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媚娘要开天辟地做封禅的亚献,率领六宫内外命妇祭祀地祇,她还要一起参加呢。
这次参加封禅的人员极为庞大,车马逶迤于道,绵延不绝,走走停停,这让武婧儿想起前世早晚高峰堵车的情形。
武婧儿正在马车内百无聊赖地看书,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车帘被掀开,进来一位风韵犹存的华美妇人。
“看样子我没来错时间,你正好有空。”千金公主眉头一挑,对武婧儿笑着道。
武婧儿直起身子,给她倒了杯茶,道:“什么没来错时间,这话怎么说,我一直闲着呢。”
千金公主用手一点外面,意味深长笑道:“那可不一定。”云川正在外面骑马护在马车一侧。
呃……
武婧儿将茶递给千金公主,笑道:“你从外面而来,赶紧喝口热茶,堵上嘴省得胡说八道。”
待千金公主喝完茶,武婧儿问道:“你怎么不在前面,跑我这儿来了?”
这次武媚娘率领六宫内外命妇一起前来封禅,千金公主的亲人能来的都来了。
千金公主挥着帕子扇风,道:“人多又杂,好多我都不认识,吵得脑袋疼,所以来你这里清静清静。”
武婧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果盘,往千金公主手边推了推,道:“吃点零嘴。”
千金公主拈起一块桂圆干,放到嘴里,吃完,朝武婧儿眨眼睛,道:“你看见韦贵妃,呸,现在应该叫纪国太妃,她的脸色了吗?”
武婧儿做聆听状,问道:“纪国太妃,她和越国太妃都是……”
不待武婧儿说完,千金公主忙点头接上:“她们都是太宗皇帝的妃子,纪国太妃当年是贵妃,越国太妃是德妃。这次祭社首山,终献是越国太妃,而非纪国太妃。”
“为什么呀?”
千金公主笑道:“你样样都好,就差这些。这越国太妃的外祖父是观德王杨雄,皇后的外祖父是观德王的弟弟遂宁县子杨达。越国太妃和皇后算起来是表亲呢。”
武婧儿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千金公主边吃果干边道:“你叫我声师傅,包教包会。学费嘛,你那什么好茶送我些就成。这果干吃着不错,你从哪儿买的,赶明我也买些。”
“不是买的,南边园子送来的,我送你些。”武婧儿看千金公主吃得正香,也拿起一块吃放在嘴里。
“我学这些干嘛?”
千金公主缓缓摇摇头道:“这是必须要学的哦,朝堂之上大部分都是这些人的姻亲。再说了,我是高祖皇帝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小姑姑,做你的师傅,也不算差了辈分。”
武婧儿顺着千金公主的话往下想,点点头,道:“那好,赶明回去我给你补上束脩。”
千金公主笑起来道:“叫声师傅听听。”
“师傅。”
“哎~”
千金公主和武婧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良久,才止住笑。
“你也真叫。”千金公主指着武婧儿笑道:“这点咱俩很像。”
说句好话让对方高兴,自己也得了便利,何乐不为?
两人玩笑完,千金公主尽职尽责地给武婧儿说起是世家大族的关系,顺便夹杂着各种八卦,引人入胜,让人欲罢不能。
千金公主说得口干舌燥,连灌了几杯茶。
武婧儿惊讶道:“你说这次没来几个公主?”
千金公主点头,叹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大唐公主长寿的不多。就说我们姊妹,最受宠最有名的是三姐平阳昭公主,她活了三十多岁。太宗皇帝的公主现在活着的只有三四个,东阳、普安不受宠,城阳公主牵扯巫蛊被贬。”
武婧儿应和道:“是啊。城阳公主应该不用担心以后,当今皇上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
千金公主深以为然。皇家的公主不值钱,需要拉拢朝臣时,不管对方年纪多大,有无儿女在,直接嫁过去就是了。
若在位的皇帝是父亲或同胞兄长还好些,异母的兄长就差了一层,若侄子在位那就不知道差了多少层。
所以千金公主才殷勤逢迎武媚娘,只有在帝后二人这儿得脸,她才是尊贵的公主。若不得脸,就略强些的贵妇人罢了。
两人说到公主,下意识地把李治的女儿忽略过去。萧淑妃生的两个女儿如今最小的恐怕已经十六七了。这两人如今还被关在掖庭,众人慑于武后的威严,根本没有人敢提。
至于李治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强行忽视。
嫁出去的皇家公主为帮兄弟谋反的事情屡见不鲜,也许李治有别的考量。
两人一起用了饭,千金公主对武婧儿家的路菜赞不绝口。
饭后,两人在外面活动一下,又回到马车当中。千金公主呵手道:“外面真是太冷了,要是下雪,这路就不好走了。”
马车里温暖如春,弥漫着柑橘的清香。
武婧儿道:“正月初一祭祀泰山,现在才十月,这一路上总会遇到雪天。”
千金公主道:“咱们不用管这些,横竖有前朝那帮公卿安排行程,保管不耽误封禅。你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武婧儿取出一副纸牌,将斗地主的规则道来。千金公主一听,立马同意,只不过两人打没意思。武婧儿又派人去叫亲家邢国夫人过来一起玩。
不会儿,王夫人带着一位深目高鼻,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带有异域风情的年轻美人过来。
王夫人介绍道:“这是裴都护的妻子库狄云珠。云珠,这是千金公主和永丰公主。“
三人见礼,王夫人解释她正在和云珠说话,听永丰公主叫人来玩,便两人一起过来了。
武婧儿笑着道:“我们刚才还说三个人差了些,但不知找谁。恰好你带来了云珠,打牌四个人正好。”
说完武婧儿将规则又详细说了一遍。众人在武婧儿的指导下打了第一局后,都道学会了。
千金公主一心二用,巧言妙语打听出这云珠的家世。
原来库狄云珠是安西都护府某个大部落酋长的女儿。裴行俭丧妻后,就聘她为妻,在当地完婚。
这次朝廷封禅,安西都护府派人过来。于是裴行俭将小妻子安排在卫队里一起回来,拜见父母亲长。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家族显赫,门第颇高,嫁女娶妇大多是士族高门。云珠这些姑嫂妯娌嘴上不说,但眼睛掩藏不住的高高在上的打量,让云珠十分不快。
明眼人一看裴行俭的官职和库狄云珠的家世就明白他们成亲的原因所在。
历来,中央派去的官吏最快地融入边地的手段之一就是联姻。
比如高凉郡太守冯宝和俚人首领冼夫人。
再如裴行俭和库狄云珠。
库狄云珠在部落中算是个小公主,心生不快之后,但为了家庭和睦,避免给夫君带来麻烦,就躲了出去,找王夫人说话。
裴行俭和苏定方有师徒之谊,当年裴行俭反对立后被贬外任,苏定方又和武后的姐姐结了亲家。
苏定方有心缓和裴行俭和武后的关系,便写信给裴行俭试探一番,询问他对武后的态度可否改变。
裴行俭回信说,大意是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皇后是一国之母,为人臣子要尊重皇后,维护皇后的威严。
苏定方收到信后,心中笑了下。现在的皇后是当年的武昭仪,裴行俭说要尊重皇后,那岂不是等同于说尊重武昭仪?
苏定方就托夫人趁时机从后院夫人处先说和一下。于是,王夫人收到武婧儿的邀请后,立马带来库狄云珠,隐晦地向武婧儿身后的皇后示好。
武婧儿还没看出来时,千金公主这位长安通就看出了端倪。她引着库狄云珠说了一些裴行俭的事情,武婧儿这才明白。
不过她心中对于这件事倒是乐见其成,武媚娘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敌人,即使是中间派又何妨。
武婧儿通过牌桌看人,发现不仅千金公主和王夫人心思玲珑,就连新来的库狄云珠也不可小觑。
库狄云珠今年二十岁,人水灵灵的,就像高山之上融化的雪水,性格外向,擅长骑马射箭,天资聪颖,记忆尤好。
武婧儿一边出牌,一边道:“对三。云珠,官话说得好,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长安城长大的小娘子呢。”
库狄云珠瞧了眼自己的牌:“不要。我嫁给郎君之前官话说得磕磕绊绊,是郎君教我呢。郎君还教我读书习字,我正在读《周易》。”
千金公主:“对六。哦,你竟然读了《周易》厉害,了不起。”
王夫人道:“对九。公主,你没读过?”
千金公主嘿一声,先催促武婧儿出牌,然后回道:“我读了和没读差不多,启蒙读物倒是学得不差。后来,文德皇后去世,女官教得不上心,就略看看。”
“别急啊,对勾。我和千金差不多,我对《诗经》比较熟悉。王夫人呢?”
武婧儿当年也是受到良好的教育,不过他们家请来的夫子擅长《诗经》。
王夫人道:“不要,我这牌一张都没下去。《周易》《诗经》《礼仪》《春秋》跟着兄弟们读过一些。年轻时多读书好,现在老了,我就看不下去了。”
千金公主附和道:“对极,都自己当家做主,谁还耐烦看那些劳什子。”
武婧儿笑道:“你们别教坏人家小娘子。云珠,活到老学到老。不要,我就要出牌了。”
库狄云珠道:“对二,顺子。我家郎君也这么说呢,学无止境。”
千金公主:“云珠快跑了!快压住她。”
王夫人道:“一手烂牌,连不起来。裴都护说的对。”
武婧儿惋惜道:“哎,我刚才破开了,要不起。”
直到下午,四人才散去,又约着明天一起打牌解闷。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车队仪仗绵延数百里,众人终于在腊月底到了泰山脚下。
第32章 . 我的皇后堂妹 松柏×封禅×谋夺后位
天色阴沉, 六宫命妇在武媚娘的带领下举行了祭祀地祇的彩排。
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众人无不拱肩缩背,冻得瑟瑟发抖。
武婧儿站在命妇们中间, 耳尖的她听到不时有人抱怨天气寒冷,想念高枕软卧。
武婧儿小幅度地跺了跺脚, 她们这些命妇跟着行礼, 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动不动。山顶的冷气仿佛能把众人的血液冻住。
回首这两三月来, 封禅队伍所经之地,入冬庄稼被踩踏,树木被砍或当柴火或搭帐篷, 百姓穿上最好的衣裳被拉来歌功颂德, 武婧儿的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泰山封禅就是一场帝王和公卿大臣的狂欢,但这给沿途的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武婧儿顺着指引,犹如提线木偶般跪、起、拜。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最前方的武媚娘身上。
李治是首献,但他身体不好,就只有武媚娘顶着寒风过来, 一丝不苟地走完全部的流程。
结束的那一刻, 六宫命妇们忙捶肩敲腿, 活动手脚。一旁待命的丫鬟仆妇纷纷送上汤婆子, 并为主人披上披风, 带上风帽,百般呵护。
唯有武媚娘与众不同, 皇后的品服繁杂但并不保暖, 她仿佛不怕冷般,笔直地站着,就像一棵独面暴风雪的青松。
鹤立鸡群。
武婧儿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这个词语, 她突然笑了。
这哪是鹤,分明是凤凰嘛。
由于随行之中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命妇,武媚娘得知这次彩排没出什么问题后,就立马解散队伍,让众人回去。
彩色的肩舆如同一只只飘然的蝴蝶,贴着石阶蜿蜒而下,给黄褐色的社首山勾勒出几笔生气。
武婧儿带着侍女,避让一边,让年纪大的命妇们先过。命妇们走得七七八八,山顶又恢复了肃穆。
武婧儿就要带人离开,就看见一个小宫女跑来,说皇后有请。武婧儿回头,瞧见武媚娘朝自己微笑。
武婧儿走过去,关心道:“娘娘,你冷不冷?”
武媚娘伸手出,握住武婧儿的手,然后松开,朝她得意地粲然一笑。
温热柔软的手带着微微的潮意。
“我自幼不怕冷,这天气算什么。”
武媚娘说这话时,只见一缕阳光破开云层,照在祭坛之上。
“好兆头。”
武媚娘见状喜不自胜。这次的泰山封禅对她而言极为重要,容不得一丝差池。今早见天气阴沉,她心中担忧,现在终于能放心了。
武婧儿笑道:“是啊,金光破云照在祭坛之上,皇天后土有灵,保佑我大唐风调雨顺,百姓安泰。”
“皇天后土保佑。”武媚娘重复,又道:“三姐姐,你陪我一起走走。”
武婧儿略落后武媚娘半步,两人下阶梯,前导后从的宫女内侍离两人有一段距离。
寒风似乎被阳光暖化了几分,枯黄的杂草即将萌发,两侧的松柏苍翠巍峨。
“我刚才见你闷闷不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五感敏锐,自然听到彩排时命妇们的牢骚。她虽然意志坚定,但也想从别人身上寻找认同。
她觉得所接触的女性当中,唯有武婧儿能懂她。但武媚娘回头看人时,却发现了武婧儿神色颓靡,丝毫没有她以为的激动。
随着武媚娘威仪加重,武婧儿也在调整对武媚娘时的心态。
俗话说,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两人目标一致,利益一致,是姐妹,更是盟友。
武婧儿认为在权利的漩涡中,二人应该开诚布公,至少她要对武媚娘开诚布公。
“我只是觉得封禅有些华而不实,劳民伤财。”武婧儿对武媚娘耳语道。
我不是针对你一人,而是针对你们夫妇二人。
“娘娘为泰山封禅,震古烁今,开天辟地。”武婧儿顿了顿,又描补了下。
武媚娘听了,突然大笑起来,只笑得武婧儿满脸疑惑。
武媚娘直摇头,拍拍武婧儿的肩膀道:“夏虫不可语冰。”
啊?
“娘娘你什么意思?”武婧儿一脸懵逼,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就成了夏虫了呢,她觉得自己至少得是个青鸟。
武媚娘给了武婧儿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武媚娘所忧是武婧儿对自己做亚献的态度,怕她也觉得亚献由公卿大臣做是天理。
如今听她言语,分明就是一个只知干活心怀百姓的能吏,一点都不懂争权夺利。
武媚娘觉得自己自寻烦恼,故而大笑。
山顶寒风强劲,环境恶劣,山崖之上的松柏均是生得一侧茂密青翠,一侧稀疏干瘪,两侧硬凑在一起,显得别扭又滑稽。
“你在看什么?”武媚娘顺着武婧儿的目光看去,只见松柏扎根在山崖之间,迎风而立。
武婧儿指着一棵松树,对武媚娘说道:“娘娘,你看那两侧的树冠像不像这世间的男人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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