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的是在对的时间相遇。
爱情电影的结局无非两种,浪漫至死,或是打回现实。当代爱情更是乏善可陈,你来我往分分合合,有人不甘忠于眼前人,有人惦念着求而不得,抓心挠肝,自作自受。
走到码头边,乔予洁没有选择空着的长椅,而是挑了危险指数更高的铁护栏坐上去。
她朝他昂头,“上来吗?”
今晚,他从她身上看到了久违的女孩的叛逆。
许楷文没有应邀,只是单手撑在她座旁的护栏上。他更愿意站在下面保护她,以防她不小心失足落海,他还能第一时间跳下去救她。
四下空旷,乔予洁干脆脱掉了帽子,任由海风舞发。
背靠着举世闻名的cityscape,她望着眼前这座天然良港感慨,“这是我第一次来香港,倒也没有很惊喜,只能说……和我想象中一样繁华。”
“我第一次来香港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游行,救我们刚刚经过的那条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那是13年末,他们刚刚分开的时候。在此之前,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周游东南亚。
“社会事件对经济有很坏的影响,那年我差一点就要找不到工作。”
乔予洁郁闷地看着他。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不聊工作,只聊感情的男人?
“说几句真心话吧,只限今晚。”
她拨过一绺发别在耳后,低头看了眼脚上的鞋,“我以为你回到了哥本哈根,也已经结婚了,孩子都该这么高了。”
她所描述的生活,是他现在根本无法想象的,但却又差一点就成真了的。
他换了背靠的姿势,离她更近了一些,语气里释然多过唏嘘,“人生很奇妙。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发生。”
“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她顿了一下,才道:“没有订婚。”
“你说Elena,她前年结婚了,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我们还是好朋友,还有联系,她还养着我的狗。”
“所以你和她们都是好朋友?”
她问的大概是“前女友们”。但其实,并没有“她们”,只有Elena而已。
如果她不把自己也归在其中的话。
他答:“是。”
她“喔”了一声,眼语颐指,“你的女朋友很大度。”
她的目光落在他放栏杆上的右手,上面有一枚戒指。她很早就注意到了这枚戒指。
许楷文扬起手,“只是为了减少麻烦。”
这个戒指并没有意义,也不是情侣戒。只是因为他常常需要见客户,手上戴着戒指的男人,更能给人值得信赖的初印象。
害怕她误会,他将戒指摘下来,放进了口袋里。
“那应该戴在无名指上才对。”
乔予洁理所当然地把他的回答当作一句谎话。男人的谎话,她听得太多了。
她勾唇轻视道:“我早就不是你的女友了,没必要再编造一个谎言。”
许楷文站到她面前,两臂撑在她腿侧的栏杆上。他站着,她坐着,他们接近直视地面对着,气息近得能碰到彼此的鼻尖。
“洁,其实我……”
他想告诉她,他从没有想过要骗她,也从未和任何人建立契约关系。但现在,他们各有羁绊,似乎什么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七年前的那场告别太过匆忙,以至于很多话没能说清楚。他欠她一个解释,他从没忘记。
深宵,夜风温润,整座岛都为他们亮着灯。
这个瞬间,他只想吻她。
想到别无他想。
第14章
离开前的那晚,是雷雨夜。
他知道自己即将和她告别,所以用尽了全部在她的身体里穿梭,用欢愉来掩盖痛苦。
昏暗的屋子,淅沥的雨声,腥甜的空气。她在他怀里睡着了,而他望着天花板,彻夜未眠。
他一直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像一团火,他像一滩湖。
虽然不自觉时,他总会被她感染,但他却执着于寻找一个心灵契合的人。他曾以为自己爱的人是Elena,因为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就像家人,可以无私地分享所有事情。
而她呢,会跟他吵跟他闹,会耍小女孩脾气,会为了一些幼稚的问题和他争论不休。很多时候面对她,他基本属于束手无策的状态。
他一直以为,她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爱情是什么。
到头来,其实真正愚笨的人是他。
他用手臂圈出这一方地,现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只有这么大。
“我用了一个很自私的方式离开你,我并不高尚,但那不是我的初衷。我想说的是,我对你的感觉从始至终都是真实的,没有任何谎言的成分。”
要让男人吐露心事,不是一件容易事。
夜漫漫,乔予洁没有躲,也没有闪,目光静然,等他继续。
“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和Elena分开了,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没有意义……”
他的声音渐低,她并没有说任何话,他却陷入了自我懊悔。
记忆中,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好像就是no sense。
看肥皂剧没有意义,睡懒觉没有意义,花三个小时逛街买衣服也没有意义……她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有自律病。
没有哪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不爱做梦。她也一样,喜欢畅想关于未来,关于以后,只是想想也很心动。
从前她问他,如果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要装修成什么样的风格。但他的回答总是让人泄气。
“我从不做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一旦你开始幻想一件事情,最后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你会加倍的失望。而避免这种失望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有幻想。”
那种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些年,她从他身上学到的最实用的一件事,就是抛弃幻想。
“你总是说,不会思考任何假设性的问题,因为它没有意义。现在,我有一个假设性的问题问你,你会回答吗?”
许楷文愣了一下,“取决于问题是什么。”
“什么样的问题你不会回答?”
“比如,如果明天醒来你发现自己是女人,第一件事情会做什么?”
乔予洁轻笑了一声,“这像是Chris会问的问题。”
现在的气氛似乎刚刚好,他已放下拘谨,而她也不再带有敌意。
“Go ahead. ”
他做好准备,等待她的提问。
离地的双腿在夜风中晃荡,她眼梢翘扬,轻轻启唇,“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只剩下今晚,只能做一件事,你会做什么?”
他眨了下眼睛,眉头微蹙,然后十秒钟过去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
“很难回答?我给你几个选项好了,A,陪在亲人身边;B,陪在爱人身边;C,去做一件自己后悔没能做的事情,比如……”
乔予洁凑到他耳边,轻巧地说出了最后的那个选项。
她咬字准确,许楷文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乔予洁得逞地看着他渐深的眉头,跳下栏杆,前胸似有意地蹭过他的身体。他绷着身子,松开一只手臂,放她出关。
海风吹进她的衬衣裙里,像是梦露的裙摆,乔予洁迎风甩开头发,重新戴上帽子,回头朝他眨了眨眼。
“夜晚很长,离世界末日还有一会儿,你还有时间考虑。”
回酒店的路上,许楷文跟在她后面,默默点了一根烟。
这几次重遇,她都有进有退,收放自如,而他常常处于被动,他根本猜不透她的心思,也看不懂她的笑。
刚才的问题明显只是她的恶作剧,可他竟然非常认真的在思考。
迈入酒店大堂时,许楷文放慢了步子,他对今晚毫无计划,只是想和她多呆一会儿。
进入电梯,乔予洁站在靠近按键的那一侧,她问:“你住在几层?”
“35。”
她摁下35层后,又摁下了39层。
电梯里再无别人,攀升中,心跳也跟着加速,许楷文隐隐有些焦躁,因为他不确定这是否将是告别。
从前上下班乘电梯,他总是嫌慢,这下他却希望屏幕能停止跳数。可无论他在心中如何慢数,电梯也识破不了他的诡计,只是冷酷机械地运行送客。
到达楼层的提示音让他清醒。似乎已没有理由再纠缠她,于是他迈出步子,一句晚安就在喉咙中。
乔予洁靠着香槟色的内壁,目光自帽檐下投射过来,淡淡的,并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足够勾人心魄。
“想不想去上面游泳?”
他站定,“我没有带泳裤。”
“这里,你想要什么都有。”
乔予洁摁下关门键,表情耐人寻味,“一会儿,露台见。”
电梯门无情的合上。这一晚上,他的心情就像K线走势,起起落落,而她无疑就是那只操盘手。
回到房间,许楷文打了一通电话给room service,崭新的泳裤很快送到。简单的深蓝色,并没有太多花样,也正好合他心意。他绝对不想在今天这样的晚上穿一条花哨的夏威夷短裤。
泳池连着酒吧的露天区域,临近午夜,客量已渐稀少。许楷文没有带手机,径自走去了露天吧台。
服务生说着标准的英文,“先生,您需要什么饮品?”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板,没有尝试新选项的打算,“Whisky on the rocks. ”
“Sure. ”
服务生转身去准备酒饮。余光中,有人正款款走来,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台面,补充了一句,“...double shot. ”
乔予洁走过来,随意地拨了拨头发,问:“你喝什么?”
她穿了一件敞襟的裸色Lurex薄纱长袍,内里是同材质同色系的比基尼,服务生也忍不住偷瞄了几眼。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只停留在她的脸上,“老样子。”
“那我也老样子吧。”
她说完,脱掉披在身上的长袍,随手放在了日光浴椅上。
她穿的是一套挂脖式连体比基尼,深V领口,一片式剪裁,注重修饰腰臀比例,有种80年代复古风情。
这套比基尼穿在她身上完美服帖,没有刻意的挤胸设计,也没有过于单薄而显得色情,她的胸形饱满挺翘,整幅美背上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
乔予洁将卷发放下来,步伐轻巧地走到池边,用脚尖试了下水温。
她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而这种自信,是坚持健身和美体训练的结果。
吃青春饭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光天资过人还不够,还需要后天努力和自我约束。
许楷文在吧台等待饮品,看着她姿态优美地潜身入水。
她曾经很怕水,他教过她很多次,她都学不会,而现在,她的泳姿恐怕比他还要标准。
酒已备好,他拿起属于他的那杯威士忌,喝掉一半,才端着酒杯入水。
到达泳池的尽头处,她浮出水面,水流没过眼睫落下。她半身露在夜色中,万尺泳池下便灯火璨然的海港,Lurex材质在城市灯的映照下泛出灿然的金色,微光莹莹,她的身体迷蒙且柔和。
他一时不知道是这景更撩人,还是她更撩人。
乔予洁将湿发推到脑后,露出整张脸和小巧的耳朵,接过他递送来的酒杯。
“谢谢。”
这夜不冷,水温恰好,她却有些抖。
许楷文拍了些水在胸前,以适应水温。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住在这里吗?”
他摇头。他对她的了解,大部份还停留在七年前的阶段。
乔予洁喝了一口酒,细白的手臂搁在泳池边缘上,她面向九龙道:“这里住着的人,有富豪、明星、贪官、黑老大……他们叫这里望北楼,因为这里是全香港最隐私的地方。”
她为什么会知道?因为2013年,又叫做反贪风暴年。大批污点政商计划逃港,而这里是他们首选的落脚点。
也是那一年,家中变故,她失恋失意,远走异国。
中国社会有它特有的复杂型,即使在这里生活了有八年,许楷文对某些部分也并不是很懂,他不太关心政治。
她转变话锋,“你为什么住这里?”
许楷文答:“因为距离金融街最近。”
多此一问。
乔予洁将酒杯放在岸边,转过身,将身体浸入水中。
“马上就过十二点了,你有答案了吗?”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目光闪躲地喝了一口酒,“没有。”
乔予洁望着他闪避的眼瞳,他越退,她越是想进。
“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她拿开他手中的酒杯,在水中微微踮脚,双手勾上他的颈,“你总是想得太多,说得太少。”
他有一对浓密的眉,眼眶下有浅青的廓印,因为那里晒不到太阳,所以要比脸上的其他地方白一些。
他的嘴唇很薄,几乎看不到唇瓣的形状,抬眉时,额上就会留下一道道褶皱。
他有翘长的睫毛和如棱的咬肌,他没有留胡子的习惯,曾经他尝试过,因为太显沧桑而被她强烈禁止了。
如果只看外表,他无疑是性感的,胸肌健硕,腹下平整,没有密集得令人生畏的胸毛。他没有像健美者那样刻意练过,所以每一处肌肉都恰到好处,一点儿也不过分。
陷入这样一个男人,太容易了。但一旦深入了解后,就会知道他其实古板无趣,永远有讲不完的道理。
和这样一个男人相处,取决于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是性,他能满足你想要的一切。如果是爱,就将是漫长的煎熬。
她放松身体,往胸腔中沉下一口气,将双腿缠在他的腰上。
谈不上报复,也谈不上引诱,她只是想见他失控一次。
“那天在饭店,我特意没有让经纪人来接我,知道为什么吗?”
她凑上去,湿热的呼吸沿着他的颈动脉一路往上。
“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许楷文深深吸气。
她大概不明白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她的。除了遗憾,除了怀念,还有很多想法,男人最真实的想法。
他很清楚自己这些日子懊恼苦闷的根源是什么。
于是他用最后的理智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听一句褒奖。”
“你今晚很美。”
“就这样?”
他不知道她指望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只是喉结滚动。
“告诉我,你想听什么?”
一个母亲用了二十年将她的孩子变成男人,而一个女人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将他变成傻瓜。
面对她,冷静也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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