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换了条轻便舒适的裙子从浴室出来,Alex正在鼓捣着他今晚的饮品。
晚宴后半程他一直是消失状态,却在散席时准点出现,载她回酒店。
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他也不会主动交代行踪。这种状态,完全像是没话说的老夫老妻。
她住的是坎城最好的酒店,这间是经典的法式风格套房,米色地毯,雪白的墙,古典宫廷样式的沙发。他畏光,所以客厅中只留了一盏边桌台灯,暖黄色的灯打在金框油画上,有种昏暗旖旎的暧昧。
桌上放着一只礼品盒,正等待他转身发现。
“是生日礼物,我怕下个月有工作,没办法为你庆生,所以想提前送给你。”
Alex看她一眼,放下酒杯,坐在丝绒单人沙发上,开始拆礼物。
他久违的没有带墨镜,天知道媒体为拍一张他不戴墨镜的照片使出了多少解数。Alex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正宗的地中海蓝,虹膜是浅灰色的,也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疾病,至于他不肯在镜头前摘下墨镜的原因,没有人知道。
夜晚从不迟到。乔予洁不发一言,靠在露台门边,看着外头的海滨夜景。
“如果是黑色就更好了。”
她失神了一会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喜欢……”
Alex将袖扣别上,利落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向她展示成果。
乔予洁望见了丝绸袖口处闪耀的颜色,夜风里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是黑色的。
这是一个圈套。
她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狼藉的包装纸铺在地毯上,Alex顺起那杯酒起身,踱步到阳台。他背靠半身高的大理石护栏,双腿交叉,手揣入袋,敞开半边佩斯利暗纹的棕色西装。他钟爱新古典主义,公私行头都由自己打点,今天这一身也不例外。
他于夜而立,若是没有那些风言风语,全然就是个气质神秘的地中海贵族。
杯中的冰块晃荡出清脆的撞击声,将她敲醒。
“J,你在想谁?”
乔予洁本能地避开他的目光,“工作很多,我很累。”
一整天下来,她最累的一项工作,无疑是面对他。
他饮一口酒,晃一晃杯,“我想我应该不止一次和你聊过时间的重要性。”
她静静咬唇。
“如果我的时间都是这样花费的,应该没有人会记得我的名字。”
从前她听过,形容一个女人美貌的最高境界,是美则美矣,但没有灵魂。
Alex需要的女人就是这样,最好是一具空壳皮囊,除美之外,什么都不应当有,什么都是多余。听从他的吩咐,顺应他的喜好,想怎样包装都随主人的心意。
自知有错,她鼓起勇气缓步走去,环住他的腰,微微踮脚,语气中有讨好的意味,“全世界都知道你的名字。”
他低头吻下去,如同咬住一片花瓣再扯下,松开时,用不算小的力道拍了拍她的脸。
还是会疼。
“不会笑?”
于是她笑。仿如面对镜头,不牵强也却也不够自然。
他失去兴致,酒杯被随手撂在了法式雕栏上,风也吹不动它。
面对熟悉的背影和关门声,乔予洁毫无脾气,因为她连闹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惹他生气的后果会是什么,不必担心,毕竟担心也没有任何作用。等等看,她就会知道了。
乔予洁转身拿起那只酒杯,迎着海风尝一口未饮完的酒。
是Gin,他只爱喝这一款,爱到干脆开了一间Gin酒博物馆。
她突然有些怀念骆驼的味道。
她望着自夜色中驰骋离去的跑车,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男人永远只对衣食住行专一,只喝一种酒开一款车,穿一个牌子的衣服抽一个牌子的烟,却总在不停地更换女人。
露台风高,衣褛单薄,还是会冷。
钟摆滑过午夜,想到明天还有工作,乔予洁回到房中,卸妆睡觉。
睡梦中突然感觉喘不过气,意识清醒,压在她身上的人正扼着她的脖子,新修整过的胡须扎在她的颊上,气息浓重,不是别人。
他想走就走,想回来当然可以回来。除了她这里,他永远还有别的去处。
他好似醉了,在吻她,又似在宣泄,掐着她脖颈的手移到腰上,力道未减。
“是我毁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多少午夜梦回,他对她永远只有这一句话。不是我要你,不是我爱你,而是为什么。
都说意大利男人情话翩翩,她却从未在他口中听到过一句。
是什么将他们两个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一次无意的撞破,是一桩丑闻一次侮辱,也是一场雪崩。
那年他们在意奥边境的小镇滑雪,地震引发了多诺米提山脉雪崩,大雪压塌了整座酒店,房梁坍塌,水晶吊灯的玻璃扎进了他的脖子里,在救援抵达之前,是她将他从雪中挖了出来……
救下一个濒死的人,其实不需要理由,这是人性使然。而至于所救之人是善是恶,便交给上帝裁决。
她抱住他的头,用一种类似母亲抱着孩子的姿势,轻声安慰道:“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看见天亮。”
他最爱是黑夜,最憎恶是天亮。对一个向暗而生的人最大的惩罚,就是让他直面阳光。
她希望他继续体会这种的苦痛,日受一次折磨。
Alex离开时,仍是神志不清,他一边穿衣一边嘴里说着胡话,连扣子也扣不整齐。
只有一句话她听清了。大概是讲,下一部戏,让你做女主角。
表现的好,就有褒奖,上到政府机构下到保育院,都奉行这种奖励机制。
是的,他可以给她很多嘉奖,很多报酬,却始终不肯赋予她权利。他要求绝对的自由,绝对的自我,她不能窥不能探,不能问不能语。他要她永远处于劣势。
他毁了她,再重塑她,赋予她新生。她失去了很多,但得到的亦不菲,如此算来,他其实还算公平仁义。
总会有厌烦的一天的。卑微的爱情,大概也不会持续太久。一年前的南法,她就这样想着。
解锁手机,现在是欧洲时间凌晨五点。
乔予洁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米色的毛毯披上,走到阳台透气,顺便看一眼日出。
是否想念一个人会出现幻觉?她不知道,但她看到了他。
他穿了一件橄榄绿色的外套,和他眼瞳的颜色一样。
记得以前她帮他挑衣服时说过,你穿这个颜色最好看,和你眼睛的颜色很搭。
晚宴上的相遇,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对于他现在在哪里生活、做什么工作并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他身边站着的人是谁。
原来他没有结婚,对亚洲女孩的喜爱也一直没有改变。
恋爱时,她曾问过他很多幼稚可笑的问题。比如,如果我们分手之后,你还会和中国女孩恋爱吗?
而他不懂浪漫的回答,假设性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我也不会问你,离开我之后是否还会继续和外国人交往。
现在看来,他们彼此彼此。
凌晨一个人到海边看日出,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她突然想到,他是陪女友来度假的,而她是来工作的。他们的人生也早已陌路。
于是她转身回房,将窗帘拉上,如同在酒店外的花园中做的一样。
骄傲冷酷,干脆了断。
她不需要回首过去,只需要正视未来。她需要做的,是在她和Alex之间牢固却也脆弱的关系崩断之前,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
昨晚宴会上的亚洲人并不多,她结识了大华影业的老总,闲谈中得知他们正在准备一部中美合拍的动作电影,赶在明年贺岁和情人节连档上映。前期投资三亿,基本主演的戏份都已经拍完,只剩下在美国取景的镜头等待开机,并且还有一个角色没有敲定。是一个在唐人街土生土长的华裔女记者,能说流利的英文,和她的形象很接近。
大华的老总看过她在展映片中的表现,无论是形象还是商业需求,她都十分符合这个角色,间接向她传达了合作的意向。
能从平面广告转战到大银幕的机会不可多得,她不想错过。
国内已经是中午了,乔予洁和余珊打了一通视频电话,大致是让她先和大华那边接洽一下,主动示好,并且接受底价片酬。
余珊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配角的工作那么感兴趣,明明背后有Alex这座金山铺路,她完全可以继续孤高走国际路线,根本不必自降身价。
乔予洁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DIVA有成熟的亚洲市场,Alex能给她富足的时尚资源,但这些都只是光环与头衔,演艺事业的基础还要靠她自己打拼,远没有那么轻巧。
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成真的概率,应该也远高于女明星和金主终成眷属。既然那一天迟早会到来,不如为自己留有后备选项。
毕竟,她不可能永远做一只金丝雀。
第9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歇一天~
重审很慢,大家明天再看吧~
戛纳影展结束后,乔予洁在国内的知名度有了很大提升。
国内媒体瞅准时机发通稿,几张精修过的红毯照,几句溢美之词,再添些笔墨发上几篇起底Dalton家族的文章,圈中套路尽在其中。
她的经纪约签在纽约的一家模特经纪公司,由Alex出资控股,但国内工作的部分一直是由本土经纪公司托管进行的。知名度可以靠作品积累,但人气和热度是需要营销维持的,这是圈内奉行的一贯模式。
她可以继续将工作重心放在美国,但她的肤色决定了她能取得的成就有限,回国发展无疑这是一条更顺畅的路。
很快,乔予洁就接到了新片的面试,原定从尼斯横跨大西洋的航班,最后改乘了反向航线。
余珊将她接下来一个月的工作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回国第二天,她就参加了试镜,同样刚从坎城回来的大华影业老总亲自到场,并在试镜结束后邀请她和同片的导演制片一起共进晚餐。
这部贺岁档片会同期在北美上映,还邀请了最近某大热美剧的男主特约出演,可见大华这次的野心不小。
进入饭店之前,乔予洁在喷泉池边吸烟,这里是圈内大导们常聚的首选之地,入内有安保,倒不必担心会有娱记拍到她吞云吐雾。
正准备进去时,她看到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入花坛空车位,有身材高挑的男人下车,第一件事便是看表,再整一整衣领和发型。
这座城市很大,但上流社圈子很小。
原来他今晚也在这里吃饭,跟金融圈人。
她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穿得西装革履,一副谈事情的样子,并没有带女伴。
乔予洁想起那晚在坎城,他看她的眼神里,总有什么是礼貌所无法掩饰的。
她是否为这双眼睛伤心过?是的。七年前的机场快轨上,她也曾旁若无人的大哭。她曾经一度相信爱情,一度觉得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生,都是为了让她遇到他。
然后在那一天,童话破灭。
说不恨,不怨,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她不确定他是否对她余情未了,但她能确定,他还对她感兴趣。
熄了烟,乔予洁从包中拿出一支滚珠香水,擦在耳后和手腕,拢一拢长发,如同在时装秀后台stand by的模特,自信地迈开步子进场。
包厢里,大华的老总正和几位圈中大名鼎鼎的制片人聊得热络,见丽人登场,连忙拉过皓腕一番隆重介绍。
无非是借机揩油,乔予洁倒不介意这些身体接触。她是名花有主的人,哪怕他们不卖Alex的面子,大华要进军国际市场,都不会愿意惹上麻烦。这个圈子的美人多不胜数,她还远不够段位。
中国式酒局,有很多心照不宣的规则,陪酒两个字说出来难听,但却是她工作的一部分。说几句娇俏话,陪他们喝得开心了,或许不止这一部片,还能有额外获利。而代价,不过是几杯酒,宿醉一夜的事情。
卖笑者确实低贱,但这世界既如此,笑贫不笑娼。她需要这条人脉,一醉能换来可观的收益,何乐而不为?
既然决定回国开拓事业,她就要接受这些规则。在这里,她只能算是个新人,没人在乎Alessandro Dalton是谁,也没人会砸钱捧她开心,将大好的机会送上门。
乔予洁的酒量不算差,只是喝不惯白酒,况且是连杯干的喝法,坐下不过半个钟,尚未聊至正题,她便有些头昏脑胀。
这个饭店的场地不大,包厢都在同一楼层,她知道他现在就在隔壁的某个包厢里,喝着红酒或是香槟,聊着英国脱欧对全球经济的影响。
她想着,或许早点喝醉,就能早点结束这场功利且无味的酒局。
满桌的菜其实也没吃几口,倒是酒杯见底又满,满又见底。她随手夹了一筷子菜,入口油腻辛辣,更是反胃。
她欠身离座,“我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就在包厢出门的转弯处,她却感觉走了有很久才到。站定后,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想抠着喉咙吐一场,但却怎么也抠不出来,只得几下干呕。
胃里疼得像火烧,像是回到了那段最颓废的日子,每夜都用酒精来麻痹感受。
乔予洁趴在洗手台缓了有两分钟,等恶心感退去,她扯过纸巾擦掉发际的汗,又对镜检查妆容,补粉擦口红,毕竟包厢里没有人想看她憔悴的样子。
鞋跟细,抛光地砖留有水渍,走下台阶时,原本就不稳的步履更是举步维艰,稍有失控就会摔倒。
回音走廊有脚步声渐近,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横空有一双手伸过来扶她。是一双男人的手,底色很白,骨节处微微泛红,中指上还带着一枚简单的白金戒指。
真巧,是他。
她抓着结实的双臂,稳住重心后,却没有立即松开。她能感觉到掌心握处肌肉的力量,看来他并没有放弃健身,其实在戛纳时她就发现了,他的身材还是一如既往的健硕。
他有高挺的鼻梁,深邃的五官,身高接近一米九,在人群中比例超群,让人不禁羡慕人种优势。
优越的外型,优越的出生,现在,还有优越的工作和女友。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是没有的?
就在她要松手的瞬间,他唤了一声。
“洁……”
语气低回又暧昧。
四下无人的洗手间,最适合偷情。
她突然很想玩个游戏。
乔予洁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的表情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冷。
“你喝了很多酒。”他说。
这是一句陈述句。
“还好。”
彼时她已脱离了他的支撑,将摇摇欲坠的身体重心压在墙上,双瞳里只残留了三分清醒。
他靠近,保持着克制的距离,“你看起来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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