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他们学院的一些讲座什么的,就是科普一下法律知识吧。”
韩乐真是她这次培训最大的收获啊,在韩昊晨的声音响起那一刻,木畅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颤抖,这时候,电话那头的韩昊晨没有听到回应,又问了一声:“喂?你是?”
是有人打错电话了吗?
隔着电话线,木畅其实可以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隐隐约约的游戏背景音,怕韩昊晨挂断电话,木畅连忙说:“喂,你好,请问你是韩昊晨吗?”
韩昊晨没有想到电话那头是一个小女孩,他狐疑的看了一眼打过来的号码,上面的区号显示是昱城,皱了皱眉,韩昊晨问:“我是韩昊晨,你是谁?”
木畅没有做自我介绍,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告诉韩昊晨她是谁,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放低了声音,木畅礼貌又干脆地直奔了主题。
“韩昊晨你好,我是在一次公益活动里面知道你的手机号码的,有一些关于法律上的问题我不太了解,请问我可以向您请教一下吗?有打扰到您的地方我非常抱歉,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
她的语气太谦卑,内容虽然简短,但是其中包含的公益和法律都不是让人能够轻易忽视的内容,与此同时,这还是一个听上去年纪太小的女孩。
韩昊晨本能的对她的发问有了一丝慎重。
他关掉了还在进行的游戏界面,嘈杂的背景音顷刻消失,将随意拿着的手机离耳朵更近了一点,韩昊晨说:“我方便的。”
犹豫了一会,韩昊晨又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放心问就好了。”
韩昊晨没有想到他会听到这样一个问题,那女孩问他:“我想知道,暴力是一种违反法律的行为,那么家庭暴力为什么不是一种违反法律的行为呢?”
韩昊晨记得,接到这通陌生电话的时候,是 2004 年的初冬,这一年他其实挺迷茫,要考法律专业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个专业以后出来做法官或者做律师都挺酷,当然,其中也存着和他那个做数学家的父亲较劲的因素,他要他一路搞竞赛,那他偏要对着干。
拗口又冗长的法条很难背,第二天约着和同学去图书馆其实是想要琢磨着换专业的事情,可是在前一天夜里,他却接到这样一通电话。
“家庭暴力是不是一种违法行为呢?”
韩昊晨的专业知识并不算过关,他这一学期都在糊弄度日,从电话那头的发问来看,韩昊晨觉得自己刚刚小瞧了这个女孩,她条理很清楚,语气也很冷静,她不像是过来求助,更像是过来和他教流。
犹豫了一会后,韩昊晨说:“是的吧。“
他其实并不确定,但他确定,电话那头的女孩听出来了他的不确定,可是她没有追究他的不确定,她只是困惑的发出来又一个疑问。
“如果家庭暴力是违法行为,为什么警察不管呢?”
话说到这份上,一些事情也就藏在其中了,默了一会后,韩昊晨问:“有人在对你施加暴力吗?你的爸爸妈妈,在对你施加暴力吗?”木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很清楚对方可能处于某种恻隐是想要帮她,可是木畅更清楚地知道他无法帮她,所以说出事实是没有意义且给他人造成心理负担的行为,他无法救她。
紧紧地握着电话冰冷的话筒,木畅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有时候拒绝其实也是一种答案,听到木畅的话后,韩昊晨忽然站起来身,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木畅的继续发问打断了他。
她说:“我不是来找你救我的,我不需要你救。“
那种熟悉的轻视了这个女孩的感觉再度出现,从她太过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静的叙述中,韩昊晨不难推断出这个女孩很聪明也很有想法,否则她不会自作主张的打过来这通电话,她的行为是有自己目的性的。
因为隔着电话线,也因为木畅的所作所为太具有迷惑性,韩昊晨所想的木畅年龄比她实际年龄要更偏大一点。
她或许没有成年,可是不一定比他小太多,换上了与同龄人对话的语气,韩昊晨说:“你继续问你的问题,你还想知道什么?”
想了一下,韩昊晨说:“你问是否违法,是想要送家暴的谁,进监狱吗?”
难得的在这个女孩身上听到一丝示弱的语气,或许是因为他猜中了她的想法,韩昊晨听到女孩顿了顿后声音忽然变得有点空。
“我看过刑法法典,那上面说,故意伤害罪根据重伤的程度,会判三年以下或者三年到十年有期徒刑不等。”
木畅的记忆力很好,因此看了几遍的内容她可以毫不费劲的复述出来,没什么磕巴的,故意伤害罪的法条内容就从木畅的嘴里吐了出来,她说:“法典上还说了重伤的程度,大概有这么几种。”
“使人肢体残废或者毁人容貌的,使人丧失听觉、视觉或者其他器官机能的,还有在受伤当时危及生命或者在损伤过程中能够引起威胁生命的并发症的。”
听木畅在背诵的时候,韩昊晨一时间误以为自己回到考试现场,可是木畅没有再继续她的背诵,她很简单下了一个听上去轻巧却重若千钧的结论。
“量刑所要受的伤,太重了,达到了,人也就毁了吧。”
韩昊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张口试图讲一些什么内容,可是最终他保持了沉默,电话那头的女孩给了他一个太特别的情境,在施加暴力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冲动而为,大部分人离这样的暴徒,还是有着很远距离的,可是家庭不一样。
韩昊晨是成年人,与此同时他还在学法,因此他根本不可能天真的认为家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温暖的港湾,某种意义上来说一旦有一个这样的暴徒出现在你的家中,你根本避无可避,这是一场可预见却好像难以逃避的暴力,它所带给你的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还包括精神上的压力。
这个女孩子的未尽之意很清楚,她已经经受过暴力了,或许不只是一次,否则她不可能有要对方进监狱的想法,可是她所受的伤不足以让对方受到惩罚。
韩昊晨没有去问对方为什么不逃跑这样的废话,因为他都能够想到的事情对方不可能想不到,她是在困惑,为什么警察不管这件事,甚至于换言之,她可以选择逃跑,可是对方又凭什么不受到应有的惩罚?
韩昊晨不是执法者,甚至于,他如今还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法学生。
因为无力,所以才说不出话。
半晌的沉默后,韩昊晨忽然开口道:“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
木畅没明白韩昊晨的意思,但是很快,韩昊晨就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解释:“我的能力可能不太够,我帮你去问问别人好吗?”
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韩昊晨继续道:“你等我一下,大概十分钟,可以吗?”
在挂断和木畅的电话后,韩昊晨立刻打电话给了教他们上刑法课的老师,第一个电话并没有打通,于是韩昊晨立刻打电话给了另一位老师,但是没想到这个老师在洗澡,谢天谢地师母愿意帮他把老师从浴室拉出来接电话,可是韩昊晨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关于家庭暴力,国内是没有进行立法的。
那是 2004 年的初冬,有一个女孩特意打电话过来问他对方应该如何才可以受到惩罚,可是他却得到了一个荒谬的答案。
家庭暴力的违法行为只在一些地区有所规定,刑法法典和婚姻法法典倒是有所规定,但是其中是没有专门的法条对其量刑进行规定,甚至于在他进一步追问那是否可以按照现有法律进行处理的时候,老师和他说:“大部分的法院其实还是会以调解为主要的处理方式。”
所谓调解,是民事纠纷的处理方式,而非违法行为的刑事追责。
“家庭暴力是不是一种违法行为呢?”
“是的吧。”
韩昊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和那个女孩对自己刚刚的肯定做出否定,可是他承诺了对方十分钟内回电话。
重新拨号过去的时候,韩昊晨居然觉得自己的心很虚,他向对方说着保留相关证据的建议,可他心知肚明这些证据不一定可以派的上用场,对方很敏锐也很聪明,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追问之下,韩昊晨没有隐瞒,因为对方有权利知道真相。
可是真相如此荒唐。
这是一个太聪明也太体贴的女孩。
觉得自己的行为给他造成了困扰一样,她还反过来安慰了他两三句并让他不必担心,这通电话结束的很快,在电话挂断之后,韩昊晨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要问清楚她的情况,与此同时,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对他救助的回避是因为她太过清楚地明白一件事。
你救不了我。
那是她的家和她的家务事。
哪怕管,他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更何况,他和她是再萍水相逢不过的陌生人而已。
或许是他在结束和老师的通话时表现出来的反应太大了,因此没过多久老师又因此事重新拨过来一个电话。
他告诉他:“如果你对家庭暴力的立法这一命题感兴趣,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中国法学研究部,他们在去年刚刚结束一项关于反对家庭暴力的理论实践研究,其中有涉及到关于家庭暴力的立法工作。”
韩昊晨老师所说的这场研究从 2000 年 6 月开始,至 2003 年 5 月结束,韩昊晨作为一名法律专业的学生,他在 2004 年 1 月知道此事,而后,他同许多老师同学一起投身在了家庭暴力的立法、普法以及维权的研究与实践工作中。
在 2016 年 3 月 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正式实施。
从立项到立法,这一路上,有太多的人付出了努力也有太多的人付出了牺牲,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它的代价是无数妇女儿童被摧毁的人生。
据全国妇联统计,中国家庭中,有百分之三十的家庭都曾发生过家庭暴力。
木畅和她的母亲,正是其中的一员。
第三十七章
竞赛培训结束的最后一天,木畅再次见到了陈澈,这个时候,距离上一次见他,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半个月之前,也就是来到昱城的第二天,木畅一天没有出校门,但是那天韩乐出了门,晚上去教室听老师将后续安排的时候,韩乐和她说:“我在校门口看到你的朋友了。”
韩乐说出朋友一词的时候木畅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想了一会才知道他是在说陈澈,因为同行那路韩乐问到了陈澈是谁,木畅随口答了一声朋友。
“你这朋友也挺逗,我出门看到他回来也看到他,校门口有什么有意思的吗?我问他他也不说,然后我问他要不要来找你,他也说不用,好奇怪一人,自己跟自己在校门那玩一天吗?”
如果出门的人是齐颂或者他们俩都认识的人,陈澈其实是会避开的,可是韩乐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纳入陈澈认识的人范畴。
听完韩乐的话,木畅发资料的手顿了顿,回过神来把资料放在韩乐桌子上后,木畅抱着书离开了教室。
她径直去了校门口,这时天还没有完全擦黑,但是校门口也已经亮起来灯。
昱城一中坐落在昱城的市中心,从校门口往外望去可以看到远处昱城标志性建筑的巨灯和液晶屏,那上面有流行的品牌广告在不断接替播放,但是那繁华只是昱城一中的背景板。
虽然坐落在市中心,但是昱城一中与那喧嚣的繁华被围绕在它身边的书店和其它小店隔开,它所落地的书院路是这座古城曾经非常有名的文人街道,而昱城一中本身也是由一所书院的旧址改建过来。
因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的积淀,昱城一中有着一身与昱城繁华景象不太一样的气质,因此哪怕不远处就是昱城的繁华胜地,可是昱城一中却自有它沉稳与包容。
在这条街上行走的人都不自觉地放慢自己的脚步,骑行而过的少年或许是这条路上最为喧闹的存在,可是他们的身上所洋溢出来的青春活泼反倒让这条街多了一丝稳重之下的生动。
这其实是一副很美好的景象,可是木畅却无心去看,她是出来找人的,没有顾盼太久,她要找的人就从角落出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这是一个双向奔赴的青春爱情故事,那么这一幕同样也会非常美好。
单纯少年仿佛是聪慧少女所豢养的宠物,她的出现既是一种召唤,在夜幕让整座城市变得清闲起来之时,他们可以借着夜色的庇护从清雅的书院路前往繁华的市中心,整座城市变成了他们的游乐园,每一处,都将洒下他们独有的青春印记。
可是这不是一个双向奔赴的青春爱情故事。
战战兢兢的走到木畅面前的时候,陈澈再次听到木畅用那种很平静又很具有压迫性的语气和他说:“陈澈,我们谈谈。”
其实用不着谈,陈澈也知道木畅是出来赶他走的,被那个陌生男孩认出来的时候陈澈心中就已经知道要出问题,他后来之所以还等在门口其实就是在想,木畅如果知道此事后大概会出来找他。
是已经猜到的前因后果,因此要做的解释也是早就打好的腹稿,忙不迭,陈澈就开口和木畅道歉,他似乎早就习惯了在木畅面前低三下四没有尊严,孩子跟家长认错一样,陈澈说:“你的那个同学,他不知道我在等你的,下次,下次我会躲着他的,我不会让他再发现我了。”
习惯性的那种被控制被监视的反感再次铺天盖地的卷来,哪怕她其实知道陈澈这种近乎病态的行为有她当之无愧的一份大功,可是木畅依旧忍不住去拿他和她最厌烦的木海相提并论。
威胁式的恫吓和偏执的追求区别究竟在哪里,木畅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她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很糟糕,可是在情绪即将爆发的那一刻,木畅听到陈澈和她说起来他这一天在这条书院路上所遇见的美。
今天在昱城一中门口等待的时间里,陈澈看到了好多的东西。
他看到有孩子坐在马路对面吹奏口琴,嘈杂的声音简直是对他大脑的暴击,大眼瞪小眼之下那小孩总算被他凶巴巴的眼神逼退,灰溜溜的收拾好不成曲调的口琴被他妈带回家吃饭。
因为那孩子去吃饭,陈澈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有点饿,他怕好巧不巧就这么离开就正好和木畅错过,于是他匆匆忙忙买了个馒头就蹲坐在外头吃了起来,兴许是他吃的太流浪汉,有大人走过还向他投来了嫌弃的眼神,仿佛他影响了市容市貌。
反应过来正想生气,可是那大人已经走了很远,他生怕耽误不敢去追所以就吃下了这闷亏。
气了一下午后,他看到有老人带着小孩在校门口讲述历史,那婆婆文化水平似乎不高,可是讲出来的道理朴实又动听,写在门口标示牌上的有些字她不认识,见状,陈澈热心肠帮她念了出来。
说到这里,陈澈试探性的看了一眼木畅,其实还有事情要和木畅说,但是陈澈没有选择开口。
婆婆没有带什么东西出来,想要感谢他也没有办法,问询下,她知道陈澈在等自己喜欢的女孩,慈祥和蔼的笑了笑后,她告诉陈澈在书院路的前面有一座洋房,洋房后面有新人刚刚举行完婚礼,如果来得及,你可以带喜欢的女孩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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