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霎时无言相对。
他从千年老树上跃下来,红色发带和高马尾垂在身后,如血红衣飘飘,仿佛将要振翅而飞的蝴蝶,朝地狱之门去。
红袖盈风,落无悔手微动,一把泛着红光的长剑化于手中。
不知为何,他突然偏头望向虚空,仿佛那边有什么东西,眼神微涣散无神,却保持着古怪的笑容。
少年缓缓地道:“来人乃三百年前封印地狱之门的落家后人,现下愿以性命作祭、以魂魄作祭、永堕混沌,开地狱之门……”
一字一字地,音色温润。
各个门派的人顿时慌乱不已。
他们想冲上来拦住,又被下面一道力量极大的红色结界挡住,只能在结界外面无力地呐喊、拍打,端正的姿态一去不复返。
取而代之的是狼狈。
落无悔苍白的掌心一寸寸地抚过冰冷的剑身,然后没有一丝迟疑地抵上了脖颈,眉眼含笑,薄唇微张,轻吐出一个字:“开。”
鲜血飞溅,血滴化成一瓣又一瓣的艳丽红莲花瓣,随声落尽数飘散于空中。
远处寺庙的钟鸣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千年老树落叶纷纷,尘埃落定,而他的身体慢慢地化作漫天流萤,渐渐消失。
*
东方欲晓,晨光熹微。
林三七醒过来了,抬头看倚在树边的落无悔,他还闭着眼,她刚梦到的好像是他的结局,又好像不是。
因为在原著里的地狱之门并没有被打开,男女主齐心协力拦住了,再然后就是幸福团圆的美满大结局。
当然,是对男女主来说。
林三七还没挪开目光,落无悔就睁开了眼,目光相交,他此时的眼睛很是纯澈,“林三七。”
第47章 变化(九)
很轻很轻的一声, 若不是林三七靠得近,还看到了落无悔唇瓣微动,恐怕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苏公子见他们都醒了, 犹豫一瞬, 扔下手中的树枝, 起身过来,“走吧, 我送你们回花明镇。”
林三七坐得腿都麻了。
听言, 她活动几下筋骨再站起,起到一半忽然腿抽筋,踉跄着就要摔下,一只手扶住了她撞向树干的腰。
落无悔微弯腰时,墨黑的长发散落下来, 遮住了半张如冰似雪的面容,昨晚林三七扯下蒙眼的发带后,不知给扔哪儿了。
想来是落在了折柳镇长街上。
她反手搂住他的腰, 稳住自己,一点儿也不客气, 急到口不择言道:“别松手!保住我的腰和屁股啊!”
要是撞下去,先遭殃的是腰,再到屁股, 这可使不得, 林三七不想接下来一身伤回花明镇。
想想都可怖。
苏公子表情微讶, 他虽跟父亲隐居在山林里, 但也见过不少来借宿的女子, 却不曾见过言语——如此豪放通俗的。
林三七抓得很紧。
她抓得恰好是落无悔贴腰的腰封, 几根手指一不留神地从缝隙里插了进去, 还拉了拉,像是耍流氓。
意识到这个,林三七眉头一动。
亲都亲过了,他不会在意这么点儿小事吧,想是这么想,她还是迅速站好了,以前军训站军姿也没站得那么直。
落无悔似乎没注意到林三七抓腰封的小动作,也很自然地直起了身子,早晨的阳光经树缝错落而下,笼罩着他们。
苏公子情不自禁地看向他。
少年神情仿佛有无限的温柔,似真似假,几缕极细的发丝垂落脸侧,面带微笑着更能令人卸下防备,端的是良善温和。
可苏公子没忘记昨晚他的杀伐果断,比折柳镇的恶鬼还要狠上三分,更厉害的是,他压根没使用术法,只是用一把普通的长剑。
是不会,还是……
苏公子摇摇头,决定不多事。
*
苏公子送他们回到花明镇镇口就转身离开了。
阔别几天,林三七再次回到了清柳派,她杏黄色的裙裾似水般滑过石阶,与落无悔双双走上去,问守在派门前的弟子。
“沈大哥和白姐姐在哪儿?”
守在派门前的弟子微微睁大眼睛,有几许惊讶,这几天来清柳派一直有派人去寻找她的下落,可都找不到一丝线索。
不曾想对方会在今天毫无征兆地出现,不过这些也容不得他们这些弟子过问。
他们忙道:“回、回林姑娘,沈公子和白姑娘正在大厅与门主相议要紧之事,您可以去大厅找他们,他们也在找林姑娘您呢。”
林三七点头就拉着落无悔跑进去了,留下面面相觑的清柳派弟子,他们似乎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后知不觉想起是那双牵住的手。
*
一见到沈轻风和白千流,林三七不等他们问,主动开口,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组织好语言,这次也定能天衣无缝地揭过这一篇。
圆话可是个技术活。
她把入禁地的那部分替换成自己和落无悔在傀儡夜袭整个花明镇的那晚于沈轻风布下结界之前误打误撞出去了。
后面想进来都进不来。
再然后又在机缘巧合下闯入了折柳镇,得到一名隐世的高人相助才得以安全地从折柳镇出来,但也没说出苏公子的名字。
剩下的事情如实地说也无所谓。
说到最后才记起自己的容貌变了些,也补上了,在折柳镇绑她的男子是黄粱一梦楼阁的人。
落无悔在人死后揭开了面具,告诉林三七,他是他们在黄粱一梦楼阁见过的那名男子,当时他还怼过她来着呢。
证实黄粱一梦楼阁有问题。
专注于说话的林三七没注意到沈轻风和白千流的眼神,流转在她牵住落无悔的手上,他们的关系好像变得更亲近了一点儿。
不然怎么会手牵着手……
林三七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口渴得厉害,说完很快便松开了落无悔的手,斟几杯茶喝进肚子里才勉强降下炎热的暑气。
幸亏茶晾凉了。
要是热的,她能炸起来。
落无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重新变得空荡荡的五指,有热风从四面八方穿指而过,却还是冷的,余温彻底散去。
心情竟有几分心浮气躁。
他抿了下唇。
要笑不笑弧度回落,却不明显。
是因为他们在,她才松开的么?
落无悔喉结微微滚了滚,想,把他们都杀了也未尝不可,留下还有用的白千流便可,第一个杀谁呢。
他一一看过大厅里的人。
手又被拉住了。
偏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喝完了茶的林三七侧脸,她拉着他往椅子上坐,“别干站着了,你不累?坐下吧。”
落无悔坐下了。
林三七也给他倒了杯茶,他轻轻伸手接过,又慢慢收回来,瓷杯里飘荡着的一片茶叶和微青黄的茶水。
他都喝掉了。
清柳派门主柳若柔和四郎坐在主座上默听,等林三七说完,柳若柔道:“我听说过折柳镇,它被屠镇一百年后,花明镇才出现。”
听到折柳镇,四郎眼睫微动。
无论过了多少年,听到这三个字,他的心还是会忍不住抽痛,可又能如何,往事已逝,何必揪着不放。
由于受过先祖的嘱咐,柳若柔从来没有去过折柳镇,也吩咐下去,让其他人也千万别去折柳镇,那里可进不可出。
林三七豁然开朗。
在折柳镇时,她问过卖豆腐的老妇人,对方就是说没听说过花明镇,因为他们的记忆都停留在了三百年前,所以没有花明镇。
沈轻风这几天沉浸在担忧林三七的安危中,责怪自己辜负了旭林派门主的嘱托,没能好好地保护她,让她屡次身陷险境。
他眼含愧疚:“三七,我——”
林三七举了举手,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打断:“沈大哥,我肚子又饿了,可不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说。”
沈轻风顿住:“……好。”
*
吃饭途中,林三七给沈轻风机会诉说满腔的愧疚之意,憋着不利于身心健康,倒不如让他说个痛快,从而放下这件事。
再说了,她是为了攻略落无悔才跟他进入清柳派禁地、误闯折柳镇的,跟沈轻风没关系。
他自责完全没必要。
只是原著没写过男主会这么啰嗦,一副老妈子的模样,她很想问沈轻风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当女儿来教导了?
过度关心不可取啊。
见白千流频繁地朝自己看,林三七强忍住想把手上的鸡腿塞沈轻风嘴里的冲动,又见落无悔春山如笑地看着自己。
她拿鸡腿的手一抖。
忘了这边还有个小疯子呢。
他莹白的指尖轻轻地压在筷子上,也不怎么吃东西,忽用轻快染笑的口吻道:“林三七,我差点要忍不住了。”
这句话很是莫名其妙。
其他人都没听懂,懵懵懂懂地看过去,但林三七貌似听懂了,她听别人说话时习惯看着别人的脸,以表示尊重和礼貌。
父母也是这样要求她的。
以致于从开始吃饭到现在,沈轻风说了多长时间的话,她就看了他多久,除了夹菜时错开眼,其余时间视线都在他身上。
看着是不太清白。
虽然他们很清白。
而落无悔似乎对她产生了那么小点儿占有欲,尽管跟喜欢暂时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也值得重视一下的。
感情大多不都是从占有欲发展而来的?她是没有过实践经验,可理论经验也还算丰富啊。
林三七咽下口中的菜。
她用筷子夹住鸡腿递过去,打哈哈地圆他的话顺便岔开话题:“这鸡腿的确挺香的,你差点要忍不住想吃也情有可原,给你吧。”
很好。
她转移话题的能力进步了不少。
却无形中给别人一种他们在打哑谜的错觉,在场的人看着那只被啃过一口的鸡腿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气氛一度尴尬起来。
鸡腿上面的牙印还算清晰。
林三七居然问落无悔要不要自己吃过的鸡腿,此举未免过于……沈轻风欲言又止,白千流则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她。
白千流当真是摸不透林三七的心思了,每当自己以为她对沈轻风还留有似有似无的情意时,她总是能做出些出乎意料的事。
该如何说呢。
白千流说不出自己对她的感觉。
就连柳若柔素来冷然的面容也泛起涟漪,只因想起了自己以前也曾鬼迷心窍地做过类似的事,情不自禁地望向魂不守舍的四郎。
她眼底含着万般情意。
可当看到四郎心神恍惚的模样时,柳若柔握筷子的手微紧,情意转为担心,这段日子来他总是如此。
也罢,他不想说便不说吧。
她尊重他。
落无悔自然也瞧见了鸡腿上的那道牙印,视线微顿,面上浮起几分笑,“你要把你的鸡腿给我?”
置身于尴尬气氛之外、又忘记自己啃过鸡腿一口的林三七眨着眼看他,同时也感受到其他人的视线,不由得低头看鸡腿。
……牙印?她啃过么?
好像、确实啃过。
在听沈轻风说话的时候。
救命,社死了,林三七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在她想收回筷子的前一秒,落无悔用碗盛住了那只被啃过的鸡腿。
他也咬了一口。
位置恰好在那个牙印上面。
接下来,在场的人都默契地掀过鸡腿这一茬,林三七本来还有点儿在意的,吃着吃着,脑子被好吃的装满了。
*
听完沈轻风的唠叨,天很晚了。
林三七独自回到自己住的那所院子,不得不说清柳派的恢复能力极强,不过几天便收拾好被傀儡折腾得乱糟糟的地方。
地面也冲洗得很干净,不见一点儿血渍,打扫的人连缝隙也没放过,嗯,无聊到弯腰看墙角观察的她慢慢地直起身子。
还是先回房吧。
等到睡觉的时候她还是要去找落无悔的,系统颁布的奖励任务——同床共枕,尚未足七天,算算还差几天,仍需努力。
不可半途而废。
在此之前,林三七要沐个浴,在折柳镇晚上都不敢单独待着,也就没时间仔仔细细地沐浴,还出一身汗。
清柳派弟子会按时给来清柳派住下的客人准备沐浴要用的热水。
她谢过送水过来的两名男弟子后,关上门和关上窗,美滋滋地脱开衣服没进了浴桶里,手随意地搭在边缘,闭着眼睛泡澡。
水温刚刚好,上面还飘着些花瓣,舒服传遍林三七全身,连脚趾头都是舒畅的,有一瞬简直不想起来了。
不料,她还真在浴桶里睡着了。
*
明月悬挂夜空,长廊灯光昏暗。
落无悔坐在靠近窗台的罗汉榻前,衣衫前襟稍散开,露出半截分明匀称的锁骨,摆在不远处的烛光映入他眼底。
手指在摆弄着骨头,又是一只快要完成的小骷髅头,白得发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把新的小骷髅头弄好了,外面也没动静,他撇了一眼窗外,静坐良久后收好东西。
他吹熄房间的烛火,回到床上。
她确确实实骗了他。
哪有什么七天共寝挡至阳血光。
杀还是不杀呢。
夜深孤寂,蝉鸣阵阵,透过没关紧的窗户传进来,落无悔如常地躺下,随手拉起薄被盖到身上,闭目。
忽然,一阵风拂过。
一道温软的身体熟练地钻进了薄被子里,裙摆衣摆相碰,少女嗓音压得略低,轻轻柔柔的,“落无悔,你睡着了么,我来了。”
林三七在浴桶里被蚊子叮醒的,忙穿好衣服,趁天还没亮就赶了过来,怕落下这一晚没同床共枕。
她不确定地再喊一声:“落无悔?”
落无悔掀开了眼皮。
第48章 变化(十)
熄了烛火后, 房间偏暗。
但还是能夜视的,林三七见落无悔睁开了眼,支起手臂撑在床榻, 捧着下颌问:“你是没睡着还是被我吵醒的?”
他睁眼时视野已经明晰, 她那张表情转换丰富的脸毫无遮掩地闯了进来, 不答却缓道:“我在想要不要去杀了你。”
林三七:“……为什么?”
她做了什么?自己没做什么啊。
落无悔躺着时,衣襟敞得比坐着时更开些, 底下若隐若现的风景堪称皓月倾华, 林三七无意间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
现在的她足够淡定。
有一种东西叫习惯。
他冲她笑,似乎上一句说的话是情话而不是充满杀意的话,“你说的共寝七天挡至阳血光若是假的,那算命算出来的夫妻情缘自然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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