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义庄鬼气肆无忌惮穿行,林三七和落无悔挤在同一口棺材里,她在上,他在下,空间逼仄。
是她拉他进来的。
这原来是一口没尸体的空棺。
可能是因为林三七不会术法,直觉有危险的第一反应是找个地方藏起来,而不是面对。
藏到棺材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有落无悔在,用不着躲吧,说不定他没几下便把对方撕个碎。
要不要重新出去呢?
有人在一口一口棺材地查看着,声音越来越近,似好心地提醒道:“鬼界的红莲花今夜开了,提早了一个月,鬼王不回去看看?”
鬼王?
林三七下意识地看向在自己下面的落无悔,鬼使神差地,她胆大地将手覆上了他的心口处。
有心跳声。
可不能代表什么,术法可造假。
他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落无悔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也不阻止,仿佛由工笔细细勾勒画成的芙蓉白面表情如常,眼神也不起波澜。
那个人不依不挠。
“也罢,一口一口棺材翻着怪累的,不如我给鬼王吹一首曲子吧,您离开鬼界这么久没回去,身子定是虚弱了不少。”
一听便知是虚情假意之言。
据他所知,鬼王生于红莲齐开的那晚,也死于红莲齐开的那晚,最弱也是那时。
至于为何,至今无人知。
但也不妨碍自己辛辛苦苦地来人间找了对方一晚上,想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任鬼王,这个诱惑很大,同样也很危险。
可在权利面前,危险不足一提。
林三七来不及思索太多,隐约发现躲起来不是办法,他口中的曲子一定不简单,于是想打开棺材盖出去。
但棺材盖突然打不开了。
她使劲地用背往后顶也开不了,一定是那个人设法把所有棺材都封住了。
随着笛声起,落无悔眼角处的泪痣越来越红了,像是上了更为鲜艳的颜色一般,双眸紧紧地盯着她的喉口。
恶鬼本性破壳而出。
——想杀人。
林三七还在使劲地反手往后推棺材盖,无功而返,棺材空间太小,转不过身,跟他还是面对面。
所以她看见了落无悔的变化。
这、这是怎么了?
在他朝自己脖子凑过来的前一秒,她慌不择路地用别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唇,自己的嘴,堵上去那一瞬间,四目相对。
落无悔想,他应该在很早以前就杀了她,将这副带肉的骷髅一寸一寸地剥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睫毛垂落,却微微张开唇,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她的腰,余夜仿佛黑到令人无法喘|息。
第30章 喜枇杷(二)
林三七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
奇怪的感觉迅速涌上心头, 她眼睛大大地看着下面。落无悔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眸,似藏了一缕光一样。
笛声还在。
忽有人在他们这幅棺材轻轻地敲了敲,那道似太监非太监的阴阳调声音又响起了:“您可是在这口棺材里?”
他阴测测地笑了:“没想到您来了一趟人间胆子会变得那么小, 是因为有了牵挂么, 可否让小的看看那人是何方神圣。”
言罢, 他手中的笛化成把长剑。
林三七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也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发什么不好的事。
“砰”地一声巨响, 身后的棺材盖被落无悔抬手震飞,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抛了出去,风刮过脸,生疼。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那长剑插进了棺材里,不过无论如何也刺不进去。
落无悔躺在棺材里, 两指精准地夹着长剑的剑身,看着男子,却对跌下地的林三七说:“你先回去。”
语气不急不缓, 跟平常没区别。
林三七摔到屁股差点开花。
妈呀,真疼。
不过被剑刺中更疼。
她还是选摔屁股吧。
林三七的掌心多了一只锁魂袋, 是落无悔震开棺材盖之前塞过来的,那个孩子的魂魄在里面。
没有废话,她爬起来就跑。
什么你叫我先走, 我偏不走要留下陪你的剧情是不会发生在林三七身上的, 她相信以落无悔的实力能解决掉男子。
她留下只会是累赘。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男子没闲心去管林三七, 他没见过鬼王的真容, 不料竟是一副颜色极好的少年容颜。
最匪夷所思的是这副容颜还与几百年前的落家家主有相似之处, 自己是少有见过落家家主、还“存活”于世的。
落家家主是个修习邪魔歪道的疯子, 跟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鬼王也是个疯子。
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男子不再尊称落无悔为您, 看着他这张脸甚至怯意更重:“你怎么,不是,红莲盛开之夜你不该是……”
风卷残叶,棺材里的尸体蠢蠢欲动。
落无悔折断了男子的剑,缓缓地从棺材里出来,异常红润的唇瓣张合着:“不该是什么?”
指尖点过棺材边缘,他低沉地笑了起来,抬起眼:“失控么?那你可知我在失控后想做什么?我来告诉你好不好。”
一眨眼的功夫,他到了男子面前,苍白的手指覆上对方的脖颈:“对了,你说红莲花开了,那我们先回去看看吧。”
男子根本没有反抗的时间。
天旋地转,他们不再在义庄,而是落到了红光熠熠的鬼界,一张青铜面具遮住了落无悔的脸。
血色红莲耀眼夺目。
有不少鬼在旁边议论纷纷,新来的小鬼想过去摘一株,被老鬼阻止:“哎,别乱动,小心你的脑袋。”
落无悔将男子推了进红莲花丛里,众鬼见了皆是一头雾水,有的先回过神来,赶紧行礼:“见过鬼王。”
没有得到回应,他们也习惯了。
可他们认出了男子是谁。
——鬼界的护法。
男子一被推进红莲花丛便发出了难受的呻|吟,那些红莲像是成了精似地缠绕过去,接着他便听到了落无悔神经质的笑声。
兴奋使落无悔一向苍白的面孔泛起淡淡红晕,像艳鬼,幸好有青铜面具遮掩着。
他绕着红莲走了一圈,黑色靴子踩过朱色泥土,唇角带着笑,在慢慢地品尝着男子的痛苦。
对方越难受,他越畅快:“红莲提早一个月开花,一定有护法的功劳吧。”
“真好看。”落无悔说。
众鬼默默地向后退一步,他们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太危险了,鬼命要紧。
这护法真该死!
怎么把外出的鬼王招惹回来了!
落无悔摘了一株红莲,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掰下,零落成泥,再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将护法赏给这些红莲,你看它们多兴奋,开得更红了。”
众鬼面面相觑:哪能不红,都要把护法给吃掉了。
他乐此不彼地看着男子一点一点地被红莲当食物一样吃掉,指尖温柔地抚摸过红莲花瓣,说话的口吻依旧轻松温和。
“慢一点吃,没人跟你们争。”
红莲仿佛能听懂一样,晃动了下,他抬起眼,转过头看向早已退得远远的众鬼,笑若清风化雨:“他们也不会跟你们争的。”
众鬼想哭了。
他们当然不会,只有他们给红莲当食物的份儿。
落无悔等红莲彻底地将男子吃掉后再离开,红莲开得比往常更艳,散发着蛊惑人的香味,芬芳馥郁。
*
天边逐渐泛起一抹鱼肚白。
这回真的要天亮了,林三七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回了那户人家家里,招魂灯还没有灭,恰好来得及。
沈轻风见她独自一人回来,脸上闪过一丝担忧,赶紧上前一步:“三七,落公子呢?”
她气喘吁吁地将锁魂袋递给他:“先、先帮孩子回魂,落公子还有些事,等办完了他就会回来的。”
对在义庄里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如果落无悔真的是鬼王,那么一心除魔卫道的沈轻风和白千流会怎么样对他?
林三七不知道,也不想赌。
“好。”
事不宜迟,沈轻风接过锁魂袋。
林三七太累了,招魂入体也帮不上忙,所以到一旁的长椅坐着,坐着坐着,肩头靠着土墙,就这样睡着了。
她又做梦了。
梦里看到一名戴着狰狞可怖青铜面具的黑衣少年,他形单影只地站在一片红莲花中,红莲花旁是流动着新鲜血液的血池。
红莲花开得正盛,妖冶似火,修长素白的指尖抚过花瓣,柔软的花瓣簌簌颤动。
他转过身来。
那碰过花儿的手落到面具上,将青铜面具拿下来,露出一张白壁无暇的脸,这副温柔无害的皮囊将他的无情、冷漠很好地掩藏起来。
而他站着的地方有一具白骨。
白骨的手戴着一串骷髅头链子。
林三七醒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晚梦他就算了,怎么白天做梦也关于他?可她思落无悔了么?并没有啊。
吓死个人。
她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歪斜,应该是躺下了的原因,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包括那名孩子小陶。
他貌似有点儿认生,还警惕地往妇人身后躲了躲,不过小脑袋探出来,圆滚滚的眼睛一眨一眨。
这是招魂成功了?
露水尽散,旭阳东升,刺得林三七眯了下眼,鼻尖有股萦绕不散的冷香,淡浓适中。
不对,她好像枕着和抱着什么东西,歪头看过去,入目的先是一截扣着黑色腰封的腰,再抬头看,是刚刚在梦里才见过的脸。
很好看的一张脸。
属于落无悔的。
林三七想还是晕过去算了。
她这是把不知何时回来了、还坐在自己旁边的落无悔当抱枕给搂住了,脑袋枕在他大腿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现在把眼睛闭上还来得及么?
沈轻风尴尬地咳嗽几声,解释道:“三七,你、你刚刚抱着落公子不肯放,千流掰你的手也掰不开。”
掰也掰不开?
林三七沉默了,嗯,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很多人说过她睡相不好,睡着睡着滚下床也试过。
落无悔居然没有直接甩开她。
白千流却低头若有所思,她之前一直以为林三七喜欢的沈轻风,才会事无巨细地处处刁难自己。
如今看来,是自己爱胡思乱想。
妇人显然也没遇到过这种事,黝黑的脸似乎也红了点儿,时不时地往抱住落无悔的林三七这边看,似乎是好奇两人的关系。
热风习习,吹得她头昏脑胀。
想来是太热了,睡得迷糊时碰到像一块冰的落无悔就蹭上去了,林三七讪讪地松开手:“我不是有意的。”
随着怀中人的离开,温热的温度消失殆尽,落无悔缓缓落睫,看了眼她划过自己手腕的青丝。
他轻笑道:“我知道。”
她虽松开了他的腰,但还是趁机地凑到他耳畔低语了一句:“我没有跟他们说在义庄里发生的事,你放心好了。”
她靠得很近。
炽热的呼吸洒到落无悔的脖颈。
如百爪挠心,可明明他没有心。
一根细小形似发丝的红线从林三七的长发里窜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落无悔的身体里,与皮|肉融为一体。
整个过程没人看见。
只要这根红线在她发中,她的一言一行他都能听见和看见,即便身处很远的地方也不例外,这是他待在棺材里那会儿给林三七放上的。
她没撒谎。
落无悔侧目,视线触及林三七磕破了一道小口子的殷红唇瓣时微微一顿,轻轻地“唔”了声。
那么好说话?
她瞄了他一眼。
不确定,再看看。
沈轻风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想了想问:“落公子,你处理完你的事了?”
落无悔站了起来:“嗯,没想到在这儿附近也能遇上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所以我便和他聊了几句,看着他上路了再回来。”
林三七听到上路二字,抬头看他,这个上路应该不是普通上路,是她想的那个上路么?
沈轻风没有联想到其他方面。
但他也觉过于凑巧,毕竟这里是花明镇比较偏僻的地方,不过尊重对方,依然没多问:“原来如此。”
妇人又一次向他们道谢。
而林三七则撑腮地看着沈轻风,暗暗地摇了摇头,心道,男主真好骗。
白千流问孩子关于九尾狐的事。
孩子说只记得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它紧紧地盯着他,他就失去了意识。
九尾狐很少见,刚来花明镇的时候,他们见过清柳派门主柳若柔杀过几只狐狸精。
但那些都不是九尾狐。
由于九尾狐很珍贵,对修习术法有帮助,不少门派会特地派人捕捉,所以近百年来九尾狐越来越少。
到现在几乎灭族了。
所以白千流不确定地再问一遍。
孩子坚持说自己看到的就是九条尾巴的九尾狐,他当时还数过,怕他们不信,用树枝在泥土上画了一只九尾狐。
林三七探头过去看。
原来画画的抽象派很早就出现了,她很想问:确定画的不是长了九条尾巴的畸形狗?
沈轻风信了孩子的话,九尾狐灭族一事只是各大门派认为罢了,也许有幸运躲过捕捉、生存下来的九尾狐。
以前就反对杀狐的沈轻风心情十分复杂。
较于他们的惊讶,落无悔倒是显得从容淡定,唇角弯弯地,看着就像是名良善少年郎。
孩子也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特别是笑起来好看的人,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过去,没走到一半就被林三七隔开了。
面对孩子看过来的疑问眼神,她通通视而不见:我这是在救你啊,千万别乱碰他,好看的蘑菇大多有毒,他有剧|毒。
这是林三七拿命试出来的。
可惜孩子没能读懂她的眼神。
他有些埋怨地瞪了林三七一眼,孩子心性大多这样,对于阻拦自己的人没好脸色,就算她也是长得好看的。
林三七:……
要不我还是让开吧。
妇人是个有眼色的,忙拉回孩子,低声呵斥几句不懂事,还引起了沈轻风和白千流的注意。
沈轻风问:“发生什么事?”
“咕咚”一声,孩子蓦然跌倒在地,哇哇大哭,妇人忙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念叨着:“怎么那么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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