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现在脸上、脖颈上都有指甲抓出的血痕――等等――
指甲抓出的血痕?!
杜静霖那被风冻到几乎要关闭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呆呆怔怔,仔细去分辨林誉之脸颊上的痕迹。
“誉之哥,你这脸,”杜静霖犹疑不定,“怎么弄的?”
林誉之说:“格格――”
“我和他闹着玩,不小心抓了几道,”林格紧绷一张脸,随意挽起丸子头,发簪一插,“你买回药了吗?”
杜静霖终于醒过神,献宝似的,拿起藏在怀里的感冒药,一小袋:“有一盒药缺货,所以我在那边多等了一段时间,不过还好……就是真的冷啊,我回来想看导航,刚出店没多久就关机了。”
林格问:“那你怎么回来的?”
杜静霖说:“问路啊,一路走一路问,抓到谁就问谁。”
这点倒是和林格一模一样,他们俩,在南方都会被认为“社交恐怖分子”,在北方,又很理所当然的热忱。就像广州的出租车师傅,几乎或者很少讲话,而若是在北京或天津,载客的师傅似乎自带说相声说书的天赋,从拉车门一直能唠到目的地下车。
说完后,他的视线又落到林誉之身上,谨慎:“哥,那你这个时候忽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格一动不动盯着林誉之。
如果林誉之乱讲话,下一刻她就会扑上去咬他。
“你不是说格格发烧么?我来看看,”林誉之说,“还好,体温正常,就是被冻到了,喝点儿热汤就好。”
林格说:“是啊是啊,您贵人多事,我这边就不留您了,一路好走不送。”
杜静霖也欢天喜地,乐得像终于和主人独处的雪白萨摩耶耶:“哥,我送您下去吧,您自己开车来的,还是帮您打车?”
俩人齐齐送客的心思就差直白地写在脸上,偏偏林誉之好似未听懂话外之音,不看他的脸:“妈给我打了电话,她很担心格格,特意叮嘱我,带你们一块儿吃个饭,再陪格格去医院看看。”
杜静霖垮起个小狗脸。
也早就到了晚饭时刻,林誉之订的晚餐在三公里外,杜静霖的围巾落了雪,没经验,没有及时拍打下去,一进房间,原本冻得硬邦邦的雪即可化成了水,浸透了,凉飕飕的冷,外面气温低,一出去就能冻成冰块儿,不戴围巾,风又嗖嗖往脖颈里钻。他回自己房间换围巾,林誉之则留在林格房间中,“监督”妹妹穿衣服。
手腕上那块儿被毛衣摩擦的痕迹愈发痒,林格还想伸手挠,被林誉之抬手阻止:“别挠,这边天气干燥,容易过敏,带身体乳了吗?擦一擦,稍稍缓解。”
林格说:“没带。”
“那就把毛衣先脱了,”林誉之说,“室内穿这么多,热。”
林格说:“我在室外冷。”
“我给你带了新衣服,”林誉之示意她将双手举高,就像给小孩换衣服,“加厚的白鹅绒,就在外面放着。”
林格不客气了,在寒冷、饥饿和焦渴之间,什么倔强的推搡都是假的。她没抗拒林誉之帮她脱毛衣,这件穿了很久的衣服,有着许多令她不舒服的小细节。林格自己的私服其实相当节俭,也是会被舍友吐槽“仗着一张脸随便穿”的典范,大约是工作接触到的美丽衣服太多,脱敏了,日常生活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林格身上这件毛衣就是普通晴纶材质,干燥的冬天更容易起静电,里面的保暖内衣已经紧紧地和毛衣贴合,林誉之轻轻往上一提,两件粘在一起的衣服就发出脆弱的噼啪声,打着静电,林格一哆嗦,毛衣遮住她的脸,只觉腰间冷飕飕的凉,林誉之提醒她。
“别动,快好了。”
林格乖乖不动了。
毛衣脱下,林誉之的视线并不在她卷起的保暖里衣上,也不在那露出的半截温暖腰腹上,轻轻松松帮她脱掉衣服,放在床上,又听林格说:“情人之间要讲究公平,刚才就不公平,你看了我,我却不能看你。”
“情人?”林誉之垂眼,“你想看什么?”
林格整理了下耳边垂下的发,说:“我什么都不想看,我们还在吵架,林誉之,请你自重。”
林誉之放开手:“好。”
林格生气的时候的确不想看林誉之,他全身上下,还有哪里是林格没见过的吗?林格见证过林誉之从少年渐渐长到如今的全部样子,他身体的每一块儿胸肌腹肌鲨鱼肌,她都见过,摸过,咬过。她还知道林誉之右边稍靠下的腹肌下有一粒很小很小的痣,小到像不小心甩上去的纤细墨点,一点点,在腹肌因为用,力充,血而鼓起来时,那颗小痣就会被埋在浅浅的阴影中,林格悄悄给它取名为塞壬的眼睛,因为林格想为林誉之亲吻时,总能感觉那个小痣像温柔的注视。
她没有同林誉之提起这点。
时至今日,兄妹俩之间的冷战和争吵仍旧和之前一样,在见杜静霖之前,林格威胁林誉之,不许把俩人之间的关系讲出去,否则连兄妹都没得做。
“断绝兄妹关系”六个字,林格几乎是脱口而出,林誉之面色却冷下来。
“你不喜欢,我就不说,”林誉之顿了顿,又笑,“格格,你终于知道怎样威胁人了。”
林格说:“我不知道。”
她不想承认这点。
比起来爱人,情人,兄妹才是她们之间最稳固也是最重要的一层关系。
“你也不用说这些话故意惹我生气,”林誉之说,“妈让我照顾你,那就是我的责任。你若是真喜欢――”
他停下,不讲,两秒后,又淡声继续:“也不用讲给我听,你是自由的。”
林格猛然抬头看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格说:“你还在和我吵架吗?”
“有什么好吵的?”林誉之说,“我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勉强人也没什么意思。”
林格一动不动:“那你的意思是,我找其他情人也可以?”
林誉之面容冷峻:“我的意思并不重要,难道我还能真绑着你给你灌药?难道我说不同意,你就真的不去做了?”
他这忽然变化的表情让林格略略有些心惊,她还未说话,杜静霖欢乐的声音已经响起――
“格格!我好了,你呢?”
――不太好。
晚餐间。
一张圆桌,杜静霖自然地坐在兄妹二人之间,强势地隔开林誉之和林格。他没有刻意的献殷勤,只是同往常一样和林格说说笑笑,谈中学时刻的往事。这些都是林誉之不了解的东西,他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是吃东西,或叫服务员,把所有饮料都换成常温。
林格不看林誉之,还在暗暗地较着劲儿;林誉之也少同她讲话,表情平和,似乎真的只是受父母所托,才来照顾妹妹和她朋友。
杜静霖能察觉到兄妹俩在吵架,也能感受到林誉之脸上的抓痕来历诡异。只是他不愿往肮脏的方向揣测好友,也不太想撮合他们俩,令他们和好。
这种只有两人聊天、单方面“孤立”林誉之的晚餐中途,杜静霖去上卫生间,林誉之起身,在他身后出去,也没看林格。
林格也有些摸不透了,低头吃,酸甜口的肉,慢吞吞地嚼。
杜静霖解决完毕,洗手时见到了林誉之,后者挺平静的,抬手,示意杜静霖把房卡给他。
“格格没什么安全意识,我是她哥哥,需要留意着,”林誉之说,“她的房卡在你手上不妥当,我帮你还给她。”
杜静霖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痛快利索地从口袋中取房卡,快了,房卡取出,连带着也掉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四四方方,标志性的外包装。
空气凝滞,鸦雀无声。
杜静霖不敢看林誉之的脸,尴尬地笑,说着不好意思,低头捡起,还未往口袋中放,只听林誉之问:“什么东西?”
杜静霖讪讪笑:“气球,我拿来玩呢――”
“啪――”
清脆一声,抽得杜静霖半边脸都转过去,火辣辣的痛。
林誉之温和地重复一遍:“我问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第74章 相思红豆 粥
林誉之用的力气大, 杜静霖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没有站稳。半边脸几乎登时肿起,麻木迟钝地传递着疼痛讯息。
杜静霖脑子还是木的, 一块儿陈旧、转不动的木头, 未想到会遭到如此对待, 近一分钟后,才捂着那半边脸,不知所措看林誉之。
“誉之哥,”杜静霖说,“有话好好说,你为什么动手打人啊?”
他自己还委屈,原本就是眼尾微微下垂狗狗眼,现在看林誉之, 更是无辜。
林誉之看那拆了封的小盒子:“说。”
“我买这个就是好奇, ”杜静霖委屈, “都是男人么?誉之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肯定也和人干过这事了……干嘛非要问这么直白呢?”
林誉之说:“和我妹妹?”
杜静霖抬头看他一眼, 惊异地想这人难道是吃错药了?不敢问,又低下头。
林誉之说:“说话, 别让我从你嘴里一句一句掏。”
他没有继续下手的意思,盛怒之下的那一巴掌仍成功令杜静霖起了畏惧。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下一句话说错, 这火辣辣一巴掌又能落在他脸上。
细算起来,这还是长大之后, 这么多年, 杜静霖第一次被人打。
无论是林许柯还是杜茵茵, 都没对杜静霖下过手。
杜静霖自觉冤枉,又不是那么冤。东西买来么,的确是以防万一――万一,他是说万一,倘若这次能擦出些火花,那这准备些东西,总比没准备的好吧?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杜静霖没什么实战经验,这玩意怎么戴,他也悄悄地研究了一下,以免显得太生手,遭林格嫌弃。
这话肯定不能对林格说了。
至于林誉之……
杜静霖吞吞吐吐:“万一,我是说万一,格格想的话,那我肯定不能拒绝。”
林誉之说:“什么?”
他垂眼看杜静霖:“抱歉,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杜静霖改口:“誉之哥,对不起,是我多想了。”
林誉之问:“多想了什么?”
杜静霖说不出:“誉之哥。”
“我打你,是为了保护我妹妹,”林誉之审视着他,冷静,“你有她的房卡,身上还藏着这东西。”
杜静霖说:“我能理解。”
“好,”林誉之抬手,杜静霖犹豫两秒,乖乖把东西交出,林誉之看都未看,嫌恶地丢进垃圾桶,去洗手,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沉沉,“别再让我看到你拿这种脏东西来污染她。”
杜静霖没走,他迟疑:“誉之哥。”
林誉之不用烘干机,扯了纸巾擦手:“什么?”
“……那您知道,格格大学期间交男友的事吗?”杜静霖说,“谈了得有个三年多,分手了。”
林誉之说:“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杜静霖说,“誉之哥,我其实挺能理解您这种病态的、对妹妹控制欲强的心态,但格格她也是人,她也有自己正常的情感和生理需求。您今天可以打我,我认,因为我的确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如果格格需要呢?格格之前交的那个男朋友,您知道吗?”
林誉之说:“我知道。”
杜静霖说:“您也打了他?”
林誉之说:“没有。”
杜静霖呼出一口气,昂首挺胸,不卑不亢:“今天这一巴掌,是该打;但下一次,如果是格格愿意的,您就不能再下这个手了。”
说完后,他顶着那掌痕,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被林誉之叫住:“静霖。”
杜静霖说:“怎么了?”
“脸上这下,”林誉之指指,示意,“等会儿见了格格,你打算怎么说?”
杜静霖冲到镜子前,看到自己那完美无暇的脸上这五根指痕,呆了两秒,疯狂撩水冲,没有用,痕迹仍旧鲜明,大剌剌地印在侧边脸颊,无论怎么洗怎么冰,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
他抬头。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打车回去,”林誉之说,“格格那边,等她吃饱了饭,我自然送他回去。”
杜静霖说:“我还没吃饱。”
“可以叫酒店外送,”林誉之轻描淡写,“还是说,你想让格格知道你身上除了她的房卡,还有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杜静霖默不作声,撩起水,洗了把脸,抹干净,垂头想了一阵,才点头:“行。”
……
林誉之独自回了吃饭的地方。
在他平静地表示杜静霖有些感冒、先回去休息后,林格愣了很久:“真回去了?”
“骗你有什么好处?”林誉之平静,“吃饭,吃完了送你回去。”
林格打杜静霖电话,提示关机。
可能又被冻得没电了。
林格也不期望能快速联系到杜静霖,放下手机,快速吃东西。两人没有过多沟通,距离最近的一次,还是林誉之送林格到酒店时,林格低头解安全带,林誉之递过一张房卡。
林格盯着他。
“杜静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林誉之说,“多的事我不管,但房卡别随便给他。”
林格说:“我们上高中时,还好几个人一块儿开过钟点房打牌呢。”
“你也说了,是上高中时,”林誉之说,“林格,有点分寸,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最后一句话,是看着她眼睛说的。
林格说:“少管我。”
她拎着包下车,外面冷风吹得她整张脸登时红起。林格快走几步,推开玻璃门,又进自动门,酒店里热腾腾的暖气终于将她慢慢融化,房间在二楼,她没等电梯,踩着店里的复古红木楼梯往上走,到了窗边,凑到玻璃窗前往外看,已经看不到林誉之的车子了。
他这次没有停留,雪地上只有深深两行车辙印。
林格在第二天清晨才看到杜静霖脸上的手指痕,很明显,他皮肤本来就白,昨天的淤红稍稍平缓地下去,红肿煞时又浮出来,肿肿的,触目惊心。起初还躲着林格,戴个帽子和口罩,遮遮掩掩,说自己感冒――
林格不客气,把他口罩扯下,看到这鲜明的痕迹,登时炸了:“谁干的?”
杜静霖眼尾微微下垂,大且黑白分明,目光游移,不看林格,犹犹豫豫:“别问了,没事,我自己撞的。”
林格说:“说实话。”
杜静霖说:“格格,你早饭吃了吗?酒店那边有个包子蒸得还不错哎,要不要你――”
“杜静霖,”林格一字一顿,叫他,“说实话。”
杜静霖闭上眼,豁出去了:“是誉之哥。”
说完后,他又急切哀求:“别把事情闹大好不好?是我先做错了事……不怪誉之哥,都是我不好,你别……哎……哎!格格――”
没叫住,林格一手掐着他脸,另一只手举起手机,卡擦卡擦,拍照片。
59/73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