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施剑秋带着两位銮仪卫校尉展开了一副长图,上面绘着宴饮待客图。主人当中坐,客人分列两边,有的饮酒,有的说笑,有的翩然起舞,里面又有诸多侍女歌姬,人物面貌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这幅画看起来热闹又喜庆,但看到的人却双腿发软,汗如雨下。那画中的人分明是自己的同僚以及自己。
昨天休沐,大臣李昭德过寿,朝中同僚前去拜寿。这画中的场景分明和当时祝寿的场景一模一样。
有位大臣甚至还发觉,这图画竟然将自己和同僚说话的嘴型记录下来了,而且同僚的神色和记忆中分毫不差。
“众位爱卿,这幅画画得如何?”武媚娘笑吟吟地问道,轻缓的话语此时对于大臣而言就像恶魔的低语。
圣上还是圣上,丝毫没有改变。天怒人怨的酷吏去了,但又有新的组织接替他们,继续监督他们这些大臣。
“好好好……”汗如浆下的大臣们纷纷道,更遑论祝寿的主人李昭德。
李昭德初看到这幅画时,先是惊讶,随后从脚底涌起来一股寒气。寒气迅速蔓延开来,李昭德只觉得四肢又凉又麻。明堂中金碧辉煌的壁画仿佛纷纷扭曲起来化作妖魔,缠上他的心脏。圣上难道发现了什么吗?
武媚娘见到大臣这幅样子,才在心中冷哼一声,打量他不知道李昭德纠集一批人,谋划要请立太子。当然不是请立武承嗣为太子,而是请立李显和李旦二人其一为太子。
这次只是告诫,若这人再起这样的心思,那就等着和岑长倩一样被流放。
武媚娘对于此次的震慑十分满意,也对銮仪卫的办事能力大为赞赏,去掉了施剑秋头衔上的检校二字,正式成为銮仪卫将军。
经此一事后,朝廷上顿时安静了许多,武媚娘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春日渐渐过去,各种花儿仿佛鼓足了力,在最后的春光中争先恐后地爆发出各种颜色来,花枝浓艳,叶片滴翠,玲珑满目,美不胜收。
武婧儿从垂柳下穿行,嫩绿柔软的柳枝纷纷扫过她的发髻。虽然上了年纪,但武婧儿走起路来仍然风风火火。
“阿夙在哪个院子?”武婧儿一边走一边问道。
云川跟上武婧儿的步伐,扶着她道:“慢点,慢点,小娘子在主院等着殿下呢。”
武婧儿这一两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宫廷,最近局势渐渐进入正轨,她正准备以后搬回家中居住,就听到云川派小宫女传话,说是她的孙女阿夙回来了,于是匆匆从皇宫回到王府。
对,就是王府,永丰公主府改称了楚王府。
穿过花园,武婧儿来到主院,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正盯着一朵蔷薇花看,鹅黄色的蔷薇花上面还趴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听到脚步声,少女转过头,露出一张稚嫩但昳丽的鹅蛋脸,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少女约莫到武婧儿的鼻子那么高。她看见两人,脸上先是露出迟疑之色,随后绽开了一抹纯澈的笑容,抛开蔷薇花,雀跃着跑过来,在二人面前行礼道:“孙女阿夙拜见祖母,拜见叔爷爷。”
“快起来,快起来!”武婧儿连忙把小娘子扶起,激动地攥着她的手往屋内走。
她一面走一面问:“你是跟着谁回来了的?你阿耶阿娘回来了吗?”
阿夙摇摇头,道:“我自己和朝贺队伍一起过来的。阿耶和阿娘说他们官命在身,不能过来尽孝,让我来替他们尽孝。”
“好好好。”武婧儿嘴上说着好,又为她小小年纪从吐蕃而来忍不住担忧起来,于是问道:“路上一切都好?有没有遇到风雨?有没有遇到盗匪?”
阿夙一一回答了,最后道:“我们走的是新修的路,每隔三十里就有一个驿站,路上商旅络绎不绝,十分安全。我阿耶又给我派了三个部曲,个个都是高手。”
武婧儿听完,这才放心下来,看着和儿子七八分像的阿夙,突然想起另外一个空巢老人——好友王迦陵。
今日恰好是小孩休沐回家的日子,王迦陵也回到了国公府。
“快去叫邢国夫人来,就说阿夙回来了。”武婧儿赶忙吩咐一侧的侍女。
“邢国夫人是外祖母吗?”阿夙问道。
武婧儿提到王迦陵,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点头道:“对,邢国夫人是你的外祖母,她最疼爱你,要是知道你回来,一定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夙闻言笑起来,扶着武婧儿坐下,站在她旁边说道:“我听阿娘说,你和外祖母的关系十分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武婧儿闻言大笑起来。祖孙又说起话来,阿夙还时不时问上云川几句话。
王迦陵听闻外孙女过来了,匆匆套上马车从家中赶来,见到阿夙甚至激动地语无伦次,惹得武婧儿一通笑。
一家人吃完饭,武婧儿又安排阿夙在王府的院子休息。在她为王迦陵安排院子时,王迦陵问道:“阿夙是不是也要去宫中的学堂?”
武婧儿点头道:“要去的。我等下让人去宫中递信,明日带着阿夙去拜见圣上。”
王迦陵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住公主府了,左右我每日在宫中和阿夙朝夕相见。阿夙去学堂也好,里面都是武家的子嗣,对将来有好处……”
说到最后,王迦陵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武婧儿,又说道:“除了月莲,我只有这么个血脉传承,你对阿夙可要上心。”
武婧儿笑起来道:“你放心就好了,未来说不准,但我总会替他们三人打算。”王迦陵闻言,这才点点头。
阿夙午觉醒来,先去校场跑了一会马,练了刀法,沐浴一番才去见祖母和外祖母。
“祖母,我回来了。”阿夙一进门就看见祖母和外祖母正在喝茶,突然感到口渴了,于是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祖母,咱家的校场怎么长那么多草啊?看起来就是个草场,而不是校场。”
王迦陵闻言大笑起来,指着武婧儿说道:“是你祖母不爱运动,所以才把校场荒废了。”
武婧儿笑着反驳道:“胡说。我现在每天都要打拳呢。”说完,她转头对阿夙道:“家中无人用校场,以至于荒废下来,我这就叫人把校场清理出来。”
王迦陵道:“你常年不用校场,里面的兵器和器具说不定都腐朽不能用了,我回家把家中的器具兵器搬来一套。不独阿夙要用到校场,跟阿夙一起来的部曲也要时常训练。”
武婧儿没有推辞:“那就劳烦你了。”
见两位亲人说定校场的事情,阿夙露出开心的笑容。
武婧儿又突然对阿夙说道:“明日,你和我一起进宫面见圣上。面见完圣上,你就要在宫中读书。”
提到读书,阿夙的笑容凝固了,蔫蔫地应了一句:“好。”但她一想到进宫就能见到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帝,脸上露出惊喜和好奇的表情。
“祖母,外祖母,圣上长什么样子?”
“等明天你去了皇宫,就知道了。”武婧儿笑道。
次日一早,兴奋的阿夙正要被武婧儿带着坐上马车,她连忙拒绝。阿夙要骑上心爱的白马,然后好好观看这神都的繁华。
吐谷浑和吐蕃地广人稀,行走许久,有时还看不到人烟。但神都与两地不同,极为繁华,路上车如流水,行人如云。
“行吧,路上车多,不要乱跑,跟在马车旁边。”武婧儿叮嘱道。
阿夙应下来,她身着红衣,骑着雪白的马匹,头戴珍珠黄金花冠,胸前挂着璎珞权,坠着一块硕大的蓝宝石。
阿夙骑着马像模像样地护送武婧儿入宫,马车的速度慢,身边超过一匹又一匹的马儿,隐隐有丝竹之音从两侧的坊市传来。
阿夙的嗅觉十分敏锐,她闻到似乎是羊肉馅饼的味道,浓郁的香味让她竟然觉得有些饿了。可是出发之前,明明是吃饱的呀!
也有可能是粥不顶饱,生活饮食习惯逐渐趋于吐蕃人的阿夙如是想道。
阿夙一抬头就看到高耸入云的明堂,昨天忘却的想法今日又涌上心头。她驭马靠近马车窗口,问道:“祖母,我能进明堂里面吗?”
武婧儿听到声音掀起车帘,笑道:“可以,只要不是大朝会,你和守卫的人报备一声就能进去。”
“好的。”阿夙开心地笑起来:“这里的一切都让我看得眼花缭乱。”
武婧儿笑道:“慢慢来。好好看路,咱们要去皇宫了。”
今日不是大朝会,而且昨天宫里传来信,让武婧儿把孙女带进宫。
祖孙二人进入贞观殿,武婧儿和阿夙行礼。武媚娘把人叫到身前,仔细端详,问道:“几岁了?读过什么书?会些什么?”
阿夙一点都不怕武媚娘,脸上带着笑,口齿清晰道:“启禀圣上,我今年十二岁,跟着师父读了《孙子兵法》《卫公兵法》《尉缭》《论语》,我会骑马射箭打猎。去岁我猎了一头黑熊。”
武媚娘惊讶了下,然后笑起来:“我是第一次听人说读《孙子兵法》这些兵书的,以后我武家又要出一位大将军了。还能猎黑熊,不错不错。”
武媚娘打量着阿夙,小姑娘脊背挺直,精神勃发,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转头对武婧儿说道:“阿夙就留在宫中,我好久没见过这么齐整聪明的孩子了。”
武婧儿笑道:“她就在宫中读书,肯定要就在宫中。”
武媚娘笑道:“是了。”
武媚娘事情忙,又说了几句,武婧儿托宫女将阿夙带到学堂,临走之前叮嘱道:“不要淘气,要和兄弟姐妹好好相处,有什么事儿找我或者找你外祖母。”
“我知道啦。”阿夙欢快跟着宫女去学堂。宫中比王府更加富丽堂皇,是阿夙生平之未见。
上午大班还未上课,这些王孙就看见老师领着一位仙姿佚貌仿佛会发光的少女进来,殿内的声音瞬间反常地停下来。
小班李裹儿和李隆基打架简直成了日常,又有武崇烈武延秀两人煽风点火,热闹无比。
但大班就不同了,这些孩子最小的都是十岁,已经知道事情了,对于小班弟妹的菜鸡互啄嗤之以鼻。他们之间的争斗更多的是言语上的挤兑。
不过很多时候是挤兑不起来。由于武延秀和李裹儿关系好,李重润和武延秀的兄长武延基堂兄武崇训关系不错。李成器性格恬淡,不爱惹是生非。薛崇胤不爱说话,又有武家诸兄弟暗地里护着。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众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第139章 . 武皇 阿夙
阿夙在讲台上一站, 一点也羞怯,大大方方说道:“大家好,我叫阿夙, 阿耶是南平郡王,会骑马射箭打猎,以后大家想要去打猎可以叫上我啊。”
阿夙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面的同学,又说道:“我在吐蕃长大,有很多生活习惯和神都不一样。大家如果有不习惯的,可以和我说哦。”
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知道台上这位小娘子是楚王殿下唯一的孙女,南平郡王的独女,用力地鼓起掌来:“欢迎阿夙小娘子来我们班。”
老师将阿夙安排坐在长宁郡主旁边, 阿夙笑着和长宁打了招呼道:“妹妹好, 妹妹叫什么名字?”
长宁郡主顿了一下,微微仰头看了眼阿夙,道:“我比你大, 你应该叫我姐姐。”
阿夙连忙道歉道:“对不住了, 姐姐好。姐姐是谁家的啊?”
长宁郡主回道:“我阿耶是庐陵王, 我封号长宁,阿耶阿娘也叫我长宁,你叫我长宁就好。”
“长宁姐姐好。”
长宁郡主对于这个活泼开朗的妹妹印象不错, 小声给她介绍起同学来。阿夙点点头, 知道了大班里比她大的只有三人, 长宁、李成器和武延基,其他人都是她的弟弟和妹妹。
大班课程十分紧张,初来乍到的阿夙除了骑射课和语言课,其他的课程都有些跟不上。
“你骑射真是厉害呀, 果真没有骗我们。”长宁看着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的阿夙感慨道。
暮春的下午,太阳暖而不炽,开阔的校场北侧陈列兵着器架以及锻炼身体的器具,最外侧种了一圈柳树、松树。
长宁就是站在柳树下遮阴,阿夙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温盐水小口地喝着,喝了几口,关心道:“你身子还行吗?”
长宁身子不适,没有上骑射课,阿夙比赛完就跑过来询问长宁的身体状况。
“还行。”长宁脸上温和地笑道:“就是有些不方面。”阿夙了然地点点头,又道:“晚上回去我送你些东西,保准你明天上午就能骑马。”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武崇训大声叫道:“阿夙快来!要开始了!”
“我先过去啦。”阿夙听完忙道,然后飞身一跃跨上白马,还不忘回头和长宁挥手告别。
“看着路,看着路。”长宁大声提醒她。
阿夙骑马来到李成器身边,与其他几人齐平,只听骑射老师说道:“咱们今天练习的是马上射箭。武舒,你先来。”武媚娘赐武姓后,秦舒也改成了武舒。
“是。”阿夙的骑射是在军营中练就的,两三岁就开始上马,骨头长硬之后就开始学习弓箭和枪法刀法。
白马荡起一阵扬尘,身着红色骑装的阿夙如果一只飞鸟掠过大地,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
“十箭皆中红心,上上。”骑射老师通告道:“下一位武崇训。”
武崇训垮着脸,哀嚎道:“我做不到啊,能中两箭就是上天开眼。”说完,他幽怨地看了眼阿夙,小声嘀咕道:“这简直不是人,让我们怎么活呀。”
“快点!”武延基催促他道。
武崇训以比阿夙慢十部的速度从靶子面前路过,只中了一箭。一朵厚厚的云彩飘过来,遮住了太阳。
“果然上天没开眼啊。”武崇训嘟囔道。
“武崇训,下,中一箭。”骑射老师叫道:“下一位武成器。”
阿夙笑着对身边这位温雅俊秀的少年,鼓励道:“成器哥哥,加油!”
李成器微微点头道:“多谢。”然后骑马而去,成绩是中靶七箭。
李成器之后是李重润,他冲阿夙点点头,道:“阿夙姐姐,我去了。”
“嗯,小心些。”阿夙叮嘱道。
下午的骑射结束后,阿夙毫无意外地碾压一众子弟,成绩是一骑绝尘,笑傲江湖,就连骑射老师也称赞她有天赋,说不定是当将军的好苗子。
考虑到大家都累了,骑射课之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吃饭时间。其他人都被寺人宫女扶着去休息,阿夙依然没走,而是校场之上练枪法。
李重润回头看了眼,对身侧的武延基说道:“我骑射不好,想要再练会儿,你先过去吧。”
“行吧。”武延基捶着胳膊道:“不理解你们这些人。”李重润笑笑,折返回到校场上。
阿夙练得很投入,直到练完一套枪法,听到鼓掌的声音,才发现是李重润一直在旁边看着。
阿夙停下来,因为上的骑射课,她没有戴累赘的发冠,而是将头发简单的束起来,额头勒着淡紫色抹额,脸上肌肤莹润清透,一双眼睛星灿月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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