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还是要感谢你为先,多亏你拿到了考题。”
推杯换盏间,叶可卿如遭雷劈。
果然如周大人所料,这次的会试恐怕掺杂使假,多少人寒窗苦读,却有人凭着弄虚作假,抢了旁人科举及第的大好前途,何其不公?
这两人是怎么敢的啊?
两个狼狈为奸的人又齐齐遥敬衡王,笑得发自肺腑的畅快,这笑声气得叶可卿咬牙,生生憋住揍人的冲动,踩着楼梯下去。
回到青石巷,院门口多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随意地扔在地上,远远瞧着像一堆花花绿绿的垃圾,有衣物、铜镜、花钗等等。
仔细一瞧,都是叶可卿的物品。
她捡起来拍了拍灰,拽着推开门,门里站着两行仆妇,最上头是许久不见的,青阳家的老夫人。
“你做的?”叶可卿何时受过这种气,咬着唇问。
“是又如何?”老夫人冰冷地睇她一眼,柱着拐杖骂了一句,“小狐狸精。”
叶可卿握紧拳头,料想对方想来是知道了会试的成绩,重重呼出一声气。
“你若是为科考之事而来,我劝老夫人还是先回去等个几天,这几日青阳尘璧忙得很。”
提到此事,老夫人的眼里迸射出骇人的凶意,两道眉毛怒怼一起,厉声道:“忙?他忙什么?忙着跟你勾勾搭搭,忙着上了你这个狐狸精的当?”
叶可卿也来了脾气,叉着腰骂回去:“你个老东西,嘴巴也太不干净了,张口闭口狐狸精,真是为老不尊。”
“你你你……”老夫人气得直敲地面,嘴皮发抖地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打死!”
几名壮硕的老仆抓住叶可卿的胳膊,押到老夫人跟前跪下。
“呸,以多欺少的老不要脸……”
话没骂完,叶可卿就被招呼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是个倔犟的,目光狠辣地盯着老夫人。
“敢打我?你个老东西,要不是看到你是青阳大叔的娘……”
“住口!”
老夫人眼里有了悲戚,望了望门口的大树,用吃人的目光凌迟叶可卿。
“你克死我儿,又耽误璧儿,然……”
老夫人话音一转,收了几分目光,“只要你立刻离开璧儿,我就放过你。”
两名粗使老妇执着手腕粗的藤鞭,绷着脸恐吓叶可卿。
叶可卿勾唇一笑,那笑满含嘲讽。
“什么放过我?是放过你自己吧,你知道你要是打死我,青阳尘璧不会再顾及你们的祖孙情谊,你是在给自己找退路。”
被戳中心中所想,老夫人的面色更加凶悍,一口银牙咬得“咔咔”作响。
“动手――”
叶可卿的肩膀被架得牢牢的,身后的荆条打在她的身上,绽放出巨大的痛意,她蹙着眉,咬紧牙关扛下。
她的额头渐渐疼出细密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滑出一股痒意。
头顶又是一声厉喝:“你滚不滚?”
叶可卿一声不吭,眼睛里落入了一滴发咸的汗水,刺得她眼睛好痛。
她干脆闭上眼。
老夫人骂了一句“贱骨头”。
须臾,叶可卿笔直的脊梁再也挺不起来,她微微拱着腰,随时要瘫倒在地。
执鞭的老夫犹豫地停下手,劝说道:“老夫人,再打真的就打死了,不能再打了。”
“是啊老夫人,打死她不要紧,坏了和璧儿的情分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要你离开璧儿。”
老夫人半个身子压在拐杖上,鹰眼锁在叶可卿的脸上。
少女闭着眼,嘴角挂着血,嘴唇向上勾着,带着笑。
喉咙里又溢出血,顺着嘴角流到纤细白嫩的脖颈,披头散发里,叶可卿笑出了残损和倔强。
美得触目惊心。
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而坚定。
“绝、不!”
“打――”
老夫人气急了,用拐杖朝叶可卿的头顶砸去。
一股殷红的血从头顶流了下来,从叶可卿的眼皮上蜿蜒流下,身子越来越沉重。
得了命令的老仆又用藤鞭抽了过来,这一下,打得叶可卿直挺挺趴倒在地。
背后的痛楚还在持续加深,老夫人是下定决心要打死她,即便拼着祖孙情谊破裂,也要打死她。
叶可卿性子倔,吃软不吃硬,她从来没有爱过一个男人,不知道原来她爱起一个人来,会是这般疯狂。
连命都舍得,就舍不得离开他。
大门猛地被踹开。
青阳尘璧挟着一身毁天灭地的杀意,大步闯进。
第四十七章 表露心意
青阳尘璧的盛怒之火犹如一锅热油倒在柴火堆上,勃然间窜至天灵盖,他一脚将执鞭的老仆踹翻在地,咬牙切齿。
“找死。”
老夫人当下生出几分心虚和害怕,紧张地站起来,挤出一抹笑来。
“璧儿,你回来了?”
对着她的孙儿,她全然没有刚才的凶悍,可她的乖孙儿一个眸光也没有给她。
青阳尘璧那往日里清冷看人的眼睛,生出许多破碎的光,颤巍巍地锁在地上的人身上。
“卿卿。”
他惴惴不安地唤她,眼尾染上绯红。
地上的女子满头鲜血,奄奄一息。
“卿卿,不怕。”
青阳尘璧跪下,微微弯下腰,颤抖着手指去探叶可卿的鼻息。
还活着。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憋着气,不敢呼吸,又放软了双手去抱地上的人,小心翼翼,似在捧一樽易碎的琉璃娃娃。
看清叶可卿的伤况,他的心被撕裂得生疼。
平日里,他宠着、惯着,即便割破手指也令他心疼的宝贝,被他那祖母打去了半条命。
他怎能不怒?
打人的老仆劝说道:“三公子,你也别太难过,等以后高中了,让祖母赔你一个更知趣的,拢不过是个女人,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你可别为了她偏了正道。”
这番话,没有得到青阳尘璧一个眼神,他抚弄叶可卿沾着鲜血的头发,露出血迹斑斑的小脸。
朝气蓬勃的面庞不再对他露出嬉笑怒骂,怀中人双目紧阖,昏迷不醒中也蹙着眉,梦中仿若有一只无形的罪孽之手掐住她的咽喉,嘴角的鲜血汇聚成溪,沿着惨白的脖子流淌。
他只愿是少女在睡梦中打翻了凤仙花汁。
所幸,她还能呼吸。
意识到这一点,青阳尘璧在温暖的日光中打了个寒颤,轻柔地吻在怀中人的唇角,似乎这样才能抹去心间的恐惧,令他的身体回暖一些。
随后,他站直膝盖起来,把人拢在怀里,稳稳当当地转身。
老夫人的脚步往前追了一步,抬头去看长得越发高大的孙儿,鬓角的银丝愈显仓惶,她眼含孺慕,带着哭腔地唤:“璧儿,你不认祖母了?”
孙子没有责怪她一个字,却好似比出言责怪她更让人难受。
青阳尘璧横抱着人,脚步滞了一瞬,终究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是从未有过的冷酷。
他的身后院门大开,轰然间,传来老夫人的放声痛哭。
叶可卿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伤得起不来床了,再睁开眼已经是三日后,头昏沉得厉害。
伤在背脊,她是趴着的。
青阳尘璧守在床边,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见她睁开眼,呼出一口气。
“饿不饿?想吃什么?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让叶可卿有些愣住,好似做过一个类似的梦,她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有气无力道:“要喝水。”
青阳尘璧把她扶起来,让她跪在床上,端来一盏清水喂她。
叶可卿睁着杏眼,一边“咕噜咕噜”,一边圆溜溜地看他,鸦黑的睫毛呼扇呼扇,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勾得人心里发软。
乖乖喝完水,青阳尘璧又端来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她嘴里。
叶可卿的眉毛被苦味冲得拧起,皱着一张脸,半是抗拒半是妥协,小口小口地喝药。
“青阳……你有没有糖?”
“有。”青阳尘璧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角的药汁。
“快给我。”
叶可卿苦着小脸,一脸急色,却见少年不急不缓地从袖子拿出一包饴糖,慢条斯理地剥开纸包,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粒,扔进自己的嘴巴。
“唔……”
她的神情恍惚了片刻,正要生气,嘴巴便被人堵上了。
起初这甜味很淡,她便伸出小舌去舐舔少年的唇瓣,沾着糖屑的唇立刻冲淡了嘴里的苦药味,她便如上瘾一样想要更多,动作懵懂而纯稚。
少年封着唇,一动不动,冷着眸子看她,细看的话,他平静如水的眸光下,隐含着怒火。
他在生气。
叶可卿心里一慌,撑着青阳尘璧的胸膛就要推开。
少年的胸膛坚硬如铁,她推他的同时,对方猛地摁住她的后脑勺,带着怒意用力撬开她的贝齿,一股子J甜肆意冲击她的味蕾,在呼吸里横冲直撞。
“唔……”
渐渐地,青阳尘璧闭上眼,收敛起脾气,那吻带着节奏地越来越缓,越来越温和。
叶可卿便放弃了挣扎,沉浸在香甜中。
待怀里的人呼吸不畅到了极致,他惦念着她还有伤,便放过了她。
“祖母动手,为何不躲?”
“嗯?”情绪这般急转直下,看得叶可卿一愣,明白青阳尘璧这是要秋后算账,她抓着他的袖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顺毛般哄道,“哥哥别气,我被制住了,如何躲得开?”
青阳尘璧掰开她抓衣服的手指,小姑娘还在病里,手软绵绵的,几乎没有费他什么力气。
“少嬉皮笑脸,我是说,你可以假意逢迎祖母的要求。”
叶可卿明白了少年生气的原因,顿坐在脚后跟,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疼,她“嘶”了一声,又直挺挺地跪好。
这样的姿势当真像在下跪认错一样,好没面子。
她张开双臂朝着青阳尘璧倒去,若他躲开,她至少也得掉下床去摔个人仰马翻。
只见青阳尘璧揉了揉眼框,无奈地叹息一声,靠近几息,牢牢把人接进怀里。
叶可卿满足一笑,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挂在青阳尘璧的后颈。
少年似乎对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不满,迁怒地瞪叶可卿一眼,严厉地命令她“跪好”。
叶可卿现下却不怕他,凑在他的面前,微微仰着脖子和他说话。
“青阳,你知道我眼里是容不得沙子,我对你从来不是羞怯而模糊的,也从不回避你我之间的情谊,旁人叫我离开你,无论真假,我都做不到。我知你心忧,可我爱你,也爱无所畏惧的我自己。”
若在以往,以一个看客的身份,她恐怕无法理解这样浓稠而着魔的感情 ,更不能理解作为人不懂趋利避害的行径,现在身陷其中,眼前人是心上人,她心底有无限的勇气去接住他的宠爱。
她抚上胸腔里跳动的位置,她爱这一腔孤勇。
“它自设疆域,画地为牢,这座牢房关着你和我。”
青阳尘璧喟叹一声,手臂环过叶可卿的腰,将人搂紧,贴着她的耳廓说话。
“卿卿,我亦爱你,不只在口舌之间,也在愁肠,你可舍得让我为你五内俱焚,为你柔肠寸断?”
这一段,他说得轻柔而专注,还含着怒火兀自熄灭后的委屈。
叶可卿急道:“舍不得,自然舍不得的。”
青阳尘璧的喉结上下颤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摩挲着叶可卿的青丝,缱绻道:“我亦心动于你在你我的情谊里自设疆域画地为牢,卿卿。”
第四十八章 娘亲早产
久久的温存过后,叶可卿一问时辰,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三个整日,她赶紧将贺炳坤作弊一事和盘托出。
青阳尘璧叹息道:“务为不久,盖虚不长。我与周大人这几日也查出些眉目,我身为考生不好过多参与,但周师兄定会还天下考生一个公道。但衡王不是这么好动的,这次的武状元也是衡王的人,名叫卫辞,衡王不臣之心久矣,这是要笼住天下门生啊。”
等等,卫辞?
叶可卿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带着道疤的脸,少年的眼角戾气横生。
“你在想什么?”青阳尘璧见她发呆,关切问道。
叶可卿便问:“现在是要重考还是重新阅卷?”
“都有可能,不过,如今的贡院已经被一些愤懑的学子挂上了“泄题”的幡子,衡王估计焦头烂额。”
“怎会如此大胆?”叶可卿又惊又怕,“万一衡王犯杀孽该如何?”
青阳尘璧也皱了皱眉,“如何不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说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就算衡王抓得了一个,能都抓了?那他别想还能留住一位幕僚。”
怪只怪衡王低估了学子对公道的看重。
一时之间,京城掀起了一股反对衡王的情绪,特别是以读书人为首,许多暗讽衡王的诗词歌赋在坊间流传,衡王自然是气得不轻,要不是何耿拦着,他自是大开杀戒,叫这些兔崽子好看。
何耿建议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有周也在背后撑腰,让他们信赖的周大人犯下贪污的重罪,一能转移视线,二能釜底抽薪。”
衡王望着院外抽出新绿的枯树,指着那方命令:“这树挡在门口,着实碍眼,给我伐掉。”
“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丑树,确实该砍干净。”何耿附和道。
嘉承十九年四月,时任工部侍郎的周也因贪污霸州军饷一案被关进大理寺,证据确凿,株连九族,周也本人被判斩首。
周也之妻不知所踪,只知其大着个肚子。
青阳尘璧自从周也的消息传出以后,就不再有踪迹,叶可卿将京城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只能兀自安慰自己,定然是躲避风头去了。
春夜里鸣虫交替响起,院子里一片安静。
叶可卿的伤主要是皮肉伤,按时擦药好得很快。
门外响起扣门声。
她再次见到孙莺。
孙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神色慌张。
“你能收留我吗?”
“可是周大人的事影响到了你?”
孙莺眉目间露出悲意来,掀开胸前的披风,露出一个娃娃来。
婴儿脸色微红,头顶只有几缕胎毛,纤细的绒毛昭示着这个婴儿恐怕还不足月。
仔细一联想,便不难猜出这个孩子的由来。
孙莺带着孩子把门关上,对发呆的叶可卿道:“她是个姑娘,很乖,不哭不闹,是周大人唯一的血脉。”
“她……她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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