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宁宜一中,许西辞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理上也许出现了社交障碍,他总是害怕自己身上的秘密终有一天被扒开,他开始变得性格孤僻,很不合群。
转入新班级半月有余,他几乎没有同谁主动说过一句话,与人唯一的接触,也只是每日收发作业时候的那几秒。
班主任按照座位将人分了好几个组,安排每日的作业由小组长统一收发,很凑巧,顾菀是小组长,许西辞则是其中的一个沉默组员。
每一天早读开始前,小组长顾菀总是脸上挂着笑,一路从第一排碎步过来顺次收作业。
许西辞观察过,她似乎每天都心情很好,几乎从未见她面上有过难过的情绪。
她好像对着关系相熟的同学可以有很多说不完的话,哪怕是对上他这样寡言难处的人,她也总是带着友好的微笑,温柔地朝他摊开手心,“许西辞,交作业了哦。”
许西辞心里偶尔会泛起恶劣的想法,想她是真的每天都过得那么开心,还是只是善于伪装,隐藏的很好?
怎么会有人每天都能笑得那么没心没肺,这些天里,他好像就从来没见过顾菀苦着脸的时候,什么时候见她,她的眼神里总是充满希望和元气。
坦白地说,顾菀的确很受欢迎,她不光是长得好看,性格更好。
只是彼时的许西辞对那样没有破绽完美的像个假人的顾菀,谈不上厌恶,但也绝无好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双向接触,是在高一期中考试后。
他虽对这个世界恶心又绝望,却也从来没想过自暴自弃,他的成绩一向很好,这次也不差,期中考试他发挥正常,年级第二,第一则是那个风靡全校的风云人物,程衍。
夜深人静时,许西辞也曾不耻地、不受控制地想过,倘若他家里没有发生那样不堪的事情,父母依旧恩爱,他也还在汀城上学,那他也一定会像程衍一般恣意随性、受人追捧吧。
好在那还是个凭成绩就能定天下的时期,即便他是落荒而逃来的宁宜,他也的确凭本事有所收获。
期中考试的成绩很神奇地定下了同学之间的基调,许多以往同他这样沉默无言的转校生无话可说的同学都突然开始向他散发善意。
男生会在下课约着去打球时叫他一起,女生也会在课间扭扭捏捏地攥着课本过来问他问题。
他是住校生,平时也不急着走,那天放学后,教室里人渐渐走空,不知为何最后只剩下他和顾菀。
他随意收拾了下桌子,拉开椅子准备走人时,就见刚刚一直在自己位置上磨蹭的人突然转过头看了过来。
不同往常的小太阳一般的灵动眼神,那天的顾菀眼睛红红的,嘴角不自觉向下撇,好似强忍着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她呆呆看着许西辞,开口的声音有些抖,“许西辞,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许西辞脚步顿住,语气谈不上多友好。
“你是怎么学的数学啊?我为什么怎么学都学不好呢?”
那刻的顾菀真的好委屈,委屈到再怎么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滚落,她又手足无措地想要擦掉,结果却是越擦越多。
那是许西辞第一次看到顾菀撕下面具,他甚至往后都不敢承认自己当时那刻的恶劣,他有种终于等到她装不下去了的那种爽到的感觉。
曾险些误入歧途的少年终究还是违背不了内心对于光明的向往,他也在与顾菀的一次次接触里终于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永远像是小太阳一般热切善良,让人羡慕和向往。
后来有部偶像剧特别火,热播的那段时间班里的女生常常在教室里肆无忌惮地谈起剧里的情节,反反复复,激切高昂。
许西辞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莫名的,他好像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顾菀于他而言,就是他永远的Sunshine。
他顶着阴云来到宁宜,一直固执地活在自己的黑暗里,是顾菀的光照亮了他漫无边际的黑暗,让他有机会勇敢地走出阴霾,重见光明。
那个盛夏的夜晚,操场上,他鼓足勇气向自己的Sunshine坦白自己糟糕的家庭,向她展露了自己最脆弱最丑陋的一面,毫无保留。
那刻,顾菀的表情让他永生难忘。
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眼尾藏着泛红的印记,她说,“许西辞,你该是天上最亮的那一颗。”
“许西辞,我们一起考去京大吧!”
“约定好,等到明年九月份,我们再一起去京大的操场上看星星吧。”
……
对啊,这样赤诚又真心的许西辞怎么会和别的女人亲昵出现在商场呢?顾菀如何也不愿意去怀疑他。
顾菀陷入漫长的回忆里,对楚临月是怎么下车的已经完全不记得,直到段朝阳从前座探出大半个身子,大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她才堪堪回神。
“啊?什么?”
见她面露呆滞的表情,段朝阳笑了,“顾妹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程二问你去哪里?”
“映泉湾,我住在映泉湾。”顾菀彻底清醒,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坐在程衍的车里,意识到自己当下的举动不是非常礼貌,内心有些纠结不安。
“好。”程衍的嗓音沉沉,却莫名让此刻一片混乱中的顾菀听出一种耐心。
“抱歉,刚在想个事情。”她视线落在空处,出于礼节多解释了句。
“没关系。”不同于之前沉默的一路,程衍很反常的再次开口追问她,“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停了,落雨冲刷后的窗户反而更加明晰,顾菀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树影,清醒疏离地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我走了个神。”
程衍没再接话,收回从后视镜看她的视线,车内陷入一时的沉寂。
段朝阳等了好一会儿,确认程衍不再有和顾菀说话的意思,才又开了口,“顾妹妹,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顾菀是真的有些头疼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刚才在站台那确实受了风。
“可能有些着凉了。”顾菀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只是心里想的事她也不可能同这两人说,只能借口身体上的不适,“刚才在站台上风有些大。”
“哎呀实在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问你的。”段朝阳瞧她今日的清凉装扮,刚才也听楚临月说了她们去动漫城玩的事,宁宜十月份的天气,虽也湿热,但加上突然降雨,温度算得上是大跳水。
段朝阳知道顾菀面子薄,或许她现在还在特殊时期,就算不舒服也不会好意思同他们两个大男人说。
他看着一旁程衍紧绷着的侧脸,自顾自懊悔道:“早知你冷的话我该给你开个暖气的。”
“没有没有,这个天气开暖气也太夸张了,我不冷的。”顾菀连忙否认,面上更加过意不去,如果不是他们帮忙,说不定她早在站台淋成落汤鸡了。
车里短暂沉默的几秒后,程衍突然又出声。
“后面储物格有新的西装外套,在黑色袋子里,你先搭一下。”他目光淡淡地平视前方,声线没什么起伏,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却在暗处隐隐泛白。
顾菀深知不合适,只是她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听前排的男人轻飘飘地补了句,“是新的,我没穿过,只是放在车里当应急备用的,你别介意。”
他就像是早预料了自己在想什么,顾菀尚未准备妥帖的拒绝话术就这样堵在半路上。
他既已经先将自己的顾虑坦然地摆了出来,她好像也就没有能拒绝的理由了,仿佛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拂了对方的好意了。
一旁的段朝阳也跟着催她,“听程二的没错,还是快点套上吧顾妹妹,别回头真的感冒了那可就受罪了。”
顾菀不得不转头将那袋子取来,那里面的确是新的外套,折成规整的形状,在高档的手提袋里装着,没有明显的品牌标识,但顾菀知道,这样的衣服只会更贵。
她在段朝阳充满希冀的眼神下慢慢将外套披上,斟酌地开口对程衍道:“谢谢,回头我干洗后再还你。”
前排座椅遮挡的空间里,段朝阳不出意外地注意到程衍不自然紧绷的上半身,不过声音听上去尚算得上平静。
“没事,不急。”
为缓和气氛,段朝阳也吊儿郎当地跟着借花献佛,“看吧,程二都这么说了,顾妹妹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不还都行,反正程二衣服多的是,也不差这一件。”
顾菀唇角尽力勾出个弧度,好让自己表现的得体些,“谢谢,不过还是要还的。”
虽然她此刻满腹心思,可依旧清醒地知道作为已婚女性,她的生活里不该出现除了丈夫以外其他男人的西装外套。
煎熬着直到下车,顾菀客气疏离地同程衍两人道别道谢,脚步昏沉地回家里去。
即便理智告诉自己不该怀疑,可偏偏那个疯狂的画面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
打开房门,意料之中的漆黑一片里,只有她的苹果头一如既往地迎了上来。
顾菀隐忍着情绪蹲下身子将它抱进怀里,垂眸喃喃地同它道:“苹果头,你永远都会等妈妈的,对不对?”
苹果头听不懂她的话,却能感知到她此刻低落的情绪,它努力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喵喵叫了声。
顾菀唇角扯出个弧度,“你说对哦?”
黑暗的房间里,周围一片寂静,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下,显得格外突兀。
苹果头喵呜着退出了顾菀的怀抱,她实在有些累,干脆整个人盘坐在地板上,掏出手机看了眼。
一个月前的那个陌生号码,再一次发来短信。
【你难道从来不好奇校庆前一天晚上他为什么没回宁宜吗?】
【他一定没告诉过你,其实他那天是在陪我吧?】
那刻,顾菀只觉得一股凉意兜头浇下,彻骨寒凉。
作者有话说
注:Sunshine的说法引自《何以笙箫默》。
第17章 幻想 别的女人的香水味
白色的库里南驶出映泉湾, 汇入主干道后车速突然提了上来,连超了好几辆车。
段朝阳转头看了眼黑着脸的程衍,默默地攥紧了手边的把手, 咽了咽唾沫,才弱弱地开了口,“程二, 你别冲动啊…我腿还没好呢。”
程衍虽没理他,但脚下的力度还是松了些。
段朝阳猜他这会儿心情不好许是因为顾菀刚才的那些疏离举动。只是容他说句良心话,人家夫妻关系恩爱和谐,对他一个不熟悉的男同学保持距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看开点啦兄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顾妹妹人家不待见你的啦。”
段朝阳朝他这边倾了倾身子, 抬手拍了拍程衍右肩, 硬是摆出副看开一切的架势宽慰他。
“好歹人家也是有夫之妇, 这也是应该的。”
“而且你知道的, 鉴于你个人水平的问题,顾妹妹其实还挺怵你的,你——”
“如果我是你, ”程衍侧头凉凉瞥他一眼, 堵住他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这种处境下会拿个胶带把嘴封上。”
段朝阳从程衍的眼神里充分接收到了他想刀了自己的情绪, 立时做了个封口苟命的动作,紧接着还艰难地往右边挪了挪屁股。
不过这安静的氛围到底也没能坚持多久,中途程衍接了个助理的电话, 谈的内容却是音程的事。
段朝阳已然忘了警告, 懒洋洋地靠着座椅后背, 问他, “这回是真准备好和程沚哥硬碰硬了啊?”
程衍没理他,他又自顾自继续。
“诶为啥啊?说实话虽然你不说,但我可太了解你了,我瞧着你之前可一直没准备真正和程沚哥争,不然程叔也不会发那么多次火了。”
“要是以前,就算是程叔把你困在音程,你也肯定有办法脱身,怎么可能还真如他愿了啊?”
“不过说实话,我想着要是现在老段告诉我说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或者弟弟,家产我可做不到拱手让人。”
“老实说,音程这么大的体量,分两半真的可惜了啊!”
“啧,我这好像是自动带入了你和程沚哥不能和平共处要分家的想法是怎么回事?!”
“程二,你倒是跟我说句话儿啊,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多无聊啊。”
对上路口的红灯踩下刹车,程衍侧头悠悠地问他,“所以你带入的是我,还是程沚?”
“……”
“音程游戏部最近要推新剧情,正在接洽画师。”程衍说,“递过来的材料里,有顾菀的资料,我大哥问我什么想法。”
“程沚哥他、他居然想拿顾妹妹威胁你?”段朝阳有些意外,这同他心目中的程沚形象全然不符,“还是说,你因为有机会能跟顾妹妹多接触,所以舍不得走了?”
程衍最后只是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有些事,现在没有定论,他还无法同段朝阳讲。
—
人声喧闹、灯光明亮的商场内,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旁人关注的焦点。这样的场景下,许西辞完全没有预料到沈如云会这样突如其来地追上来挽着自己的手臂。
这是一个非常暧昧的信号,即便他之前迫于形势在京市同沈如云有过逢场作戏的肢体接触,却也不能适应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突然的亲昵举动,尤其还是在宁宜。
逢场作戏本该就是见不得光的,这应该是大家的共识。
大脑宕机的那几秒后,许西辞沉着脸毫不犹豫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又加速往前走了几步,与沈如云拉开距离。
拒绝的意思明显,但沈如云却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她小跑两步追上许西辞,在他身侧小声委屈解释,“对不起学长,下雨天地板湿滑,我的鞋跟太高,又有些打滑,我害怕,所以一着急——”
许西辞垂眸听着她的解释,脚下步子也迈得缓了些,知晓沈如云不是故意的,他蹙着眉头一时沉默无言。
他心里莫名升腾出股歉意,想着又是自己风声鹤唳了。
的确雨势来的突然,商场里也还没有来得及铺地毯吸水,锃亮的通铺大理石路面确实不好走,沈如云作为女士难免有不方便,他该绅士一点儿的。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挽着他确实也不太合适,毕竟他结婚了。
许西辞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梁浩,是他的发小,也是他的副手,单身,可以提供绅士服务。
“浩子,扶着点沈总。”
一直落后几步的梁浩应声快走两步到沈如云边上,非常机械地递出了自己的胳膊,“沈总,您搭着点我,小心路滑。”
沈如云面色僵了一下才堪堪抬手搭到横在自己面前的那只呆板又固执的胳膊上,语气平淡地道了谢。
“学长。”不过转瞬,她目光仍旧又落在左前方的男人身上,“你可不可以慢点,等等我…们。”
许西辞脚下的频率未变,只回头向她道:“时间来不及了,不知道沈董会不会先到,我迟到这样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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