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国宴宾宫,姜菁高坐上首,接见齐国来使恭贺。
那面容漆黑,身高八尺有余的汉子随侍在使臣孟仪身后,居然不时对上首的姜菁窥目直视。
照例来说,宴席散后,齐国来使便要出宫。不知乐王姜菁是怎么想的,居然出声请齐国使团留宿乐王宫中。孟仪神色怔忪不安,乐王此话何意?
反倒是他身后的那汉子不合常规地出声允诺,答应下来。
如今暂时不用打仗,先楚王宫王尹莫湘作为姜菁的“房内人”,这样安置使臣的活计自然落在她的身上。
【姜菁究竟是怎么想的?】
系统颇感费解,姜菁和茉香可真沉得住气,那黑脸汉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齐王妫炽呀!
如果它是姜菁,不管三七二十一,早就把齐国使臣队伍全部拿下,就像之前对待吴令尹萧蘅那样。
到时候有妫炽为质在手,何愁齐国不服?
茉香一边听系统吐槽,一边尽力无视妫炽有意无意的打量,她不能打草惊蛇。
芈熙的王尹莫湘为乐王姜菁风姿所惑,特舍楚奔乐,妫炽自然有所听闻。如今上下看莫湘不过如此,姜菁那女人的眼光着实倒退不少。
心中闷闷的不怎么爽快,妫炽还是没有忍住,不忿轻嗤一声。
若不是茉香五感异于常人,还真就听不到他的小动作,听此心中暗笑妫炽自己渣成那样,怎么还敢认为姜菁依然会爱他如故。
伪装成齐国使臣孟仪近身黑脸随侍的妫炽无意间与同是黑炭肤色的白霁弥在后花园中相遇,妫炽以同肤色为切入点,状似漫不经心地向他打听姜穆生辰。
明明已经十拿九稳,待得到想要的信息后,妫炽心中依然难掩喜悦。
初见姜穆的第一眼,他就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幼年时候的影子,像!实在是太像了!
姜穆样貌里有七分像他,另外三成继承了姜菁。高眉深目,身型修长,小小年纪就出落得这样英姿飒爽,不愧是他的种!
妫炽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起和姜菁郎情妾意的日子,暗道往事不可追,却也曾有想过两人若是果真能够如谶言所说的那样共白首,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如今确定了姜穆就是,妫炽高兴坏了。
妫炽想,姜菁身上定是有什么毒,让他本来一个雄图大略的人念念不忘,甚至抛下政务悄然来了乐国,只为再见她一面。
好在他真的来了,不然哪能有机会得知姜穆的存在?
还不等妫炽高兴太久,别了白霁弥的他在回去下榻院落的途中,突然听到有宫女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我们的主君要纳王夫了!”
“你哪里得来的消息?莫湘先生不就是主慈的房内人吗?莫非主慈觉得亏欠了莫先生,要补办一个仪式给他?”
“切,你啊你!”,衣着相对华丽的那个宫女恼得拿手指点点问话的那个痴憨素衣宫女,“真是榆木脑袋!主慈平日里才去莫先生那里几次?
如今特地留使臣在宫内,便是有请他们观礼见证的打算。
你这样不机灵,究竟何时才能升到主慈近前伺候?!”
两人说笑间,打闹着走远了。
拐角处,妫炽手中先前所采的黄花不知不觉间掉落在地,尤未自知。
她要纳王夫了?
纳谁?
不是那个莫湘,还会是谁?
妫炽短时间内大喜大悲,心神俱震。他常日休息不好,衣带渐宽人消瘦,久而久之便有了时常心悸的毛病。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住所,妫炽手中原先所采黄花绿茎已经被他攥得不成样子,插不得瓶了。
自发落了姜菁给田威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算姜菁再多辗转在男人之侧,他也不好吃回头草再次要姜菁回到他的身边。本就专宠姜菁一人,姜菁走后,妫炽再去临幸旁的女人总觉寡淡无趣,彻底失了心思。
正因如此,直到现在齐王妫炽膝下,除了姜穆,再无旁的继承人。
翌日,收到三日后,乐王姜菁欲宴请齐使臣观礼纳夫大典的帛书送到孟仪的案头,孟仪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们的主君可是跟在他旁边的,虽然自花园回来后似乎有些反常,沉默寡言坐着撕菊花玩,但好在未曾暴露身份。可是姜菁这女人过于邪门,前吴王柯泸父子直到现在还在姜菁手下“做客”呢!
妫炽又没有子息,一旦出现个三长两短,孟仪万死难逃其咎,是以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观礼就好,就好。
天青日白,云若麟瓦,秋雨欲来。
莫湘作为传说中的“房内人”,如今非但不是姜菁将要纳的王夫人选,反而还要旧人帮新人筹备征纳大典。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茉香和燕于飞两个姜菁的入幕之宾皆喜气洋洋。
前者喜在姜菁实在太会玩了,她乐得看戏;后者喜在自己竟然有了身份,虽是主慈权宜之计,但是如今广而告之,算是真戏真做。
时人筹备婚事,皆穿玄衣举办昏礼。有六礼要走,纳采、问名、纳吉、纳徽、请期和亲迎。
媒人便是茉香本人,身着玄端服,以金雁、黑红两色帛各五匹并两张鹿皮做为聘礼,反向燕于飞家中提亲。至于占卜,有茉香在,哪可能会有不吉?
到了亲迎这步,姜菁和茉香却再次达成共识,他们不办昏礼,改为晨礼。
乐国王城各处张灯结彩,百姓们翘首以待他们的主君征纳王夫。
孟仪身为齐国人,也被满宫的气氛带动,不知不觉间对明日的大典饱含期待。诸侯多为男子,娶亲早就不新鲜了。女主君娶亲,这可是百年来的头一遭,如今竟让他孟仪给赶上了。
孟仪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主君妫炽每日哪里是在撕扯花瓣,分明是在纠结要不要在明日的大典上阻止姜菁。
暮色开始四合,天空晦暗,层云密布,不见星月。风声大振,有雨欲来。
妫炽数完最后一片花瓣,推开床上的小几,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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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了些《仪礼·士昏礼》里的资料,其他略,今天也是懒得标注的一天~
妫炽(撕扯花瓣):她还爱我,她不爱我,她还爱我,她不爱我......
阿菁,我真心悔过了,再给我次机会好不好
姜菁:呵,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兰竹:我演得怎么样茉茉?
姜穆:娘这么美,便宜燕师父了!
春风得意燕于飞:叫什么燕师父?该改口了小穆
孟仪:等观礼完毕后,咱们就息了心思回去吧主君。
(扭头)???!!!
主君呢?那么大一个主君哪里去了?(彻底疯狂)
楚国使臣:我亏就亏在走路太慢上,不然还能前排吃瓜!
系统:真是看不懂你们在玩什么诶,主人
奇怪,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来着?
兰竹:你忘记的是我·
还有,我不是东西! ?!不要用东西形容你的boss!
茉香:你们两个每天都能笨出点新的惊喜也是让人好笑又服气
作者:日常表白小可爱!(词语匮乏但是要说)
第52章 勾搭主君臣子和被献的我私奔10
往日杀伐果断的妫炽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犹豫不决的一天。
他本一代枭雄,理应冷眼旁观姜菁纳夫礼成后泰然离去。这一走后,恩断义绝,将来战场上兵戎相见,胜者为王,败者为奴便是。
然而现在知道了姜穆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儿子”,妫炽总忍不住会去想,他们或许不必走上那样难堪的一步。
或许他们可以重修旧好,仍然归于一家。齐乐两国有姜穆作为联结,成就一桩好事。
纠结三日,妫炽仗着自己身高腿长,频频闪避开守备的侍卫,朝姜菁寝宫所在的方向走去,他想见她。
白兄弟给他的地图果真有奇效,一路行来,竟是意料之外地顺利。
阴云低垂,夜,越发漆黑了。
姜菁的寝宫中灯火通明,所谓伊人,便是隔着碧纱窗,也难掩其身段的曼妙。妫炽近故人情更怯,静静伫立在偏角暗处远观姜菁投射在窗上的剪影,一时间已是痴了。
“主慈,不早了,安息了吧。”一道突兀的男声响起。
她不是一个人,安息?明日就要迎娶那劳什子王夫,她就一日也耐不得寂寞吗?
妫炽本以为她像自己一样挂念他,往日想到姜菁或许因他日日以泪洗面,总有无尽的追思和懊悔。
没想到她的日子竟然过得这样逍遥自在!
自己清减消瘦这么久顿时成为笑话,妫炽惊怒不已,她是否真正爱过他?
当日她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清亮若水的眼睛里全心全意只装得下他一个人,为他而喜,为他而忧,为他而泣,为他而怨。
明明当初那样亲密无间,满心满眼地只欢喜他一个人,现在为何却花心如斯,夜夜春宵?难道那些甜蜜誓言,不过是她姜菁对他妫炽的逢场作戏?
明明是他最先放手,以为她为自己肝肠寸断。可为什么他的心现在如此之痛,几乎无法呼吸,为什么反而是他放不下?
妫炽突然不想再见姜菁一眼,他本百炼钢,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天下在手,大丈夫何患无妻无子?
酝酿多时的大雨倾盆而下,劈头盖脸地将怒极攻心愤然离去的妫炽浇成了落汤鸡。
孟仪正在屋中急得团团转,外面那样大的雨,主君何在?
正犯愁提步欲冒雨去寻,孟仪与脸色惨白的妫炽在门口打了个照面。顾不得去问主君为何这样魂不守舍,孟仪赶忙吩咐随侍的奴从们烧水的烧水,备衣的备衣,煮驱寒汤的煮驱寒汤,忙得不可开交。
远处姜菁寝宫内,原本该安息的姜菁并未真正就寝。
茉香:“他已经回去了。”
姜菁叹了口气,也好。她毕竟曾经真正爱过妫炽,虽然制定了绝佳的计划,却终归有些不忍英武不凡的他落得那样狼狈的下场。
妫炽用漆涂黑面貌,伪装成使臣孟仪的随从动身来乐国时,茉香就告诉她了。由于之前茉香动用白霁弥擒贼先擒王,将吴王柯泸从万千敌军中劫持使得一切都开展极顺,姜菁一开始确实动了将妫炽拿下的心思。
是以在宴请齐国使团之时,临时开口挽留他们留宿宫中。为防名不正言不顺,方才提出三日后为燕于飞举办征纳大典。
作为昔日的枕边人,姜菁太熟悉妫炽了。
她知道他习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一切都要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违反常理出现在乐国,分明就是旧情难忘。虽然她曾经被妫炽送给田威,可若是他知道小穆就是他和她的亲子,妫炽绝对不会就这么隐瞒身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的男人结发成婚。
姜菁知道他一定会坐不住跳出来阻止她的亲事,到时她以他为假冒为由将妫炽拿下,或许大有可为。
可是姜菁在莫湘那里得知妫炽膝下空悬,除了姜穆外并无别的子息一事后,终归还是心软了。她能顺利拿下吴国,楚王那里一定是莫湘的功劳,齐王妫炽刚愎自用,除了他特地放她一马断无别的可能。
频频走捷径未必是件好事,姜菁适才特地请茉香出声,制止妫炽过来见她。他有他的骄傲,看在旧情的份上,她也放他一马,保全他的脸面。
就算息了坑妫炽的心思,翌日一早,姜菁的征纳王夫大典还要如期举办。
正如莫湘所言,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姜菁自己就是被季晟夺取自由献给越王的礼物,自然极为反感娶嫁二字。
“娶”在甲骨文里,上面的“取”字指武力抢夺,其原意本就是远古时代劫女为妻的抢亲习俗。“嫁”字也是指女人从自己的家里出来,到男人家中为妻。
昏礼同理,是远古部落里,男人想要获得妻子,就要趁着夜色到别的部落掳走女子为妻,逐渐演变成的一种礼仪。
姜菁不喜欢这些字眼,更不喜欢承袭抢亲的昏礼。如今就算把这样的行为合情合理,用典雅的礼仪文书修饰得文明至极,也不过是一种斯文的野蛮罢了。
两个人若是真心相爱,何必要褫夺女人与血亲相处的权利?有些事情不是存在就合理,男女之间确实存在不小的差异,可二者皆是人,你情我愿之下,为何要女人远离自己的群体,到陌生的男方氏族去生活?
姜菁数次历经生死,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字眼和礼节中,对女人潜移默化的驯化。身为女人,她不愿自己被人看轻一头,像是货物一样辗转人手。
如今她拥有了权利,才更加深刻地明白,“女人”在当权者眼里,不过是一个处境。如果将男人摆在同样的位置,他就会成为一个“女人”。
所以姜菁收起那些阴谋诡计,今日,她愿意诚心诚意地给燕于飞应有的体面。
天空高广,百鸟啾鸣来贺。
燕家,燕母设宴送燕于飞,命其曰:“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其父张氏为燕于飞抚平衣摆的褶皱,劝其曰:“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燕于飞允诺,提起玄色裳摆,上了乐宫来迎的车驾。
姜菁如今无父无母,两人的婚礼基本上与寻常诸侯纳后并无二样。虽然一切从简,却也因茉香的大力支持极尽奢华。
乐国人善乐,能够在乐王宫里担任专职乐队的乐师技艺远超常人,奏响的乐曲婉转动听,天空回旋飞翔的鸟儿与之和鸣,闻之令人飘飘然不知时间悄然流逝。
孟仪优哉游哉地跟着节奏打起拍子,直觉得不枉此行。
姜菁和燕于飞礼成,两人一同上了巡游王城的马车,车的四周不设围挡,方便百姓围观两人姿容。
车驾跟到哪里,半空的鸟儿们就跟着飞往哪里。
有此神异的乐王姜菁丝毫没有高高在上地在乐王宫生人勿近,反而是驱车在市井之间,平易近人地和百姓们打招呼。
跟随王驾的侍从们则时不时地抛洒金叶子到围观的人群中,有茉香的财力支撑,姜菁豪横到了极致,说要与民同乐,那就是真的与民同乐。没有什么比出门捡到钱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姜菁干脆直接散财于民。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乐国王城内,举城上下,全民皆欢。
孟仪早知乐王姜菁神异不同常人,但是远不如自己亲眼目睹所要来得震撼。待他看完热闹咂舌完毕扭头去看主君妫炽,才发现主君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在他的身侧。
孟仪大惊,昨晚主君面色惨白冒雨归来,他知有异,却不敢揣测君心贸然开口询问。本以为观礼结束他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归齐国,他也好早日结束日日提心吊胆的生活。不曾想临了了,主君却这样反常。
孟仪顾不得吃席,火烧火燎地往乐王宫为齐国使臣提供的住所奔去。
妫炽正一封封往火盆中丢手里的帛书。他身前案上还有一封,墨迹尚未完全干涸。听到门边孟仪的脚步声,扭头向他看来,往日凉薄的薄唇泛起青紫色,尤不自知地抿开一抹讥讽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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