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林誉之坐在她床上,说:“我想和你聊聊。”
林格说:“不要骗人了,你当我是小孩子呀?还和我聊聊,你只是想和我睡睡吧,说实话。”
父母的卧室离这一间不远,她说得又急又快,生怕被爸妈听到端倪。
林誉之说:“好吧,那我说实话。”
他看林格的脸:“我不喜欢王霆。”
林格说:“你和我说过好多次了。”
“以前是不喜欢,现在是讨厌,”林誉之说,“尤其是今晚。”
林格坐在梳妆台前,继续梳自己的头发,她头发长长了不少,最近睡觉前,都喜欢用一个大大的真丝发圈挽一挽:“反正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
她挺平静的:“妈妈好像挺想让我结婚的。”
“或许因为她最近身体不好,也可能是平时没什么事情做,把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林誉之说,“格格。”
林格回头:“嗯?”
她睡衣的袖口宽松,那种在手腕处收紧的睡衣不舒服,摩擦得难受。这样一抬手,肥肥大大的袖口往下滑,隐约露出小臂上一道疤痕的尖尖开端,像一棵苹果树上枯萎的树枝。
“你怎么想?”林誉之问,“你想结婚吗?”
林格说:“我才没那么想不开。”
林誉之站起来,他从妹妹手中拿走梳子,亲自为她梳理头发,林格递过去发圈,林誉之抬手接过,已经很久没有给她扎头发了,他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才生涩又僵硬地把她那一头缎子般的长发挽好,一圈又一圈。
“就算是结婚,也别考虑王霆了,”林誉之说,“他这个人,不适合你。”
林格指挥他调整自己头发的固定角度,警惕:“你们出去的时候,他是不是说了什么?”
林誉之的手压在林格肩膀上,低头:“没什么。”
林格说:“骗人。”
“是说了些话,”林誉之说,“不过……不太好。”
林格猜:“是不是和我们关系有关的?”
林誉之说:“格格,我不想让你听到这些。”
林格沉默两秒,说:“他是不是提到了咱爸妈?”
林誉之转移话题:“你想不想喝水?我出去给你接――”
没说完,林格站起,扯住林誉之的睡衣,不许他动弹。她仰脸,看林誉之,小声:“他是不是骂我们乱,伦?还威胁要告诉我们爸妈?”
“怎么会,”林誉之皱眉,他捧着林格的脸,纠正,“我们不是乱,伦,格格。”
林格不说话,她胳膊上的疤痕似乎有了温度,隔着皮肤烫她。
“谁再说这样的鬼话,下次告诉我,”林誉之说,“别忍着,也别一个人生闷气。”
林格微微侧过脸,她看地板上的花纹,漂亮规整,一圈又一圈,很像她服药后做的梦。
想睡却又睡不着的时候,眼前浮现的就是这样不规则、无意义的圆环并圈圈,弯弯绕绕,冷冷淡淡,犹如一种无机质,失衡后的代码,乱糟糟线芯中的电流。
她直觉,这样下去又要陷入糟糕的情绪,垂着眼,说了声好。林誉之倾身,吻她的眼皮,他似乎格外中意这样的方式,隔着薄薄眼皮来亲吻她的眼球。
医学上讲,人体的免疫系统其实意识不到眼球的存在,而在眼球遭到严重伤害时,免疫系统会将眼球判定为异物并对它进行攻击――这也是许多人在眼睛重度受伤后会摘取掉其中一只的原因。有些情况下,倘若不摘除,另外一只也会受到影响。
林格只觉现在就是在面临,是否摘除“受伤的眼睛”。年少时的错误,两人那尴尬的身份,她本身的心理创伤,林誉之唯一的亲人。
她就是那个受伤的眼球,必须掩盖好自己的行踪,以试图躲避免疫系统的警觉。
刀割腐肉和饮鸩止渴两者之间,林格选择了后者。
林誉之触碰她耳朵时,她并没有拒绝。
已经约好了和心理医生的下一次会面,不知下次谈话中会有什么,但现在的林格在兄长的爱抚下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么多,她忽然想,如果一直这样做情人,似乎也不错,不必去思考将来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
林誉之的确只有一小盒,两个,特殊的包装。临时买不到,这个时间,也不方便买了让人送上门,老人觉浅,容易被门铃惊醒。不知怎么,林格今夜的情绪格外高涨,那种久违的、如青春期般潮湿雨天的感觉将她包围,她像是暴雨天猝不及防被淋了个透的仓皇小麻雀,自己抱着双腿,脚踝搭在林誉之的肩膀,滑下去,又被他重重捞起。
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语言,也无需复杂的姿态,就这么一个原始的,传统的,林格发狠,指甲抓破了林誉之锁骨下稍稍一点,林誉之警告意味地扇了下被抬到离地的格子桃。
“别这么明显,换个地方挠,”林誉之说,“被爸妈看到了不好。”
林格哪里还顾得上爸妈。
她不觉得会被爸妈发现,哪怕被扇了桃和两只小兔也没收敛。不收敛的下场格外凄楚,凄楚到早晨又被林誉之推醒,东西已经用光了,林誉之不勉强她,只借用了她的大腿,最后低声在她耳侧安抚着好格格,乖格格。
格格,格格,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哥哥?还记得以前怎么叫我的吗?张嘴,说,哥哥,我喜欢你。
林格被他闹得没睡好,清晨给龙娇开门时,还在不自觉地发颤,幸好妈妈没有察觉到异常,看她样子,还以为女儿是单纯的时差没倒好,终于不强迫她吃早餐。
林臣儒也起了,说小区外面有家包子好吃,林誉之主动提出,跟他一块儿去,也认认是哪家――爸妈年纪大了,以后还是他早起买。
林臣儒对此十分赞赏。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爱早起,”林臣儒感慨,“不是操心你妹妹的恋爱吗?我又找了几个男孩子的资料,都是留在北京的好孩子,不过,像你这样保持早起早睡习惯的不多。”
林誉之温和地说:“现在大部分人工作强度大,属于自己的时间少,能多多休息已经很不错了。”
林臣儒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唉。”
他看着林誉之的表情,犹豫着要不要提林许柯的事情。
现下似乎是个很合适的机会,但……
林誉之自然地问:“您方不方便,给我看看您给格格选的相亲对象?”
林臣儒不疑有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好友列表,他还细心地给每个人弄了备注。
A赵年(175,xx程序员)
A□□楠(180,xx运营经理)
……
有模有样,分类规划井井有条。
林臣儒一一指给他看,介绍,目前工作情况,家庭状况和成员,学历,甚至包括体重。
林誉之挨个儿看了一遍,说:“这些人看起来都不错,但有一点――格格喜欢长得好看的,个子高的。”
林誉之点:“最后这个,只比格格高10cm。”
林臣儒说:“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高,好看,条件好,同时都满足这些的人很少。”
林誉之摇头:“那也不能这样将就,爸。”
“你们俩啊,”林臣儒叹,“我去年就问格格,看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行,是不是和你相处久了,连带着选拔异性的眼光都高了?”
林誉之微笑:“我的条件已经不好了,妹妹总不能找比我更差的。”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林臣儒正色,“要是格格能找到和你条件一样的,那我和你妈做梦都能笑醒。”
“这样啊,”林誉之点头,不动声色,“所以,如果格格选择和我一样的男性作为伴侣,您不会反对?”
“爸,您是这个意思吗?”
第61章 埋线 “王夫”
“……差不多。”
林臣儒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间也说不出。只是听道理,林誉之讲得其实并没有错。
格格打小就喜欢好看的, 在这一点上, 林誉之就已经满足条件;林誉之身高足够, 高中时每每出去,都引得邻居看,还有人悄悄地问林臣儒,给儿子吃的什么东西?怎么能长这么高?有什么秘诀?
家庭方面呢?没有婆媳矛盾,林誉之又是有主见的,不会被所谓的“长辈”等左右意见,又是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 人品绝对没有问题――
打住。
林臣儒不能再往下想, 再往下, 就太对不住这一双儿女了。他重新以看儿子的目光审视林誉之,又看见他衬衫下锁骨和脖子处有几处红,他顿了顿, 还是问出声:“誉之啊。”
林誉之泰然自若:“怎么了,爸?”
“脖子怎么弄的?”林臣儒问, “被虫子咬了?”
林誉之抬手,摩挲那两下痕迹,镇定解释:“可能是季节性过敏。”
林臣儒说:“你平时也多注意啊, 别太累。”
听林誉之说好之后,林臣儒又问他, 很不好意思:“听说这次, 跟格格去的还有一个男同事――”
“是有, ”林誉之说,“和他女朋友一起。”
林臣儒略略有些失望:“都说旅行容易促进男女之间的感情,我原本还想,格格找个同行,平时也有个照应,作息时间一致,矛盾也少。”
林誉之说:“旅行的确容易促进感情。”
昨天晚上飘了小雨,地砖还是略有些湿漉漉的,像打翻了一碗水。今年的草木格外茁壮,配备的园艺师正用一把剪刀细细修建路旁枝杈,叶片抖落含着灰尘味道的雨水,滚落在地轰然破碎。
林誉之对林臣儒说:“格格寻找男友的话,未必也要同行。作息时间一致也不一定能照顾好她――爸,我个人感觉,格格平时不怎么注意身体,更适合寻找一个能够照顾她健康的。”
林臣儒笑了:“你看你这话说的,能照顾她健康的,总不能给他找个医生?”
林誉之说:“可以考虑。”
林臣儒倒是没想到这个层面上,他眼前一亮,连连说好:“那你平时在医院里多替你妹妹留意下,有长得好看的、品行端正且未婚的,你私下里牵牵线,也和你妹妹接触接触――别和你妹妹说是我说的,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喜欢自己处的。”
林誉之微笑:“我平时一定多多留意。”
话既然说出了,那就是真的留意。等回到家中时,龙娇在阳台上晒衣服,她有个习惯,隔上一星期就得手洗枕巾枕套,她坚持说林臣儒头发脏,洗衣机洗不干净,还不如她手搓。
衣服已经在阳台上晾着了,林誉之问了一句:“格格呢?”
龙娇埋头,用力搓衣服:“还在睡着呢,这小懒猫,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懒猫林格心里苦。
赖床这件事是人的天性,她小时候赖床,龙娇都会笑眯眯地拿一块儿湿了的热乎乎毛巾,拧干了水分,擦着她脸颊和耳朵,偶尔也会擦擦她脖子,把她弄醒了,催着起床吃饭;后来,做这件事的人成了林誉之,不过青春年少时的他没有这么温柔的叫,床方式,而是敲她的房门,一遍又一遍,比闹钟还坚持,只敲得林格心烦意乱,几乎是爬起来吼他,要哥哥别再敲了。
再后来,林誉之叫醒林格的方式变成了吻或者弄,人在晨间的某些谷欠望其实比夜晚更浓重。林格被迫搞醒了好几次,抗议无用,所幸对方还有些不多的良心,每每结束后,都会用干净的湿毛巾帮她清理一下后再由着她睡。
今天没有。
因今天时间太晚,已经到了林臣儒和龙娇会早起的时间。林格在正午时分才去洗了澡,脚步虚软地出来吃午饭。
林臣儒做的小炒菜,笑眯眯地端着盘子出来,龙娇亲自蒸了狮子头,热乎乎,林誉之――
林誉之用小火煨了绿豆粥,盛在白瓷小碗中,干干净净一小碗,加了一点点冰糖。
林格那份的冰糖最少,只尝到一丝丝的甜。
吃到一半,龙娇便拿着一摞照片过来了,说是林臣儒这几天找到的未婚男孩子,条件都还不错,筛了一遍,特意拿来给林格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林格还有些困,身体上累,但精神不错,很愉悦,有种干净利索、痛痛快快在凉水河中洗过一次澡的感觉。她微微倾身,看妈妈手上的照片,附带着“点评”。
“第一个不太好吧,”林格说,“看面相不好相处。”
林臣儒还在尝试劝导:“人脾气挺好的,老实。”
林格说:“爸,一看您就没有相过亲,现在这个市场上,只有完全找不到优点的男人才会被介绍人说’老实’――您不知道吗?现在出个什么犯罪新闻,嫌疑人家属都会坚称’他很老实’。”
林臣儒不说话了。
林格翻了两张,看到一个感兴趣的脸:“这个怎么样呀?”
林臣儒说:“这个孩子也不错,就是矮了点――”
“不行,”林格沉思,“我这个身高已经不算高了,再找一个矮的,更要命。爸,您听说过吗?娘矮矮一个,爹矮矮一窝。”
龙娇应声附和,说对。
林誉之重新给林格盛了碗粥,放在她手边,提醒:“等会儿再喝,这碗烫,没加糖,冷一下再喝。”
林格又拿到最后一张,仔细看:“这个多高?”
林臣儒说:“180。”
林格说:“那就是179或者178,但凡是超过180的,哪怕是0.01厘米也会说清楚――这么含糊不清的180,那就是有水分。”
林臣儒叹气:“宫里面选娘娘也没有你这么大的阵仗。”
林格不同意:“我要真是女皇,选拔标准可比这个严格多了。别说什么身高体重,差一厘米、重一千克都不行。我还得让专人来选,有异味、体态不好的统统剔除,还要――”
“停下吧,我的好姑娘,”龙娇大笑,示意林格继续看照片,“我就说了,这些人,每一个能比得上霆霆那孩子的。你还不信。”
还真有一个能符合林格审美、且身高是实打实182的,就是年纪有点大,比林格大十岁。
林格说:“我觉得我们沟通上可能会有代沟。”
林臣儒尝试说好话:“年纪大了知道疼人,不是都喜欢找年纪大的,哥哥一样的男朋友吗?”
林格指照片:“仔细看,他是我大爷系男友,不是哥哥系男友。”
林臣儒:“……”
林格说:“我又不想早早生孩子,更不适合找年纪大的。我至少得等到三十多岁才考虑孩子吧?他到那个时候就该四十多了,质量肯定不行。”
龙娇说:“说什么呢傻姑娘,嘴上没遮没拦,这种话也说出来?不怕羞。”
林格放下最后一张照片,扭头。
林誉之忍着笑:“年纪大的确也有好处,早点领退休金和养老金。”
林臣儒想了想那种画面,想了想自己四十多岁的样子,打个寒噤,摇头:“的确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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