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求请,而是你们一定要离开两都。显儿的性格我了解,我明白你说的是实情,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不会了解也不会顾忌你们……”武婧儿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二人。
李显咬着唇,点了下头,握住韦滢滢的手,说道:“咱们一家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韦滢滢颓然,然而她眸子闪过一丝期盼,起身走到武婧儿身前就要跪下。武婧儿连忙将人扶住,问道:“有事慢慢说,这是做什么。”
韦滢滢的泪水滚了下来,恳求道:“求姨娘救救我的家人吧。钦州是烟瘴之地,又多蛮夷,我爹娘年纪大了,弟弟妹妹年纪又小,都是我怂恿七郎为我爹封官的,不干我爹娘的事。”
“往日交好的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我现在只能求姨娘了。若姨娘救我爹娘弟妹一命,我必结草衔环报答姨娘的恩情。”
武婧儿听完,沉吟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爹……你想必也知道朝廷办事风格……换个好地方几乎完全办不到,天下的人都看着呢。”
韦滢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然后又听武婧儿说道:“钦州换成流求,你觉得怎么样?”
韦滢滢的嘴巴张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流求?”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五嫂就是流求都督府都督。”李显在一旁补充道:“五嫂温和善良,看在你的面上想必会安置好岳父一家。”
韦滢滢一听,连忙道:“就这个,就这个!”
武婧儿点头,对韦滢滢说道:“流求与大陆隔海,海上风高浪急,常有船沉人亡的事件发生。我不能保证他们能平安到达流求,也不能保证他们能在流求活下来。”
韦滢滢忙摇头道:“去哪儿没有风?从东都到钦州也是危险重重,至少他们到了流求,有人能依靠。姨娘,你帮我向五嫂问好,请她代我照顾我的父母,若有来日,我定当报答她的恩情。”
武婧儿道:“好,那我回去就向天后求情,改迁流求。你们到了均州,都要好好的。”
李显嘴张了张,最后问出口道:“姨娘,我六兄是怎么死的?”
武婧儿神情一黯,将李贤之死一一道来。
李显和韦滢滢听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是自杀?阿娘不是……”
连李显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李贤不明白呢?或许李贤明白,但只是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
武婧儿伸手拍拍李显的肩膀,对他郑重地说道:“只要你相信你阿娘不会害你,你就永远不会死。”
李显愕然,他现在显然还没有明白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武媚娘的心很大,国家社稷占了一大部分,李治又占了一部分,仅留下一点分给几个孩子。
就拿李贤来说,与天后不合、曾经深受朝野和天皇称赞、才华横溢、处事明审以及又是天皇现存的嫡长子,这些都让李贤成为反武势力最理想的拥护对象。
但这样的李贤却是社稷稳定的隐患,所以李贤死了最好。但对于母亲身份的武媚娘而言,她心中还是希望李贤活着,所以才在武婧儿的央求下写了信,为儿子求活。
信封之上的“子贤启”就是明证。
想毕,武婧儿见李显一脸懵懂,转头看向韦滢滢,对她说道:“皇家的事情一般不会牵连到女性。隐太子李承乾的妻子郑观音、巢王李元吉的妻子杨氏、贤儿的妻子房宜蕙都活得好好的。”
“显儿他承受的压力比你更大,到了均州,你要好好劝解显儿。”武婧儿叹了一口气,转头又对李显道:“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你的妻儿才能有更好的未来。不然你看看你六兄,他去后,有谁还能会想起他的三个孩子和妻子?”
李显的心境慢慢变得平缓起来,听到这句话,他和韦滢滢对视了一眼,两人看向武婧儿坚定有力回答道:“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的。”
武婧儿闻言,露出笑容,随后脸色一变,再次郑重叮嘱二人道:“你们到了均州只好好过日子,不要起……别的心思。对于别人可能是从龙之功,但对于你们一家可能是灭顶之灾,到时……”
李显忙不迭道:“我知道,阿娘下次能放过我,下次就……”
韦滢滢赶忙打断李显,给武婧儿保证道:“我们知道轻重,而且已经受了教训,再不敢做旁的事情了。”
武婧儿道:“你们明白就好。去了均州后,没事做,就看看书养养花,也别忘了几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将……将来若长宁他们几个到了婚嫁的年龄,你们还在均州的话,我会奏请天后给他们赐婚,说不定他们还能出来。”
“别到时长宁重照他们来了京师,外人一看,噫,这几个孩子长得怪好看,咋都目不识丁呢?不注意小孩教育,到时你们就后悔莫及。说不定长宁重照他们还要埋怨你们呢?”
“他们敢!”
自从废帝后,李显和韦滢滢都一直处在阴霾中,武婧儿描述的带着光亮的未来,让他们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第105章 . 圣母神皇 徐敬业叛乱(一)
武婧儿从李显夫妇处回来, 正要将几人谈话的内容告知武媚娘。武媚娘摆了摆手,道:“不用说了,随便猜也能猜出来。”
武婧儿听了, 轻笑出声道:“还是娘娘了解我和显儿。吃一堑长一智,他如今瞧着成长了许多。”
武媚娘冷哼一声道:“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他成长。身为帝王不自重,自然不能将江山交付给他。”
一阵沉默传来。武婧儿不得不承认武媚娘说的对。在她看来, 李显和他的父亲李治相比差了太多了。
“幸好有娘娘。”武婧儿看着武媚娘庆幸道。
怪不得李治临终前,将军国大事交给了武媚娘裁决。
武媚娘瞥了眼自己想通的武婧儿, 指着奏章说道:“人呢,你也去看了。现在你赶紧把落下的奏章给我补上。”
武婧儿笑着坐下来,想起了韦家的事情, 于是向武媚娘求情道:“韦滢滢已经知道错了。娘娘不看在糊涂大人的面上, 也看在几个小孩子的份上,将韦家流放到流求吧。”
“徽音年年上书,年年要人,韦家那几个人我瞧着都读过书,不如送到那边榨干他们的用处,一举两得。”
武媚娘似笑非笑地看着武婧儿,道:“当初她为皇后时, 将你这个姨娘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无人可求,就求到你的头上了。你也忒烂好心了,就不怕救了个白眼狼?”
武婧儿不在意道:“我还有多少岁能活?等到他们报恩, 说不定我早就进了坟墓。我不为其他, 只为显儿。”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提到年龄,道:“你也知道这些。罢了,左右流求也是荒瘴之地。你既在他们面前夸了口,我不好让你在小辈前没有面子。”
武婧儿起身行礼, 笑吟吟道:“多谢娘娘成全。”
武媚娘也跟着笑了,笑完之后,脸色凝重道:“就此一次,以后我就不会答应了。”
武婧儿点头保证道:“我与娘娘一体,娘娘指哪儿我打哪儿。”
“你最好是说话算话。”武媚娘哼了一声道。
李显夫妇离开东都前往均州之后,东都表面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乾陵的地宫已经营造好,钦天监选了良辰吉日,新皇李旦一身缟素,满脸悲戚,带着千乘万骑护送高宗灵柩回长安下葬。
武媚娘站在则天门上送别。初夏的阳光亮堂堂的,与送葬的队伍混为一体,让人分不清楚。
灵柩渐渐远去,仿佛也将武媚娘的心带走了。
李治去世后,武媚娘经常半夜醒来,想要探查李治的身体状况,伸手一摸,身侧是空的,再往外一摸,才想起那人已经不在了。
武媚娘看着化为白点的灵柩,明白这是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从此,李治长眠地宫,她独自在人间行走。
想到此处,武媚娘的心揪痛了一下。她思念李治,不舍得他离开,却不敢送他最后一程。
时局只是表面稳定,武媚娘不敢冒险离开东都,中间的变数太大了。
她牢牢地抓住权力,同时又深深地怀念着李治。
灵柩离开后,武媚娘郁郁了一上午,又立马投入政事当中。
时光流过,将刻苦铭心的记忆深埋,又开始了新生活的勾勒,记忆摞了一层一层又一层。
这日,武婧儿刚坐下正要处理公文,就听到有人通禀说礼部尚书武承嗣来了。武媚娘点头,让人请他进来。
武承嗣快步进了宫殿,满脸堆笑,行礼道:“侄儿拜见姑母,姑母仙福永享。侄儿拜见三姑母,三姑母万福金安。”
武媚娘手一挥,身子斜靠在椅子道:“起来吧。”说完,她转头对武婧儿说道:“这个猴儿,过来请安老是说些俏皮话,正事不好好做。”
武婧儿亲眼见过武承嗣如何殷勤奉承武媚娘,闻言笑道:“你听听他如何狡辩。”
“对呀,姑母你听我狡辩……不,是辩解,”武承嗣满脸笑容道:“侄儿今儿是有正经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我要是不满意,礼部尚书你也就不用当了。”武媚娘开玩笑地说着话。
武承嗣的眼睛闪过慌乱的神色,额头开始冒汗。他这个姑母面冷心狠,亲生儿子都能杀,更何况他这个侄子?他显然没有把天后的话当成是开玩笑。
武婧儿见武承嗣僵住,遂开口解围道:“我对你口中的事情也很好奇,说来让我也听听。”
武承嗣回过神来,忙挂上讨好的笑容:“承蒙姑母厚爱,侄儿当了礼部尚书。侄儿感念姑母恩情,为姑母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如今姑母匡正社稷,功绩昭彰,远迈古人。侄儿想,不如追王武氏先祖,立武氏七庙,以彰显姑母的功绩。”
武婧儿听了,诧异地看了眼武承嗣,叹道这武承嗣的胆子真大。天子七庙,武氏立七庙是什么意思?在武婧儿看来,现在还远没有到立七庙的时候。
武媚娘听了,却饶有兴致道:“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
武承嗣连忙道:“姑母文治武功不仅是女人堆中的英雄,就是那些须眉浊物也比不上。所以侄儿以为宜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向武氏列祖列宗,向天下人表明娘娘的功绩。”
武媚娘的手指曲起敲着桌案,转头看向武婧儿道:“你以为如何?”
武婧儿觉得时机有点早,但她心里相信武媚娘会做出正确的决策,于是出口道:“我不懂这些,全凭娘娘裁决。只是立武氏七庙,怕朝臣要吵闹一番。”
武媚娘笑了一声道:“吵起来才好呢。”吵起来,她才能看清那些人支持人,哪些人反对她。
武承嗣表忠心道:“只要姑母吩咐,哪怕被千夫所指,万人误会,侄儿也会将姑母的命令执行下去。”
“好,我果然没看错你。”武媚娘坐直身体,看着武承嗣,道:“礼部尚书武承嗣听旨,即日起加封你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后要尽心尽力办差。”
武承嗣闻言大喜,跪在地上,颤声道:“侄儿领旨,多谢姑母隆恩。”
武承嗣他终于进了政事堂,当了宰相,心中更加坚定奉承天后的念头。
武婧儿听到武媚娘的任命,心中稍一思索,也暗自点头。武承嗣虽然能力不行,但他对武媚娘的忠心毋庸置疑。
如今宰臣中,以刘仁轨和裴炎为首,刘仁轨留守长安鞭长莫及,东都的官员实际是以裴炎为首。
当初李显即位后,武媚娘神隐,李显和裴炎展开了争夺权力较量,但最终于以裴炎和武媚娘联合,废了李显为结局。
如今李旦即位,他被幽居别殿,武媚娘和裴炎直接对上,二人的矛盾自然越来越激烈了。
新任宰臣中王德真逐渐和裴炎联合起来,出身北门学士的刘祎之态度暧昧。武媚娘感到了对宰臣的掌控力下降,于是就将武承嗣提拔为宰臣。
武承嗣得到天后的授命,回家之后找心腹代笔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奏章,旨意就是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将天后的祖宗待遇提升到皇帝级别。
现在天后已经临朝称制,代掌皇帝的权力。
这篇奏章在朝堂上刚出现,就如同一点水进入了沸腾的油锅里,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裴炎立马出列,坚定地反对道:“武承嗣此言是害太后啊!太后是天下之母,为天下之表率,应当至公无私。但现在武承嗣上书太后,请太后追封武氏祖先立七庙,这是自私的行为,与太后的身份不相符合。”
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德真附和道:“裴相所言有理,自古以来没有立天子母族七庙的先例,此事有违古制,请天后三思啊。”
那道自从显庆年间设立的珠帘终于撤去,武媚娘坐在宝座上,脸上喜怒不形于色,静静地看着下面臣子争论。
武媚娘身前的御座上空无一人,李旦回长安主持高宗的下葬仪式。
武承嗣站出来反驳道:“裴相说的毫无道理,立武氏七庙如何是自私的行为?太后功盖千秋,理当立庙以示尊荣。”
裴炎轻蔑地瞥了眼武承嗣,此人不学无术,身无寸功,阿谀奉承,可叹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与这样的人在朝堂同列。
悲哉!怪哉!
武承嗣接受到裴炎的目光,感觉裴炎看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团脏东西,顿时脸紫胀起来,双手紧紧攥住笏板,心中暗道,老匹夫若落到他手中,早晚有他好受的。
裴炎从武承嗣身上扫过后,抬头看向宝座上的武媚娘。那道淡淡的珠帘撤去后,朝廷和天后的界限也渐渐消融了。
天后正式从后宫走到了前朝,能阻止她的人已经不在了,敢阻止她的人寥寥无几。
吕后的故事浮现在大臣们的心头。
裴炎目光直视天后,道:“太后难道忘了吕氏之祸吗?吕后、吕产、吕禄败亡,吕家不复存在。太后若为武家先祖长远计,更不能僭越规制啊。”
“殷鉴未远,当绝其源。请太后三思!”裴炎厉声道。大臣们纷纷附和。
武媚娘见朝中大臣激烈反对,神色平淡道:“此事明日再议。”
说完,武媚娘看了眼内监,内监朗声道:“退朝。”
裴炎等人面面相觑,太后立家族七庙的态度坚决,他们唯有苦劝死谏了。裴炎看着满脸无措的同僚,余光又瞧见被众人簇拥的武承嗣兄弟,心中长叹。
女主当权,国将不国啊!
裴炎等人坚决反对立武氏七庙,吵吵闹闹许多天后,就连长安留守的刘仁轨也赶忙了写了一份奏章送来,也以吕后的事情劝谏太后。
武媚娘观察了朝臣这些天的反应,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以诸侯王的标准立武氏五庙,顺道也明白了裴炎等人以后必将与她为敌。
眼见武承嗣办妥了一件事,入了天后的眼,武三思也跟着动起了心思。他将心思打到了皇室诸王身上。
天后临朝称制,常有人将其比作吕后,武三思等武家诸侄自动将自己带入诸吕。吕禄和吕产是吕后的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恰好也是天后的侄子,武婧儿好比吕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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