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淑宁咬着筷子:“好像有哭声。”
仔细听起来,好像是有。
梁孟津有点坐不住,想想说:“我去看看。”
他刚要出去,郭永年就回来,表情有些古怪:“小孩打架。”
小孩?梁孟津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场,一晃神就不见了。
听上去虽然不像大事,但许淑宁觉得有点奇怪,问:“永年,你是不是没说完?”
还是她敏锐,郭永年尴尬道:“是崔婶家的小儿子被广天叔的儿子打了。”
啊,这中间就涉及一桩桃色纠纷了。
许淑宁也不太爱提,只叹口气:“孩子可怜。”
可不是,郭永年跟着说:“最倒霉的就是一花。”
男孩子打架,怎么还有小姑娘的事情。
许淑宁:“她被误伤了?”
郭永年点点头:“三婶正掰扯医药费呢。”
孩子头上全是血,看样子伤得不轻。
许淑宁心想以三婶的脾气,估计想从两家咬一块肉下来,但这两家也都不是善茬,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善了。
她猜得不错,很快陈传文就回来汇报:“三婶要五块钱,谁也没答应。”
五块?这能买多少东西,许淑宁:“伤得很重吗?”
倒是不重,陈传文讽刺道:“讹钱呗。”
三婶这人平常就没皮没脸的。
又说:“就让一花一脑门血站着,人才刚被大队长和孟津带去包扎。”
难怪梁孟津还没回来。
许淑宁知道去处也就放心,吃完饭揣上俩红枣出门了。
卫生所有一股药和消毒水的味道,一花就愣愣坐在床沿,头上缠着圈纱布。
小姑娘怪可怜的,明明十一岁,看着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大。
许淑宁半蹲下来柔声道:“看姐姐给你带什么了。”
她摊开手掌心,是两个圆滚滚的红枣。
一花没吃过,本地也不产。
她拘谨地摇摇头:“谢谢姐姐,我不饿。”
许淑宁递到她嘴边说:“尝一尝,可甜了。”
一花下意识地张嘴咬,两颊变得鼓鼓的。
她实在太瘦,好像连皮肤也快撑裂开。
许淑宁看着都不忍心,跟梁孟津咬耳朵说:“严重吗?”
梁孟津:“不用缝针,几天就好。”
主要是被吓着了,毕竟本来就是很内向的孩子,路上都捡着墙根走。
许淑宁心想脑袋的事情可不容小觑,说:“还是多观察一下。”
她爱往坏处想,总觉得小心无大事,才要叮嘱两句,屋外跑来好几个女娃娃。
大人没来,倒跑来好几个孩子。
许淑宁招招手:“二花带妹妹们来了?”
二花也是个怯懦性子,腼腆地抿着嘴笑。
这一家七朵金花,几乎都是这个脾气。
许淑宁不以为意,摸摸她的脑袋:“真乖。”
二花有点不好意思,只顾着看姐姐,语气都快哭出来:“姐,你疼不疼?”
一花缓缓摇头,不小心扯了伤口,勉强笑笑:“我不疼。”
更招人心疼了,许淑宁摸口袋,愣是啥也没有,给梁孟津使眼色。
他要是带着吃的,早就拿出来,想想说:“我回去吃饭。”
顺便带点饼干过来分。
许淑宁才想起来他午饭没吃完:“嗯,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有她在,梁孟津就放心。
倒是一花说:“我们得回家了。”
再不回去,就要挨骂。
梁孟津劝不住,知道拦着对她们没好处,只能嘱咐:“记得别碰水,知道吗?”
一花乖巧点头,领着妹妹们朝家里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奶奶的骂声。
声如洪钟道:“就赔一块钱,那还看个屁病!”
其实一块钱也够了,大队卫生所很便宜,一花刚刚看了,只记八毛钱的帐。
但她知道自己是连八分钱都不能花的,一颗心已经提前跳得快迸出来。
果不其然,一顿好打好骂。
但卫生所的钱不能欠,骂骂咧咧也得去还。
三婶憋着火,路过知青宿舍的时候对着门吐了下口水。
偏巧陈传文打开门,立刻质问:“你什么意思?”
三婶双手叉腰:“谁叫姓梁的多管闲事。”
还不是他带去上药的,不然家里弄点草木灰就好,一分钱都不用花。
要换别的男知青也就罢,陈传文可不是好惹的,一撸袖子:“你再给我讲一遍!”
三婶五十几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吓唬谁呢你!”
陈传文还真没法打她,一时气短,许淑宁从他后面钻出来:“就吓唬你,怎么着!”
敢讲梁孟津的坏话,那就是在她头上拔毛,谁都别想有个好。
一对二,三婶觉得自己不占便宜,只能回家。
她到家气不顺,把几个孙女全骂一遍,连知青们也不放过。
一花默默听着,没忍住反驳:“梁老师是好人。”
队里没有孩子不喜欢他。
这可触了逆鳞,三婶戳着她的脑门:“你吃谁家的饭,给我滚,滚出去!”
一花像个小皮球被推着,无措地站在家门口。
哪怕这样,三婶也不肯放过,索性把她拽到知青宿舍门口指桑骂槐:“你以为你是城里人,金贵得很啊现在……”
分明就是拿孩子发泄,齐晴雨忍不住拉开门:“你找茬是吧?”
三婶理直气壮:“我打孙女,关你什么事。”
好好的孩子,都快被打傻了。
齐晴雨气得不行:“等你老了,儿孙也这么打你。”
一老一少就这么扭打起来,知青们占着地利拉偏架,过会才被邻居们彻底分开。
反正看上去都乱糟糟的,许淑宁用手顺着头发:“有病就去治,上我们这儿发什么疯。”
三婶瞪着他们不说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还是扭过头冲孙女骂:“不是好东西,白眼狼,养你不如养条狗,别回家了!”
一花眼泪蓄在眼眶里,不敢掉下来,可惜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毫不同情,还真把孩子就丢这儿了。
第68章
三婶可以丢下孩子不管, 知青们却不行。
许淑宁气愤之余,还是把一花带进宿舍,给她煮了一碗鸡蛋汤。
天可怜见, 一花从小到大都没吃鸡蛋,连碗都没敢碰, 两只手捏成团:“我, 我不饿。”
她本来就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样子, 现在更是失血过多,一张小脸蜡白。
谁看谁不忍心, 齐晴雨也小声哄着说:“在姐姐这儿不用怕, 大胆吃。”
一花抿着嘴眼眶通红, 勺子递到嘴边才敢咬。
她生性懦弱,可还知道好歹两个字怎么写, 喝完汤说:“我,我会还的。”
小丫头眼神倔强, 有志气也是件好事,许淑宁摸摸她的脸:“行, 那等你长大再说。”
一花向来把自己当大人看。
别看她生得瘦弱, 劳动的时候一点不含糊, 在家又是勤劳惯了, 心想钱暂时没有,忙里忙外要给大家搭把手。
知青宿舍里谁干什么活都安排得一清二楚的, 哪里需要她这个小伤号。
许淑宁把她按在椅子上,打开收音机:“今天是你休息的日子。”
休息, 从有记忆开始, 这两个字和一花无缘,以至于她十分的不安, 茫然地眨眨眼:“我,我不会休息。”
这有什么不会的,陈传文煞有其事:“来,让哥哥教你。”
论怎么忙里偷闲,他还真的就最有经验。
齐晴雨头一回不骂他偷懒还有理,把他扔一边的扫帚捡起来接着干。
大小姐居然替自己做事情,真该看看太阳从哪边升起来。
陈传文表情夸张,但也知道她的目的,颇有些手舞足蹈地哄起眼前的小孩子。
他很会讲故事,一花没忍住笑,下一秒捂着脑袋倒吸口气。
可以说是好心办坏事,陈传文自知理亏,塞给她一颗糖:“吃吧,我不吵你。”
怎么会是吵呢,一花捏着糖想起来妹妹们,小声说:“得回家了。”
陈传文觉得她回去估计还得挨顿骂,完全不利于伤口愈合,赶紧说:“在我们这儿多玩会呗。”
就是就是,齐晴雨跟着附和:“姐姐教你翻花绳。”
齐阳明疑心这是妹妹自己想玩的,不过也说:“还是你想看故事书?”
一花只认识几个字,摇摇头:“我看不懂。”
这有什么关系,齐晴雨跑回房间里拿出一套连环画来:“这个没有字。”
到底还是个孩子,意志没有那么坚定,糖衣炮弹这么多,一花有些招架不住,翻开书看。
她看得入迷,两只眼睛都不眨,只是姿势有点像缩着。
梁孟津忙完回来,就看到她这个样子,拍拍身上的灰打听说:“怎么回事?”
他倒不是不欢迎,只是好奇一花怎么会在宿舍。
许淑宁怕勾起孩子的伤心事,小声解释后说:“我们一致决定,想让她在咱们这儿住两天,你觉得呢?”
省得回去又挨打挨骂,回头再受一次伤。
梁孟津自然会答应,就是有点愤愤不平:“三婶也太不像话。”
是过分,可说到底奶奶管教孙女,别人也没有插手的理由。
有时候哪怕出人命,都可以归为家事。
许淑宁确实心疼一花,叹口气:“也没办法。”
但凡有,梁孟津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烦恼地摆弄着头发,把自己的饼干盒拿出来,一打开就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味。
一花鼻子动动,口水也跟着快流下来。
但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赶紧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一脸的和自我作斗争,许淑宁自然地拿起一块咬一口,又给她一块:“没事,大家都能吃。”
几个人营造出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氛围,再次攻克一花。
她小口地咬着饼干,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人如果见识过天堂,就会觉得地狱实在难以忍受。
一花忽然对人生有些不满,却又不知道从何反抗。
在知青宿舍住了两天,她还是得回家去。
许淑宁特意请了大队长压阵,因此三婶也没发什么脾气。
大概省下来的粮食让她满意,只是伸手在孙女胳膊上拧一下。
一花连疼都没喊一声,还冲着许淑宁笑笑。
真是叫人憋着火,可是能怎么办呢。
许淑宁最多瞪一眼,总不好把老太太打一顿。
师出无名,大队到底是姓赖的一亩三分地,真有点什么事人家肯定团结一心。
知青们不过是浅层地打入团体,一旦发生矛盾肯定被划到外来人的圈子里。
许淑宁心里有数,只得回宿舍。
一看就生气了,陈传文追着鸡说:“偏不让我去,我肯定把老太婆气死。”
许淑宁是觉得男生跟女性吵架,怎么着名声都难听,虽然他本人不在意,但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因此她摇摇头:“你还是省点力气,不要逗鸡玩了!”
越到后面声调越高,陈传文不疾不徐道:“老郭让我逮的。”
杀鸡?不年不节的,还是郭永年开的口。
怪稀奇的,许淑宁:“他人呢?”
陈传文忙着追鸡,哪里顾得上,反倒有个别的问题:“最近不下蛋的是哪只来着?”
他觉得都长得差不多,这么跑来跑去的更是分不清。
许淑宁看来看去,手一指:“那个那个。”
陈传文跟着她的手指跑,没一会准确地掐住鸡翅膀举高:“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讲得好像大家是什么绿林好汉,许淑宁:“现在炖半夜十二点吃吗?”
也不动动脑子。
陈传文听见鸡就兴奋,半点没考虑这么多。
他把鸡爪捆住,另一头系在树上,满意地拍拍手:“那就留到明天。”
许淑宁嗯一声,这才说:“孟津回来过吗?”
就知道关心心上人,陈传文随便找块椅子坐下来:“你有没有一点战友情?”
又不知道要瞎扯什么,许淑宁冷笑两声,进房间把蜡烛点起来。
屋里一盏明亮的光,她蹲下来从柜子下面抽出本书,到院子里借着月光看。
这一阵子她很好学,陈传文凑过来道:“你们这是想双双进步?”
许淑宁不否认自己愿意跟梁孟津制造更多的共同话题,说:“怎么,嫉妒了?”
陈传文觉得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
他啧啧两声:“都一个样,老郭最近也在学翻花绳。”
翻什么?许淑宁想不出来人高马大的郭永年捏着细细的绳子变花样的样子,失笑道:“晴雨就是一阵子新鲜。”
都十八的人了,没有以前爱玩这些,顶多是无聊闲着没事做打发时间。
这个大家都知道,架不住郭永年自己愿意。
他一片丹心,约会的时候还显摆。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约会,就是到河里逮小鱼,边上还有个齐阳明帮妹妹扯幌子。
也只有他一心一意踩在水里,无视岸边的动静。
齐晴雨的声音也低得他听不见,耍赖和撒娇兼有之:“退回去退回去,你换个翻法。”
她都走进死局了,那可不行。
郭永年没办法还原,反倒把绳子搞得跟乱麻差不多。
他一边解,一边哄:“快好了快好了,不着急啊。”
齐晴雨有什么好生气的,拨弄着水:“我是脾气很坏的人吗?”
当然不是,郭永年知道她是对自己,那个词怎么讲来着,叫恃宠而骄。
他愿意惯着,说:“不是,是我太笨。”
说自己不好也不行,齐晴雨捶他一下:“给我收回这句话。”
好像是什么严重的事情,郭永年自己无所谓,但还是听她的。
又聪明地转移话题:“明天你就有鸡腿吃。”
鸡腿?又不到过节的时候。
齐晴雨满头问号:“为什么?”
郭永年知道不能给她惊喜,因为有事情她不是第一个知道的话准骂人。
他道:“上回抢险的奖金发下来了。”
说的是去年山体滑坡的时候,齐晴雨现在想起来还害怕,说:“别再有二回了。”
郭永年也盼着风调雨顺:“一人两块,我想着请大家吃只鸡。”
应该的,大家平常对他都很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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