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闻言转头看她,眼底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为何要有触动?生死并无区别。活着,是幸;死亡,是命。难道死去的人会因为他人的悲伤而获得新生?”
浔音狠狠地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男人对待生死竟看得如此通透,而通透到了极致便是冷漠,他的想法若是公之于众,怕是很少能有人能懂吧?
警车呼啸着行驶在国道上。
楼岩峰收到了清县公安发来的受害者资料,回头正准备报告就看见谢宜修倚在座位上睡着了。
开车的小马看了眼后视镜,“让老大先睡一会儿吧。”案子进度缓慢,刑警队的人都熬了两天一夜了,谢宜修更是忙得没停过。
“嗯。”楼岩峰解开安全带,俯身往后将外套披在了谢宜修身上。
“到了?”谢宜修从睡梦中醒来,皱着眉问。
“还没有,”楼岩峰回答,“老大,你再睡一下吧。”
谢宜修揉着额头坐起来,“清县的资料发来了没有?”
“发来了。”楼岩峰把电脑拿给他,“清县警方已经比对过DNA了,死者林新强,61岁,清县荞麦山人,经法医初步鉴定应该是死于颈椎断裂。”
“林新强?”谢宜修皱眉,“傅筠瑶资助的林家?”
“没错。”
……
市刑警队抵达荞麦村时已经是傍晚。
天边晚霞似火,深山之中的夕阳别有一番风味。
正在组织勘察取证工作的警察大步走上前,一边脱手套,一边说:“你好,我是清县刑警队吴英。”
谢宜修握上停在半空的手,“你好,谢宜修。”
他很快松开吴英的手,抬头看了眼前面的命案现场,“把警戒线再往外拉一米。楼岩峰,让围观的人往后退。”
“明白。”市刑警队的人迅速开展工作。
吴英还站在原地,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谢,谢宜修?我靠!”虽然上头说了会派人下来,但是谁都没往谢宜修身上想。没成想一来就是个大招!
昨天突然接到市警局的电话,对方自称谢宜修让他多关照下进山的这支考古队就够惊悚的了,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真人。
他嘿嘿傻笑了两声,转身飞快地跟上去,“据村民说林新强这两天都在镇上赌钱,昨天中午才回村,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打骂了自己的妻子,随后离开家。”
谢宜修在命案现场快速地扫了一圈,尸体已经被法医抬放到了一边,地上只有白色粉末描绘的当时死者的倒地姿势。
“报案人呢?”
吴英:“在荞麦小学里,昨晚所有和死者有过接触的都在那里接受询问。”
谢宜修点点头,带上手套和脚套就挑开警戒线走进现场,荒地上的杂草树木被烧掉了很大一块,其中描绘着人形粉末的地上尤为明显。
浔音又去了林家一趟,王翠娟还在睡,小致远呆愣愣地坐在院子里,任凭怎么哄都不吭声。
至于林家爸爸林虎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听人说是去镇子上打牌还没回来。
“致远,你手都冰了,跟姐姐回屋里好不好?”浔音蹲在小致远身前哄他。
小致远抿着嘴角,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却是一言不发。
“奶奶还需要你照顾呢,致远,你是家里的男子汉,要坚强,”她抓着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警察叔叔一定可以抓到坏人的。”
“叶姐姐,”小致远白着脸,似懂非懂地问,“死了是不是就跟姑姑一样再也不会出现了?”
浔音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笑出来,“他们活在你这里,你记着他们一天,他们就活着一天。”说着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他的心脏。
“去里面洗洗脸吧,还有姐姐在呢,会没事的。”
小致远点点头,跟浔音一起来的杨彦立马抱起他往屋里走,“来,哥哥带你去洗把脸,等下带你去吃好吃的……”
浔音起身准备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而感到一阵眩晕,等缓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这不是林家的小院,周围空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
又来了。
浔音狠狠闭了下眼睛,再睁开还是黑暗到令人窒息的空荡原野。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那熟悉的“哒哒”声。
还来不及回头,一个人影就快速地越过她跑向前面。那是个少女,身形纤瘦,穿着嫩黄色的长裙,不要命一般往前跑着。
黑暗的尽头是巨大可怖的峭壁,那个少女竟也不管不顾丝毫不收敛脚步。
“不要,快停下!”眼看少女离悬崖只有几步的距离了,浔音急得大喊。
然而,那个身影却没有任何停留,一下子就跌进悬崖消失在了面前。
“哒——哒——”那诡异的脚步声又响起来。
耳畔有惊恐的尖叫,那声音几乎要划破耳膜。
她猛然回头,一个老人站在不远处的草丛间,脑袋掉下来,仅仅连着一点皮肉,他用手托着头,咧着嘴大笑,“这只是开始!这只是开始!”
浔音睁大了眼睛,身边黑暗森然,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紧紧纠缠着她。
不要,不要!
……
“浔音,你没事吧?”
手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一个焦急的声音不停地询问着。
她睁开眼,刺目的光让她微微闭起眼睛。
小何方正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你怎么了?还好吗?”
浔音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事,蹲得太久了。”她站直身子,轻轻避开小何的触碰。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小何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浔音现在是队里的女神,暗地里喜欢她的不在少数,小何就是其中之一。想着刚才手心细腻的触感,他的脸就像烧起来一般红。
“你脸色很难看,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浔音只觉得头疼欲裂,揉着额角点点头。
这时杨彦已经给小致远洗完了脸,出来的时候还牵着醒来的王翠娟,她的眼睛还是浑浊一片,直愣愣的没有焦距,依旧重复着那句话:“你们看见我女儿了吗?”
第38章 夜色撩人
走出林家没几步,浔音就看见发现尸体的那片荒地上又围了很多人。
浔音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此刻正背对着她和王超在说话。
他穿着淡蓝色的警服,肩上搭着外套,脊背挺得笔直,只是那样遥遥站着,便让她不安焦虑的心,在瞬间就安定平静下来。
“谢宜修,”她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要将他刻在心上。
……
王超是第一个看见浔音的,当下就愣了,连老大说什么都没仔细听。
还没奇怪完“叶小姐怎么在这里”这个问题,就见浔音身边的那个男人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眼神那叫一个荡漾啊,于是他立刻就怒了。
丫的,敢挖老大的墙角,胆子挺大啊!
他当下就一个立正站好,想都没想就大喊一声:“嫂子好!”
想当年王超在警队拉歌的时候那可是无人能及,现在这“嗷”的一嗓子,几个离得近的刑警都被惊得打了一个哆嗦,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工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谢宜修也被他突来的一嗓子给弄蒙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转身就看见浔音远远地站在田埂上,红着脸,在笑。
而她身边站着的那个陌生男人,神情十分尴尬。
谢宜修上下看了王超一眼,嘴角浮起浅浅笑意,淡定地说了句,“嗓门儿不错,”然后脱了手套往外走。
“哧,”一声窃笑传来,宁朔摘了口罩,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哈哈哈……”
“咳咳……”
一时间笑声四起,只有几个清县刑警队莫名其妙地挠着头发,还没搞清楚状况。
浔音也是被王超那一嗓子给吓坏了,等反应过来就见刑警队一个个都投来揶揄的目光,一时间脸颊阵阵发烫,耳尖都红了。
谢宜修已经走到她面前,淡淡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怎么了?不舒服?”
看着眼前这个装傻的男人,浔音恼羞成怒,暗暗瞪了他一眼,“没事!”
谢宜修嘴角微微勾着,对着某人毫无杀伤力反倒萌得一塌糊涂的眼神浑然不在意,只是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山里冷,多穿点,”他揉了揉她的长发,“等我忙完了去找你。”
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烟草气息的外套压在肩上,浔音觉得心里又暖又甜蜜,方才的羞恼早就抛到脑后,“嗯。”
“我去忙了。”他笑笑转身又回去工作。
他从头到晚都没看小何一眼,却已是完胜。王超在不远处看得热血澎湃的,老大这招实在是太高了!
小何人生中第一次的春心萌动,就这样被谢大神探扼杀在了摇篮里。
很快,宁朔的初步鉴定结果证实了这两起烧尸案为一人所为。林新强被人砍断颈椎而死,并且在死后焚尸,作案手法和傅筠瑶案如出一辙,至于其他具体的情况则要经过验尸解剖后才能得出。
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清县刑警队还是第一次碰到连环杀人案,一个个当即就愣住了。
深山村落的宁静被打破,淳朴了一辈子的村民从未见过命案,恐慌无措的情绪在整个村子里蔓延着。
林新强死相可怖,迷信的老人们更直言是“鬼怪作祟”。
不管外面如何混乱,荞麦小学临时征调的这间办公室里却安静异常。
谢宜修站在窗边一边默默抽着烟,一边听着楼岩峰的侦讯过程,宋景云坐在他附近的一张课桌上,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巍峨的群山。
报案人李宝根大叔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安地搓着,他老实巴交了一辈子,从没做过什么违法的事,平时见到交警都发怵,更别说是专管人命案子的刑警了。
“大叔,你不用紧张。”楼岩峰倒了杯茶递过去,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把你发现尸体的情况跟我们再详细说一遍。”
“哎哎,好,”李大叔连忙点头,“今儿吃过中饭我去田里拔草,活没干多久倒是想上厕所了,所以走到荒地那儿方便一下,谁知道一拨开外面的草,就看见里面烧得不像样子了。”
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有个人烧死在那里嘞,可把我吓得够呛,我知道坏事儿了,就立刻叫人过来然后报警了。”
苏羽:“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你怎么断定是林新强?”
“可不就是他啊,咱村子里就他拿着个军用水壶喝酒的。”孙大叔肯定地说。
“军用水壶?”楼岩峰回头看了眼吴英。
吴英点点头,“现场的确有一个水壶。”
谢宜修忽然掐灭了烟头,转身走过去,“林家和傅筠瑶的关系你清楚吗?”
李大叔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头,“是不是傅老板的女儿?”
“嗯。”
“他们能有什么关系啊,”李大叔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不过,筱筱和傅小姐好像是同学,筱筱这孩子可聪明了,是咱们村唯一一个考上市里重点高中的,而且人又乖巧懂事,哎,这么好的姑娘,说没就没了。”
宋景云忽然开口:“她是怎么失踪的?”
李大叔:“这都过去好久了,记不清了,”他皱眉回忆着,“出事那天晚上有人看见她急急忙忙地上山了,后来大伙儿都帮忙找过,可是都没找到人。十几年前可不比现在,山里野猪毒蛇多着嘞,人在山里失踪,肯定是没了,尸骨都找不着啊。”
……
其后又问了几个村民,大家都只看见昨天林新强发了顿火就开着摩托车去镇上了,并未见他再回来。
清县刑警去了镇上走访,证实了林新强昨天中午之后一直在棋牌室里打牌,直到晚上才离开回村。也就是说林新强是在回家途中遇害的。
那么现在掌握的情况有什么呢?
审讯结束,大家开了个简短的会,楼岩峰入队时间不长,此刻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在谢宜修的示意下他最先发言:“首先,很明显凶手杀人的目的不是为财,林新强只是个无权无势、一无是处的混混,近期也没有欠赌债,可以排除要债杀人。而凶手杀傅筠瑶时,也没有拿走她身上的值钱物件。
其次,林新强遇害时是开着摩托车的,命案现场无摔车痕迹,这说明当时他是自己停的车,因此作案人和死者可能认识……”
县警队的几人听得连连点头。
宋景云最后做了补充:“我基本赞同,而这也能说明,凶手和傅筠瑶、林新强都相熟,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会议结束,大家又各自忙碌起来,谢宜修转身走出教室。
夕阳已要落幕,淡淡的金光洒在远处山峦之上,一片朦胧迷幻的景象。
“真是一场精心策划又充满仇恨的谋杀啊。”宋景云走到他旁边,目光也落向远处的大山,“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从市区到清县,凶手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林筱。”谢宜修嗓音清冽,缓缓吐出两个字。
也许只要解开林家和傅筠瑶之间的联系就能找出案件的关键线索,而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接点就是林筱。
宋景扬起嘴角笑了,“没错,就是林筱。”
之后的时间里案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而且天色已晚,山路崎岖,一时也不能赶回县警局,因此为了方便调查,刑警队的人决定暂时住在荞麦小学,等到明日再带尸体和各类证物回局里做更完善的检查。
等做完走访侦讯、现场处理和勘察取证等工作后,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浔音坐在宿舍的书桌上终于基本整理完了当地文献。她望向窗外,夜色深沉,月光淡淡,漫天星辰璀璨。
她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间。
院子里苏维正在冲凉,赤膊露出精壮的麦色胸膛。乍一眼撞见这样的情景,浔音有些尴尬地将视线转向别处。
苏维看见了她也愣了一下,停下动作,拿了条毛巾快速擦干身上的水渍,然后拿了衣服穿好。
“晚上好。”
浔音笑了笑,“晚上好。”
旁边传来了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原来是小何正准备出来冲凉,看见浔音一慌,又匆匆忙忙躲进了房间。
苏维看得笑起来,但却不带半丝烟火,那是一种尘世之外的气质,他的笑容并不代表情感,似乎只是一个习惯动作。这是一个很清冷的男人。
那种清冷和谢宜修不同,谢宜修的清冷是因为他骨子里的倨傲,他不屑于关注自己不感兴趣的事。苏维的冷,不是冷酷,也不是冷淡,而是一种悟透一切、远离尘世的冷。他热爱生命享受生活,但对于生死又看得极其透彻。
就好像今天,他虽然在安慰小致远,但是眼底却毫无波澜,生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种存在形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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