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又看了眼月色,伸手拿起占卦,管事垂首不语,不敢搅扰。
清脆一声响,卦落,谢怀眸光一亮,手指又掐半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来。
管事纳罕:“公子,如何?”
谢怀看向他:“不必拦了,由的他去。”又喃喃道:“这场祸事,总归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自他而起,也需由他而止,甚好。”
管事却有些惶恐:“若真是二殿下,那公子是不是便暴露了?这……这。”
若是让高朝知道唐缇在他府上,那谢怀与孟鹤之陆绻的关系便要浮出水面。
“你去往孟陆两家送个信儿。”谢怀自也想到,自也不会坐以待毙。
须臾写好信件交给了管事,交托时手紧紧捏着信件交代道:“只说……这风雨要起了。”
“欸!老奴明白。”
二皇子府。
谢家管事的要寻的物件,此刻正捏在高朝掌心,烛火落在他面庞上忽明忽暗,显得尤为深沉。
王制:“那小二没什么眼力,不知这是皇家的东西,恰被搜查而过的官兵瞧见,这才呈给了殿下。”
“在哪寻到的!”高朝问。
王制道:“在永乐街那条巷子的茶馆里,殿下放心,奴婢已经着人去查了,今日午下的事,也不过三两个时辰,想来很快便能有消息。”
高朝好似有些不满,面上浮现出几分焦急来,说着就站起身来,手中信物被打按在桌子上,发出闷闷一声响。
这信物是枚玉衔扣,确实也不是什么矜贵物件,只是少时唐缇随唐温伯下江南时无意间得来的白玉,用来赠予高朝的,只是后来高朝命宫中匠人精心雕刻一番,又回赠给了唐缇,是故物确不是什么好物,但这雕工却是精美。
高朝察觉不对,低头看去,玉衔扣断裂,微微烛火下玉身内壁有细细裂痕,他拿起端详,指尖上头错落有致有几个小字。
原是玉佩被人刻画过,才至稍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火!”高朝喊了一声。
王制忙拿起烛台上前,一瞬光灿,照亮那细细笔画。
王制不免惊愕,这唐公子当真是很了解殿下,知晓他脾性不好,便不是今日机缘巧合碰碎,也许会被他捏碎在掌心,这刻字总能被殿下发现。
只瞧见上面落刻:“温池”
王制莫名道:“这唐公子刻字也不写清楚些,温池是什么个意思?”
高朝将玉环紧紧攥在掌心,看了眼王制道:“他这是在提防玉环落入旁人之手。”
王制点了点头,可百思不得其解这温池二字何解。
高朝直接吩咐道:“派人去平南驿园守着!”
王制恍然大悟,这平南驿园里确实有个天然活泉,算是温池,唐缇前些年常想约高朝前去,只是都被高朝推诿过去,两人并未去过的,但也算是唐缇心中恋恋不忘之地,按着唐缇的话,未跟殿下泡过汤池,算得上什么兄弟?
高朝那时几番无奈,如今提起,王制逐渐有了些许印象。
“欸!奴婢这便去。”
只是未行几步又顿了下来,看向高朝问:“殿下,这事可要让戚大人知晓?”
戚禅和....
他眉头紧紧蹙起,唐缇并未直言此刻在哪,只是约他相约在哪里相见,可见如今算是自由身,那当日失踪之事,许真的与戚禅和无关。
今日也算是解了高朝一直耿耿于怀之事。
只是,即便与戚禅和无关,可想起戚禅和看向唐缇那狭长冰冷的眸子,他攥了攥掌心道:“瞒着!”
王制抿了抿唇,应了声是,又低低叹息了一声。
果如他所想,经唐缇公子一事,戚大人与殿下已有心结,殿下如今,已然不信戚大人了,真是可惜了戚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
末冬里的雪还未积攒,就被春日里的细雨化去,地上湿漉漉一片,还夹在着冬日里的寒凉。
孟鹤之撑伞而归,大氅上是片片湿气,映着长廊上的烛火,瞧见了坐在凉亭中等归的声音。
她弱质纤细,腹部却高高隆起。
孟鹤之步入亭中,惊去了她默念的思绪。
还未起身,就被孟鹤之含住了手,觉她掌心温热,男人眉头展开:“怎么在这里等?”
唐霜小脸贴在他腹上,环抱着娇道:“今日允儿踢我了!想早些告诉你。”
允儿他们暂为附中孩儿取得小字。
孟鹤之俯身看向她隆起的小腹,眼眸温柔,勾唇笑了笑道:“几次?”
“两次呢!”说着有摸了摸道:“允儿很康健很乖巧......”
这几月相处下来,孟鹤之对着孩子敌意已然没有那么大了,尤其他也觉察出,这孩子好像觉察出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喜或是不在乎,平日里有意乖巧甚至毫无动静减小存在感,尤其已经八个月份,却只有旁的妇人五六个月肚子的大小,甚至只要有孟鹤之在,孩子便静止不动了,这么久了,孟鹤之从未见到过一次胎动。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如何......
起初唐霜也很担心,几乎日日都要寻府医来诊脉,听腹中胎儿一切安好,她才能放下心来,细细问了一句,也不知府医士搪塞她还是如何,说是母子连心,别瞧着还未降生,其实什么都知晓,让唐霜平日里保持心情愉悦,莫要多思多虑。
府医本也是想安抚唐霜的,想着她是为着父兄的事一直不得展颜,原话只是想宽慰宽慰她,可唐霜却想到了另一处。
自打府医提醒后,唐霜竟能察觉到腹中孩儿的委屈,许是它也察觉到了父亲不大喜欢自己,才会乖巧又安静。
如此想着,唐霜也不禁有些心疼,时不时摸着肚子安慰,其实父亲很喜欢它,又怕孟鹤之所想,她又时不时与他说起孩子情况,有个动静都是要与他说的。
孟鹤之将唐霜抱起,又伸手拉了拉她的披风,生怕冻着她。
春织又冬捂着嘴偷笑,春织机灵,递过一把轻伞。
孟鹤之抱着唐霜穿过春日里的长廊,一个小心撑着伞,一个仔细抱着人,很快到了屋。
将人小心放到榻上,孟鹤之交代道:“如今月份渐大,你定要仔细养着,朝中的事,无需你操心。”
唐霜一双眸子水灵灵,闻声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夏添拿着信进了屋:“公子,谢公子那旁来信了。”
谢怀。
唐霜与孟鹤之对视一眼,孟鹤之转身接过,在唐霜面前展开。
看了一瞬,神色微动,而后不动声色站起身来,
唐霜仰起脖子想瞧一瞧,却发现被挡的严严实实,正要起身,孟鹤之已经捏着信负于身后。
“怎么了?”唐霜有些紧张问。
孟鹤之唇抿成一条直线道:“无事,只是交代我要仔细宫中,邹沢那边的事传回京了。”
唐霜扶着腰起身问:“那姐姐那边……”
孟鹤之安抚道:“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说会安排,但邹沢接连战败又病重之事翌日便在朝堂中宣扬开。
不知从何时起,朝中竟生出些许耐人寻味的声音,邹沢战无败绩,此次连败几场又去信无回,怕是生了反叛之心,是通敌!
第110章
皇帝几番震怒,呵斥莫要听信谣言,更是下令彻查造谣之人,下朝时脸色泛白,步履匆匆可见是被气的不轻。
孟鹤之与陆绻神色莫名,只是瞧着兴致也不大高。
恰此刻黄绯来宣:“两位,圣上宣见。”
孟鹤之与陆绻对视一眼,正要看向谢怀,面前便被一人挡住,是高朝。
黄绯瞧见往后撤了一步,垂首等在一旁。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喊了一声:“殿下何事?”
高朝嘴角微挑,可见心情不错,假似紧张道:“今日朝堂百官所言也非空穴来访,本该月余就能捷胜的战事拖了近半年有余,还连失几座城池,孟大人与邹沢是连襟,本殿想问问孟大人,可知详情。”
孟鹤之脸色一沉问:“殿下所问是何详情!”
“自是邹沢通敌一事。”
孟鹤之好似被点了软肋,神色难堪至极,面上也显出几分仓皇,显然一副被打的措不及防的表情。
这很是取悦到高朝,连着几月吃了闷亏,叫高朝心里憋着火无处可发,如今抓到把柄羞辱,自是要泄去心头之火。
眼见着孟鹤之将要失控,陆绻忙挡在他跟前:“殿下!”
高朝耷拉这眼皮又看向陆绻。
“圣上已断此是谣言,更要追查造谣之人,殿下如此可是藐视圣上?”
高朝轻嗤一声,目光落在陆绻身上,只会拿皇帝压他。
一旁戚禅和上前一步道:“陆大人言重了,殿下不过是关心朝堂之事,亦有忧心邹将军受旁人污蔑,圣上既要派人彻查,殿下替圣上问上两句难得不成?这帽子未免扣的太严重了些。”
高朝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黄绯问:“黄公公,这事本殿问不得吗?”
黄绯脸露惶恐忙回:“殿下监理国事,自然问得。”
高朝点了点头颇满意,看向陆绻针锋相对道:“听见了,陆大人!”
陆绻握了握拳,浸淫官场多年,自是必孟鹤之多上几番沉稳,闻声神色如常看向高朝道:“陆绻听到,只是陆绻也是忧心殿下,想来殿下近来诸事繁多已然自顾不暇,倒也不必费心操持这事.....”
这话里的讥讽,高朝听的刺耳:“陆绻你......”
“陆大人,孟大人!圣上等着两位,还请快些去吧!”黄绯忙开口打断,又对着高朝歉道:“殿下恕罪,圣上急照,实在耽搁不得。”
高朝闻声只得退让,眼睁睁的看着黄绯将两人领走。
咬着牙心恨着两人越发嚣张了,俨然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戚禅和最是了解她,上前一步刚喊了一句:“殿下.....”
便被匆匆而来的王制打断,他是跟在高朝身边服侍的内监,虽能进宫但也需昭令,若非要是怎么也不能贸贸然进宫。
“殿下,有消息了,人.....”王制话说到一半忽然瞧见了戚禅和,猛然就顿下了。
高朝怎会不知,甩着袖子就要离去,只是临走时顿了顿脚步看向戚禅和:“你去看看礼部查到什么地步了。”
戚禅和眼眸子一转,伪做什么也没发现,低头应了一声是。
高朝便匆匆领着王制匆匆离去了。
沈重阵此刻也凑了上来问:“殿下何事,这么慌张。”
戚禅和攥了攥拳头,能叫殿下如此紧张的唯有那么一人了,以至于马脚都不知道好好藏一藏了。
他没理会沈重阵,抬脚便朝着高朝离去的方向跟去。
果如高朝预测,人就在平南驿园等着。
门被猛然推开,就瞧见唐缇那道纤长又少年气的身影,瞧着清瘦了些,高朝欣喜若狂,上前就要拥抱。
若是之前,唐缇许会躲开,只是这回,这抱结结实实的就承下了,高朝后知后觉,放开他时脸上闪过一瞬的惊慌。
唐缇眯了眯眼眸,方才的温软不假,他已然能肯定猜测,可笑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殿下。”他喊了一声。
几个月的修养,他舌上的伤口已经好了,除却有些含糊外,与往时无异,高朝不禁有些惊喜:“好了?”
唐缇点了点头:“是,好了。”
他神色淡淡,高朝只当他还在气恼,上前几步问:“你还在生本殿的气?”
“唐二不敢。”
高朝捏紧手中折扇,心中郁郁难接,唐缇失踪几月,他不知道人去了哪,又知道了多少,可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框他,可见他这神色又不像,不禁试探道:“你失踪几月,可知本殿焦灼不已,生怕你叫旁人发现,误了救你父亲的机会。”
唐缇听来只觉得耳刺,这人竟还把他当个傻子哄,之前以仿造密信一事搪塞他,让他莫要轻举妄动,信毕竟是唐家人写的,即便圣上知晓,左不过从唐温伯一人与皇子谋逆,变成了唐温伯父子与皇子,到头来许还要再搭进去一个。
再加之高朝又信誓旦旦会想法子救出他父亲,作为交换便是自己由得高朝差遣,那时他一人被孔控在高朝府上,对外头的事摸不清头绪,几乎是他说什么唐缇便只能信什么,换句话说,与他周旋,是他那段日子里唯有能瞧见的希望。
他并非是个傻子,高朝哄着他,他也哄着高朝,直到他寻着机会逃出了皇子府,方才知晓原自己不过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中的玩物。
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生来便有高估,被人折辱已然不堪至极,何况这人还是个.....女子。
唐缇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他垂下眸子,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模样娓娓道来道:“那日我在殿中遇刺,虽有王公公相救,可还是受了重伤,逃出府后被一好心人相救,那人是路过京城的富商,在京中耽搁不得,便将我一并带出了城,我昏迷半月有余,又养伤半月方才寻得机会回来。”
高朝闻声这才恍然大悟,一脸急切的拦着他就要仔细查看:“伤到哪了?让我看看要不要紧!”
唐缇按住了她要扒去衣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还是一如既往推拒的模样道:“已经痊愈,多谢殿下挂怀。”
高朝这才后知后觉,难怪差点都将京城翻过来了,都未寻到他踪影。
高朝忽然行念一动看向唐缇问:“你既寻到了机会逃跑,就该躲本殿躲得远远的,何故又回来?”
唐缇眼眸清亮,目光露在高朝的身上,带着些许灰,沉静半晌似是妥协道:“唐二想通了。”
高朝挑了挑眉头问:“想通什么?”
唐缇忽然跪倒在地道:“殿下,唐二不想等了,这天下既已是囊中之物,何不早早掌于手中,殿下继位,我父亲的去向便再无忧患,父亲的安危与其由圣上定夺,我更信殿下。”
第111章
戚禅和赶到时,恰瞧见屋门从里打开,高朝一脸的春风得意,笑盈盈的拉着唐缇的手腕不肯撒开。
许久未见到过殿下展颜,至少在面对他时,一直不曾有过。
戚禅和唇抿成一条直线,沉着眸子看向唐缇,等着他将高朝的手拂去。
恰唐缇也抬眸,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见戚禅和的眸光落在高朝拉着自己的手上,他嘴角微微一勾,心里依然琢磨出了七七八八来,难怪戚禅和对自己从没什么好脸色,合着高朝这事,囫囵就蒙着他一个人。
如今细细一想,戚禅和对高朝的态度实在微妙。
想起他曾毫不设防的真心待这两人,心头怒意便似燎原,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白,尤其戚禅和看高朝的目光,唐缇想了想,像是儿时自己瞧上的那匹千里马被旁人骑了一般无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与此刻感觉很是贴切。
他忽嘴角勾了勾,看向一旁的高朝。
戚禅和瞳孔忽猛然睁大,雾沉沉的眸子里倒映两人相贴的身影,有高朝惊愕后的娇羞,也有唐缇故意为之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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