不是良善的性子,他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蟒,稍不留神可就会被他吞下去。
把他留在宫中,她能有几天安稳日子?
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与他同谋。
同时让她疑惑不解的还有青列努的动机。
他不顾跟她撕破脸也要入宫,这宫中到底有什么纳罕的东西引着他冒险?
“陛下可是热着了?”
锦帕柔软的触感拉回她的思绪。
只见面前的男子眼底透着担忧,手拿着锦帕,动作轻柔地擦拭她的额间。
她这位肖似夭师弟的君后,性子倒是不错,应当是胸怀大度之人。
将纳侍之事交予他,她也是颇为放心。
“无碍,朕倒没这么娇贵。”
说罢她便微侧了下身子,夭无妄见此也只好将帕子收回怀中。
他见她白皙的脸颊被烈日晒得发红,心里抽疼了几下,忍不住多嘴叮嘱道:“这些日子天气炎热,陛下出行还是乘御辇为好。”
怕她不听劝,下次还是一意孤行,又退一步赶忙补道: “陛下若是寻臣侍,派人来唤便是,何苦劳累到自己身子。”
“朕省得,你也莫念叨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朕迎进来了一位御史大夫。”
夭无妄的识礼知趣对她颇为受用,所以她愿意给他几分柔情。
这句话与此同时却震得夭无妄心神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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