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进来的时候,见喜婆正被拉出去,心中知道太平仍在闹别扭,张了张嘴,但念着今日是太平的好日子,就将话咽下去。
“阿娘,姨娘。”太平见到两人正要起身,就被武媚娘按住,道:“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今日你为大,不要在意我们。”
太平公主应了一声,但脸上仍然没有新娘子的喜悦。武媚娘看见后,心中叹了一声,柔声道:“都弄好了吗?”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不在意的神色,道:“不知道。”
一旁的宫女连忙答道:“启禀陛下,快好了,快好了。”
武媚娘点点头,和武婧儿坐在一边,看宫女和女官们忙忙碌碌。
与太平宫殿内的清冷尴尬不同,武家则是一派喜气洋洋,所有的武家人都来到武攸暨的府上庆贺。
同为太平公主的驸马候选人,落选的武承嗣在面对武攸暨时,脸上没有尴尬,也没有隔阂,反而拍着武攸暨的肩膀,道:“神皇爱女太平公主下嫁咱们武家,是神皇对咱们兄弟的宠信。攸暨,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冷落公主啊!”
武攸暨脸上勉强露出笑容,拱手道:“前几日兄长已经教导我了。公主下降,门楣生辉,我自当尊重公主。”
武承嗣和武三思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揽着武攸暨,将人带到无人的僻静处。
武承嗣说道:“别说什么尊重不尊重的,这是最基本的,关键你要讨公主欢心。”
“讨公主欢心,你懂吗?”武三思接着道:“公主高兴了,陛下就高兴。陛下高兴了,咱们武家就更得圣心了。”
武承嗣咳了一声,将袖中的图册塞到武攸暨的怀中,拍拍他的肩膀,郑重道:“咱们武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打小就是个老实的孩子,多看书学着些,好好讨公主欢心,将来有你的荣华富贵。”
武攸暨苦笑一声,指着心口道:“兄长已经让我记在心里。”
武三思闻言点头,张望了四周,道:“攸宁呢?”
“在里面陪客人呢。”武攸暨说道。
武攸暨兄长武攸宁现在担任的是纳言,武承嗣曾经担任过的纳言,他当了没多久就被调开了。
“哦……”武承嗣道了一声,提到武攸宁的官职,他心中不由得酸了一下。但他知道轻重,几个月前虽然心酸,但当时就向武攸宁道了贺。
反正是好肉烂在锅里,兄弟们越受重用,武家就越强大。
武三思劝道:“你要开心,娶了公主,以后孩子都是皇亲国戚,不愁没有前途。”
武攸暨深吸一口气,脸上尽量露出一个平常的笑容,道:“我知道。我明白。”
武攸暨和第一任妻子感情融洽,只是没想到天降人祸,天人相隔。
他不能拒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勒死,甚至连祖坟都没敢让她进去,还是顶着族中的压力,将妻子的尸体送归娘家。
他装作没有过这个妻子,武家也装着没有这个人。武家所有的人都在为太平公主的下降而欢喜鼓舞。
他更需要欢喜鼓舞,正如兄弟们所说的那样讨太平公主欢心,讨神皇欢心。
武承嗣和武三思见武攸暨把话听了进去,满意地点点头,道:“走,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们兄弟替你把酒挡了,你也不要多喝,女子多半是不喜欢醉醺醺的男子。”
说完,二人一左一右又将武攸暨架回来,正巧碰上武攸宁,双方打了招呼。
“劳烦两位兄长帮忙照看客人,我再叮嘱攸暨几句话。”武攸宁说道。
“好好好。”武承嗣武三思二人一边点头,一边将武攸暨推了出来。
武攸宁将武攸暨带到书房内。
“兄长,我都记住了。”武攸暨坐在椅子上,面露苦笑。
武攸宁笑起来:“我知道,想必承嗣和三思也在叮嘱你,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兄长我今天只和你说说心里话。”
武攸暨点点头,武攸宁道:“自古以来外戚几乎是煊赫而出,煊赫而亡。当我听说你被选为太平公主的驸马,兄长心里是高兴的。”
“兄长心里很高兴。”武攸宁又重复了一句:“万一我们将来有什么,有公主在,你不会有事。”
武攸暨赶忙打断:“兄长,我们不会的,武家不会的。”
武攸宁笑着摇头,没有继续提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朝中的事情有我。你以后成了亲,要待公主以礼,务必保持谦退,切勿像我们几个这般张狂。”
“兄长……我……”
还未等武攸暨说完,武攸宁就打断他道:“搏好了,咱们就是世代富贵。坏了事,还有你顶家门。”
“好了,我不多说了,以后有公主看着你。”武攸宁起身,想了想又对武攸暨说道:“我不管你和前头的夫人感情多好,但现在你要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万一到时惹怒公主,谁也救不了你,神皇……”
武家死在神皇手中的人还少吗?武元庆、武元爽、武惟良、武怀运、武顺、婶娘善氏、攸暨元妻。
再添一个武攸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其实在听到神皇降旨赐婚,武攸宁除了高兴之外,更多的还有担心。
但神皇决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
第132章 . 圣母神皇 大云经
太平公主的婚事有着极强的分裂感, 新娘新郎一个冷淡如冰,一个谨小慎微,但婚礼却煊赫无比, 连绵不绝的送亲队伍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 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与异母妹妹太平公主大婚的热闹不同, 许王李素节的府中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悬在脑袋上的剑终于落下来, 周兴诬告泽王李上金和许王李素节谋反, 圣母神皇下诏命两王进京。
“王爷进京如何能活?”府中哭倒了一片,高祖和太宗的成年子嗣几乎被屠戮一空, 现在就剩下高宗的子嗣了,非武后所出的泽王和许王首当其冲。高宗长子李忠, 次子李孝, 在二十多年已经去世。
李素节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现实的一切都远离了他, 自己仿佛在阴阳交汇的地方行走。
身前是痛苦绝望的家人,身后是尸山血海。
李素节不知道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只知道坐在明堂上的那个女人是他一切苦难的根源。
他也曾被阿耶抱在怀中, 享受他的疼爱和教导,阿娘是盛宠的萧淑妃,在那个女人来之前, 他们姐弟和阿娘几乎日日都能见到阿耶。
但自从那个女人到来后,一切都变了。太子之位没有了, 王皇后被废了,阿娘被缢杀,姐姐们被囚禁,只因为他是男孩才被安排开府。
猜忌、打压、构陷、谗言,一直笼罩着李素节。自从那个女人到来后, 他的阿耶变得陌生而无情。
曾经的夸赞落在异母的弟弟们身上,温暖厚实的怀抱属于妹妹。
阿耶、那个女人以及那个女人的孩子是一家人,只有他是多余的,是那个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阿耶相信了那个女人,甚至将身后的一切托付给了那个女人。
哼。
李素节忍不住嗤笑起来,阿耶若是知道今天那个女人会窃取李唐江山,会不会后悔呢?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百年后的史书之上,阿耶会落下什么名声。李素节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
门外传来甲胄相碰的声音,舒州长史和一位从神都来的羽林军中郎将撞开府门,大步走来。
“奉神皇旨意,请许王前往神都。”中郎将的眼睛扫过屋内所有的人。
舒州长史道:“许王,请吧。”
李素节站起来,身子晃动了一下,声音嘶哑:“素节遵命。”屋内的人也跟随他相互搀扶着走出来。
“许王府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吗?”中郎将看向舒州长史。
舒州长史忙赔笑道:“都在呢,许王府共有十三子一女九孙,一妃六妾,女儿外嫁裴氏。”
中郎将抬着下巴,示意道:“所有的人你都认识吗?都认得吗?”
舒州长史道:“大的认识,小的……小的就不认识了。不过许王府上的奶娘和丫鬟可以辨认。”
中郎将闻言让许王府上的奶娘和丫鬟一一辨认,清查许王府诸位主子是否有人冒名顶替。
许王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堂堂天潢贵胄竟然被人像牲口一样检验容貌,斥道:“我乃高宗皇帝之子,当朝陛下之兄,你们竟然敢这样侮辱我?”
中郎将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没有理会李素节,转头对身边的兵士说道:“既然许王不忍看,那就不要看。你们两个送许王上马车。”
这两名兵士毫不客气地将许王架上马车,然后放下帘子。
中郎将盯着许王府诸人,许王几位儿子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中郎将不以为意。
计较什么呢?这家人迟早就是个死。
“禀告将军,这名孩童不是小七郎君。”许王府的丫鬟出声道:“小七郎君头眉毛里有一颗黑痣,他没有。”
中郎将眉头一拧,道:“来人,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把许王府的丫鬟小厮都叫来,每个人都要辨认,若有人敢瞒报,杀无赦。”中郎将又道。
羽林军很快找到了被藏起来的小七郎君。小七郎君的母亲一双眼睛狠毒地盯着丫鬟,吼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丫鬟冷静地看了眼曾经的主子,平静地说道:“长史说,只要我立功,就能把我放为良民。我想活着,好好地活着。”
中郎将听见这话,倒是对这个丫鬟高看一眼,但心中又有些忌惮她的冷酷和无情。
现在的女人真了不得,中郎将心中暗道。
许王一家被羽林军“请”上马车,严密地往神都押送。李素节和大儿子李璟坐在同一辆马车。
李璟掀开车帘,看见路上有一户人家正在送葬,孝子贤孙的哭声又引得青年泪水滚落。
李素节顺着看过去,脸上勉强露出伤感的笑容,比哭更难看。
“人总有一死,还哭什么呢?”
人总有一死,但人又贪生怕死。李素节一路上思绪翻腾,终于下定决心,为避免受辱,他在神都的龙门驿自缢身亡。
同一天,年长的九个儿子全部被杀,仅剩下四个幼子与其他妃妾一同流放雷州。
不久,泽王李上金在神都狱中自杀,二子被杀,其余七子流放显州。
神都,周国公府。
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听说两王的死讯后,举杯相贺。
“我们日后可以无忧矣。”
到了今日,高祖、太宗、高宗三人所出的成年子孙均被屠戮殆尽,只剩下几个对神皇百般逢迎的后代。
持续长达一两年的杀戮几乎让千金公主吓破了胆,她的兄弟侄子侄孙死了不知多少人。
虽然神皇对她的印象比其他皇亲国戚好,但是防不住有酷吏诬陷啊。千金公主只想好好地活着,享受荣华富贵。
她现在十分庆幸,早年认了真神,而且又和神皇的姐姐交好。为了讨好武媚娘,千金公主在白马寺施舍了大笔钱财,又在自己的陪嫁中仔细挑选,挑中几件前朝的古董在不年不节的时候送到永丰公主府上。
武婧儿知道千金公主的担忧,破例地收下而且没有回同等价值的礼物,并且和武媚娘说了一声。
“千金公主温顺乖巧,是个聪明人。她许久没来宫廷,你给她说一声让她明日过来,我们也说说话。”武媚娘说道。
武婧儿将这话传给千金公主,千金公主千恩万谢。相比于武媚娘的狠辣冷酷无情,武婧儿显然有人情味了许多。
次日,千金公主盛妆打扮来武媚娘身前逗趣,说着宫外的趣事,和一些祥瑞的话儿,逗得武媚娘大为开怀。
傍晚,千金公主出了皇宫,坐到马车上,才露出一脸的疲色。但她心中思索:不,这些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只要被酷吏诬陷一次,就再也无法取信神皇,说不定还能被诬陷第二次。
酷吏们和武氏诸人勾结……
千金公主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联姻,她要与武氏联姻,这样才能成为武氏一族的人,才能免于在政治动荡中不明不白失去性命。
她与现任驸马有一个儿子,二十多岁,第一任妻子难产而死,本来要再说个继室。但这几年,政局变化莫测,出于谨慎,她不敢随意和别人结亲,生怕亲家连累她。
打定主意后,千金公主将目光投在武承嗣的女儿身上,她是武家兄弟未嫁的小娘子当中最年长的。
千金公主没有冒然派人前去周国公府上提亲,而是趁着武婧儿回公主府,言辞恳切地托她询问武承嗣。
武婧儿听完,惊讶地看着千金公主,但看到她一脸坚定的样子,顿了顿,就应下了。武婧儿也明白千金公主的隐忧。
次日一早,武婧儿将这个事情先给武媚娘汇报。武媚娘笑起来道:“辈分好像不对吧。”
千金公主是李治的小姑姑,而武媚娘是武承嗣的姑姑。千金公主之子娶的是武承嗣之女,这可差了两辈啊。
“反正又不是承嗣吃亏。陛下,你觉得这婚事如何?要是没什么忌讳,我就去问下承嗣的意见。既然千金公主找上我了,我好歹给千金公主个交代。”无婧儿笑道。
武媚娘不在意:“我不管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你只问承嗣即可。”
见武媚娘默许,武婧儿派人叫来武承嗣,自己在贞观殿的偏殿里接待他。
“侄儿拜见三姑母。”武承嗣满面笑容道:“三姑母,姑母这是有什么吩咐侄儿去做的?”
武婧儿笑着让武承嗣坐下,解释道:“是我找你有些私事。”
武承嗣立马拍胸脯道:“三姑母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侄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婧儿忙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有人托我问一下你家的大娘子有无婚配?”
武承嗣听了,笑嘻嘻问道:“三姑母,这是谁家的人竟然可以请得动你?大娘子确实没定人家,我正在相看,想要找一个家世清白品性温和的子弟。”
武婧儿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千金公主的幼子郑克乂(音异),前些年妻子去世了,想聘你家大娘子为继室。”
荥阳郑氏子。
武承嗣将人选在心中转了一圈,他虽然常被人说心狠手辣阿谀奉承,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子女还是很上心的。
“侄儿想回家查探这郑克乂的品格。大娘子是我家唯一的娘子,自幼被骄纵惯了,若是性格不合,怕是凑成一对也是怨偶,对谁都不好。”武承嗣笑着道。
武婧儿闻言,一拍额头,道:“该死,我竟然把这忘了。你想的对,做的也对。若那人品性不好,我亲自替你回了。若你查到人品不错,可以让两人见上一面,大娘子喜欢才行。”
“三姑母考虑的极是,等三姑母闲了,我让大娘子给你过来磕头。”武承嗣笑道。
说到这里,武婧儿想起了武家的下一代,差点把这个事情忘了,于是嘱咐武承嗣道:“家中的孩子,无论男女你要好好教养,请几个师傅,要他们多读书,不要让他们不学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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