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楼外,警铃声由远及近,震碎狰狞世界的空寂。
第4章
姜越知一直不敢抬头。
因为看不见,所以听觉变得格外敏锐,那些利刃刺破血肉的声响,惨叫求饶声……
她只觉得四周围的温度骤降了许多,穿堂风一阵一阵,像有冰碴子碰擦皮肤,激起一层又一层细密的颗粒。
那种由内而外的嗜血蚀骨的寒冷渐渐蚕食了她的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被巨大的恐慌笼罩。
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个场面会是怎么样的血腥残忍,可幻想大抵都带着自动美化的滤镜。
当未知的真相血淋淋的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上一眼。
姜越知缩紧身体,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小腿,额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不停的颤抖。
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城中村小霸王就是个屁。
沉默凝固的空气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警铃声击碎,可姜越知没有一丝一毫如蒙大赦的喜悦,她等待着那个人对她最后的裁决。
是死是活,都在那个魔鬼一样的少年的一念之间。
此时此刻,她竟然不敢奢望,沈最会如此通情达理的放过她了。
沈最站在楼梯口,撑着墙站了一会,直到听见有凌乱的脚步声奔上楼,他才用手伸进刚刚军刀捅伤的伤口里,用力扯了扯外翻的皮肉。
鲜红的血液不要钱似的涌出来,白色T恤早已看不清先前的颜色,各种血污混浊在一起,顺着衣摆滴落到地面上。
他转身慢慢靠在墙壁上,垂眸盯着地面。
崔大友脖子里流出的血慢慢淌到他的脚下,他嫌恶的挪动了一点地方。
很快,沈家人带着警察冲了上来,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围住了沈最,上药缠绷带,忙的不可开交。
周家的老管家带着七八个黑衣保镖护在他们周围不远的位置,时刻关注着沈最的伤势。
警察们开始有条不紊的处理着现场,虽然身经百战的刑警们早就对形形色色的尸体司空见惯,但还是在看到姜三和崔大友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人过多关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姜越知,只安排了一名女警陪着她,等勘察完现场后一起带回公安局再做打算。
沈最推开替他包扎的女医生,拖沓着颓然踉跄的脚步走过去。
姜越知能够清晰的感知到,那股肃杀的血腥气在向自己不断靠近。
她屏住呼吸,连守着小女警惺惺作态的哭声都戛然止声,双脚畏怯地往靠近身体的位置又收了收。
沉闷的脚步声越发逼近,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不再分明,等待死神宣判的过程变得冗长又绝望。
她在心里头默念着。
“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王母娘娘,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耶稣基督,妈祖娘娘……保佑我……”
沈最垂眸瞅着她,眉头皱了皱。
她声音大到方圆几米内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可她自己却好像对此浑然不知。
明显一副吓破胆子的可怜样。
脏兮兮的缩在那,像是被人遗弃的小花猫。
多有趣啊……
会亮出獠牙,朝着别人龇牙咧嘴的小花猫;会傻兮兮,愚蠢的叫他自己跑的小花猫;会用心计耍手段,却还是给自己搞的凄惨可怜的小花猫……
可太对他的胃口了。
除了丑点。
但好像他还真不确定这个脸上缤纷多彩的小猫到底长啥样。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无趣的人生总该有点生活的调味料。
年轻的小女警见他过来,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他凌厉森冷的目光惊住,张了张嘴,又硬生生的把话头咽了回去。
她求助似的去看自己的队长,得到默许后,悄然退开了两人身边。
沈最抬起手,用拇指擦拭掉唇角的血沫,走过去,颀长的身影便笼罩住了姜越知。
“你叫什么?”
他顶了顶腮,朝旁边又吐出一口血沫,说话的声音沙哑低沉,却是一口地道好听的西京腔调。
跟刚刚跟姜三说话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姜越知一动不动。
“不理我?嗯?信不信我把你头拧下来。”
沈最弯下腰,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吐着凛冽的气息。
姜越知浑身不自觉的打了个摆子,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咬着牙,缓慢的抬起了头。
他的五官背对着光,整张脸沉没在晦暗的阴影中,看不太清楚表情,但语调懒洋洋的,不凶,却很没耐心。
见她抬起头,沈最满意的直起了身子,动作间带动身上已经缠好绷带的伤口,有星星点点的血渍洇出来。
可他恍若未觉。
“叫什么?”
沈最好脾气的又问了一次。
姜越知沉吟了片刻,哽着哭腔,“姜姜姜姜……姜越知……”
她软糯的声音轻柔缓慢,跟和姜三据理力争的时候也是截然不同。
沈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心情大好,嗤笑出声,“你们那的人,出场习惯自带音效?”
姜越知没听明白,蹙眉歪了歪头。
好在沈最并没有跟她打哑谜的兴趣,而是直接开口:“那怎么还’将将将将‘姜越知?”
姜越知:“……”
下一秒,她突然瘪了瘪嘴,泪珠子又滚落了下来,颗颗晶莹饱满,说掉就掉,丝毫都不含糊。
“你…你…你也会杀了我吧?这全算是…算是送我上路前的冷笑话吗?
沈最闻言一愣,抬手抵了抵眉心。
“你觉得呢?”
闻言,姜越知哭的更凶了,她觉得自己再这么哭下去,很有可能就把眼睛给哭瞎了。
周围勘察现场的警察和一直候在沈最身后的沈家人,都被这哭声吸引了目光,纷纷看了过来。
沈最烦躁的深呼一口气,捂了捂有些疼痛的伤口,慢慢蹲下去。
他熬出最后那么一丁点耐心,压低声音,用鬼魅般充满诱惑力的声音说道:“知道我刚刚为什么没动你嘛?”
姜越知颤着唇抽泣,摇了摇头。
“我这个人啊,有个习惯,凡是知道我秘密的人,要么是我自己人,要么是死人。”
他的语气并不友善,却不难听出存了逗弄的心思,“看在你之前帮了我的份上,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说完他故意啧一声,佯作邪佞的冷声道:“所以,你是要跟我走,做我的人,还是要……”
说到这,沈最突然噤了声,意味深长的凝视着姜越知。
姜越知猛的瞪大双眼,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震惊的盯着他,像是不敢置信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做我的人?
啥意思?
虽然她不太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却听出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
还是要做死人。
这踏马的哪里是选择题,明明是送命题。
傻子才会选择去死。
只不过……
姜越知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之中,她可不认为自己现在这幅尊容有让人一见倾心的本事,那么沈最到底是为什么对她感兴趣的呢?
还是说这家伙有什么隐疾,就喜欢丑八怪?
沈最盯着她一时三变的表情,倒是难得的有耐心,他也不催,伸手撑着地面,直接坐在了她面前。
他伸手拽了拽姜越知脏兮兮、油腻腻的头发,摘掉上面沾着的一点米饭粒,笑了笑,“怎么样,想好了吗?”
姜越知沉默一会,鼻音浓重,打着哭嗝说:“选……选你。”
沈最很满意她的识时务,也并不意外这个选择,点了点头。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忙活的警察们,对一直站在不远处恭恭敬敬等着他的老管家说:“拿件干净的外套来,给她。”
老管家应了声,并不多问,直接转身下课楼。
沈最转回头,托着下巴继续问:“我听姜三叫你…姜小三?你为什么说你叫姜越知?”
姜越知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男主的心思果然敏锐,他其实压根不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但得到答案的时候却并不追问,只待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才不经意的抛出疑问。
好在,姜小三这个人物身上本就没有太多值得深究的点,她的生母是个最底层的站街女,生父是的流氓痞子,当初剩下姜小三之后压根没给她上户口。
姜越知垂眸,她并不打算改掉自己的名字。
想了想,她嗫嚅道:“我没上过户口,爸妈都……所以从小就没有个正经名字,村里的支教老师看我可怜,偷偷教我知识的时候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沈最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姜越知轻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又闯过一关了。
管家在这时候回来,递给沈最一件外套后站在了一边。
沈最舔了舔干裂的唇角,轻笑一声将衣服兜头盖在了姜越知的身上。
姜越知挣扎着露出头,皱眉问:“你干嘛?”
衣服摩擦她的脸,竟然擦出了脸颊上一小块干净的皮肤,白皙剔透的反射着夕阳,莹莹发亮。
沈最一怔,撇开头有些尴尬的轻咳两声:“你背后的衣服被都姜三用绳子抽成条了,你一会准备光着去公安局?”
姜越知心中微微一动。
她开始有点顿悟,该怎么应对眼前这个小魔鬼了。
第5章
鉴于沈最的身体状况,医生建议他还是先入院接受治疗。
沈最闻言半阖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被人搀扶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交代管家把姜越知一起带走。
老管家招呼人也同样把姜越知扶起来,一行人走出烂尾楼,准备坐上救护车。
姜越知抬头看着晚霞沾染的天空,尽头只留下了一弯金灿灿的轮廓,她扯了扯唇,眼前一黑,就一头栽进了搀扶她的人的怀里。
最后的一点点意识,她好像看到沈最从管家的臂弯里挣脱,不顾自己身上已经再次撕裂的伤口,冲到了她身边,把她拦腰抱起来,送上了救护车。
然后,整个世界就陷入了一场虚无的混沌之中。
再睁眼,是刺目的白。
有那么一瞬间,姜越知以为自己又穿越到了天堂。
又过了一会,等大脑的晕眩感过去,她才意识到,天堂是奢望。
刺眼的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投射进屋内,窗外的树叶随风轻晃,带动斑驳的光芒摇曳出离奇的形状。
姜越知动了动自己的身体,疼的全身的神经仿佛一瞬间拧成了一股绳,撕扯着皮肉。
她泄气的重新躺会去,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环视屋里,她着实被惊讶到了。
这里能明显看出是一间病房,还是一间相当豪华的独立套间病房。
各种监护仪器正在有条不紊的运作着,发出规律平稳“滴滴”声。
姜越知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当下的形式并不明朗,她还是搞不明白沈最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时,有人推门进来。
姜越知闻声看过去,是那个白头发的老管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沈最。
他比在烂尾楼里的时候,俊逸舒朗了太多,萎靡颓败的萧索感退却后,清逸的少年风骨铮铮,气质卓绝。
他端坐在那,丝毫没有伤病患的懈怠,温润矜贵,又疏离清冷,周身自带着强大的气场,闲人勿近。
沈最一脸平静的看着姜越知。
高挺的鼻梁线条利落,一张脸融在光里。
右胳膊吊着医用护肩康复带,没穿病号服,而是穿了一身质地精良的黑色丝绸睡衣套装,白皙修长的左手随意的搭在轮椅扶手上。
时间不经意的流淌,一分一秒都被清晰的计较。
两个人各怀心思,视线拉扯。
仿佛镜头定格在电影最勾人的一帧画面,漫长的反复斟酌,近景远景,缩小放大。
如果抛却烂尾楼里的经历,单单此时此刻初见般看着他,会让人徒生出观览雪山之巅万年的积雪,苍穹之上遥不可及的明月的错觉。
宛若圣洁不容亵渎的神明。
神明临世,沾染了血腥的欲望。
渐渐的,姜越知后知后觉的心跳如麻。
她被逼着站在了恶魔身边。
“你醒了。”
半晌,是沈最先开了口。
他眸色深沉,思绪不明。
姜越知张了张嘴,竟然一下子没有发出声音,她只好点了点头。
沈最挑挑眉,摆手示意管家出去。
他一个人控制着轮椅来到她的病床前,似乎对她早已醒来没什么太多情绪,语调冷淡没有起伏。
“身体不错,还挺抗造。”
“咳,咳咳...看样子,你倒是恢复的比我还好,你的身体更抗造。”姜越知轻咳了几声润开嗓子,一边说话一边按动床边的控制按钮,他坐着,她躺着,这样的交流方式着实是有些别扭。
病床的床身向上折起一半,支撑起她的上半身,她的喉咙像是被火燎过,每个字都夹着刀片拉扯着声带。
但她不害怕在他面前露怯。
她侧着头靠在枕头上,扬了扬下巴道:“沈最,现在我们可以来好好谈谈了吧,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最盯着她打量了一会,突兀的扯唇笑了笑。
“姜越知。”
他本就很有磁性的少年感的声音染上病态的暗哑,声波化成细小的颗粒,剐蹭着人的耳膜。
“你要不要,先盖好被子?”
姜越知不明所以,只是行为上下意识低头看自己,久久沉睡后带来的大脑混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那身肮脏的运动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换掉了,身体也被清理干净,一件蚕丝材质的黑色吊带睡裙半遮半露,胸片大片的肌肤在明亮的房间里白的晃眼,上面密密麻麻遍布的青紫色伤痕却违和的触目惊心。
这形象,跟一身普通睡衣套装的沈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她赶忙拉过被子捂在了自己身上,剧烈的肢体活动撕扯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她手忙脚乱又面目狰狞。
一侧的肩带随着动作不安分的从纤瘦圆润的肩头滑落,少女精致的锁骨窝上挑起肩胛骨流畅的弧度,粉白色的细腻皮肤吹弹可破。
那些伤痕破坏了原始的美感,又意外的有种禁忌感。
沈最的目光直白,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进医院之后,他们两个被分开治疗,姜越知在昏迷的时候被护士清理干净了身上的脏污,还换了衣服,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张肮脏的面具之后的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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