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是在九龙凹拍的,她还记得那一家姓艾,家里也是穷得很。
“从图片大概能看出来,这是属于双侧唇腭裂,具体情况还要等见到本人或是提供更清晰的图片.视频才能判断”,小刘干事听出了她的急切,“不过你可以放心,现在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最多需要两次修复,便可以恢复正常。而我们这边只需要提供患者的身份信息和正面.两侧照片,就可以进入审核环节了,一般需要等待半个月到一个月就可以安排第一次手术。”
“这样啊...”秦小渝的心放下了一半,“那我们能不能加一下微信,最近我找时间就进山一趟,给她拍个照。”
小刘干事停顿了一下,“这手术一定要征得父母的同意,最好是由其中一名家长陪伴而来,还有,我有留意到你拍摄的图像中,那小女孩身后的窗户上露出了半个小脑瓜,可能是她的弟弟或者妹妹。”
“嗯”,秦小渝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那张照片,“那家人的条件比较苦,家里小孩儿的衣服不多了...”
小刘干事的声音变得很是严肃,“先天唇腭裂发病原因目前还不明,不过男多于女,若家庭出现了一名唇腭裂的子女,则出现第二个唇腭裂婴儿的几率也会上升。”
秦小渝被这信息冲击了一下,“也,也就是说这家有可能存在两名唇腭裂的子女么?”
“是有一定的可能”,小刘干事思索了一下,“这样吧,你将地址信息发一下过来,我尽快赶赴火星庙,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山里看看。若是两人都有,那就尽早安排手术。越早干预,孩子们的痛苦也会越早结束!”
“谢谢,真的是谢谢你!”秦小渝连连朝着话筒那边感谢,加上了小刘干事的微信,将自己的地址发了过去。
她将这件大喜事记在了扶贫工作日志中,还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却没想到差点因着这件事丢掉了性命。
再说回猫窝的事,秦小渝对此事极为上心,在网上搜了不少猫窝的资料,定下了三个尺寸,打算先拍摄一期六爷爷他们制作猫窝的视频,再拎着这些猫窝去找猫王,拍一期不同大小猫咪的实际使用体验。
她这边规划得很好,村子那边却出了问题,先前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需求,村子里头储存的麻料不太够。云村长带着匆忙赶工的玉米皮猫窝找到她,“妮儿,你看这个中不中?咱们村先前收的玉米皮还不少,肯定是够用的,这两天俺再带着人去收一波黄麻,你看看哪个合用。”
玉米皮其实也是编鸡窝常用的材料,这次制成的猫窝外形像个被蒲.团,用料很足,就算用力压也不会往下陷。
秦小渝将这个窝放在了小虎现在所睡的窝旁边,正在睡午觉的小虎被吵醒了,瞄了一眼新窝,却只是搭了个爪子上去,不过第二天早上她却发现上面有猫咪抓过的痕迹,还残留了一点猫毛,看来小虎对它还算是满意。
秦小渝将新旧猫窝都拍了上去,很快就收获了一堆评论,除去夸小虎的,还真有人对这两个猫窝进行了点评,只是两方喜欢的都有,一时难以抉择。
最后还是一名多猫家庭的逗友一锤定音,“都上线吧,我多买两个,主子们换着睡!”
她将两种猫窝的制作过程都拍了下来,做麻编最快的是六爷爷,而编玉米皮手最熟的则是王婆婆,她眯着眼戴着顶针缝制猫窝的镜头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逗友的评论最多的就是:“好像看到我姥姥/外婆/奶奶...”
而当日秦小渝带着赶工出来的猫窝和小虎赶赴猫王那里,拍到了毛茸茸大军们的威风凛凛,也拍到了虎将和小虎的较量。
这段视频一发出来就爆了,被人们到处分享,也被yxh四处转载,疑问充斥在整个评论区。
“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猫王的威风么?”
“天啊,简直比看电影还刺激!”
猫咪在人们的心中通常都是高傲的,是桀骜不驯的,可是视频中猫在猫王的指挥下时而跟随,时而停止,看上去就像是一支猫家军。而在测试猫窝的时候,被喊到名字的猫都按照指令进了自己的猫窝,这可让人无法不惊讶,特别是家中有主子的逗友,羡慕的都要流血泪了。
“猫王开不开培训班?我把主子送过去,多久能毕业?”
“我家猫听到他名字时候最多耳朵动动,什么时候能理我一下真是谢天谢地。”
“不是说建国后不能成精的么?这猫王是怎么回事?!”
火星小鱼后台也收到了不少媒体发来的信息,其中有一家桃视频说要转载她的这视频去别的平台,开出了五百元的高价,还有省电视台的民生栏目询问她猫王所在地,说要去采访。
秦小渝都爽快地答应了,猫王大哥他们生活得也很不容易,他在粮仓的工资不高,不少都用来补贴这群猫们了,得亏粮仓是管饭管住的,要不然他自己活着都费劲儿。
桃视频给的报酬她也取了出来,托姬昂给猫王送过去了。
姬昂回来后跟秦小渝学了蒋师傅的反应,“咋?拍个猫还有钱拿?天爷啊,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这猫们都能养活自己了?”
而等蒋师傅得知或许会有人来采访他的时候,更是激动得不行。
“咋办?我没有好衣裳啊?要不先用这钱给我买身衣裳?”,姬昂睁大眼跟秦小渝学蒋师傅的反应,拍着大腿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蒋叔这个样儿,我跟他说人家是来看猫的,不是来拍他的,他还说他不能坠了猫王的名头,哈哈哈哈哈!”
秦小渝也觉得蒋师傅特别可爱,这片大山中的老乡们其实有很多才艺,只不过是缺少表演的舞台罢了,就像是上次唱过戏的赵老爷子,最近还来找过她,问什么时候可以再唱一次。
到了和小刘干事约好的那一日,秦小渝激动地在车站等待着她的到来,可等到小火车停下,从那列车上迫不及待扑下来的,却是云小珍。
“哈哈,小鱼姐,没想到吧?我回来啦!”云小珍没错过她脸上无法隐藏的惊讶,笑得很是开心。
秦小渝的确是很意外,“你怎么回来了?不跟着云飞叔打工了么?”
“我已经申请了助学金了,那里的工作人员跟小鱼姐你说的一样,很热情!”云小珍跟在她身后一起帮着老乡们搬东西,“开学之前,我想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什么事?”秦小渝忍不住问道。
云小珍其实也做了很多考虑,她想考师范生一方面是因着减免学费,另一方面则是受到小学和初中那位臧老师的影响。
臧老师读书的语调很美,她还会弹吉他唱歌,还会帮着班上的同学们缝衣服,还会给他们带好吃的,还教过他们英语。若不是臧老师一遍遍找来家里说服父母,可能她小学都读不完就辍学了。只可惜好人不长命,臧老师在一次进山时遇到了泥石流,再也没能从山上下来...
“我想做个好老师,可是不一定要从师范毕业开始”,云小珍笑得很甜,她听小鱼姐说过对习路他们的担忧,“我想在村里面开个补习班,帮我的弟弟妹妹们把学习捡起来。”
秦小渝大受感动,她拉住了小珍的手,“你真是这样想的么?这,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云小珍点了点头,“小叔帮了我,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也想帮帮别人!读书明理,读书能改变命运,或许当我们都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时,这座大山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肯定会的”,秦小渝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件事,我来帮你。”
“我也来”,另一只细细的手搭了上来,却是一位戴着细框眼镜的清秀女孩儿,“你好,我是先前跟你联系过的小刘,刘珊珊。”
刘珊珊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你们说的事好像很有意思,若是可以,请让我有参与的机会。”
云小珍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件事好像变得更有意义了。
夜已经深了,三个女孩儿却坐在小院儿中聊个不停。
“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企业热心慈善项目,我认识不少做助学项目的,还有捐书.捐建乡村图书馆项目的”,刘珊珊喝了一口二花凉茶,却浇不熄她内心的热情。
“真的么?”云小珍感觉自己回来的决定是对的,在小鱼姐身边,她接触到的人和事都不一样了。
秦小渝站起身,从小火灶上端下来泡了一晚上的五香花生,“尝尝。”
刘珊珊挑了一颗,塞进口中轻轻一咬,附在花生上的五香味和咸味顺在藏在花生里的汤灌进她的嘴里,而里面饱满的花生则是甜中带咸,还有着花生独有的脂香,让人欲罢不能。
“好吃,是新花生么?”
“新花生还没下来呢,这是咱村去年的秋花生,村长给的”,秦小渝笑眯眯地介绍道。云村长因着猫窝的事,最近对她可好了。
刘珊珊连吃了五颗,才停下来嗦了嗦手指,“咱们啥时候去九龙凹?还有我刚刚说的几个项目,你觉得哪个是火星庙急需的?”
“图书馆!”云小珍一下子就举起了手,“我们村从来没有过图书馆,啊,不,我上学的学校也没有,要是有图书馆,孩子们就可以读书了!”
“就凭他们不到十分的语文成绩?”秦小渝摇了摇头,“图书馆更适合捐给学校,火星庙现在最缺少的……”
她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诚恳地问刘珊珊,“有捐公厕的么?”
云小珍和刘珊珊都愣住了,前者没想到她小鱼姐竟然关注的是厕所,后者则努力地思考自己认识的公益团体中是否有相关的项目。
“不要觉得很惊讶”,秦小渝指了指墙角的厕所,“我这里的厕所看着简陋,却是火星庙最好的了。”
云小珍点了点头,村里本都是旱厕,气味难闻不说,一到夏天就萦绕着蝇虫,实在是很难受,村里人有的忍受不了,都是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
“图书馆能够恩泽的还是少部分人,可若是能在火星庙甚至是山里的九龙凹.仙女寨建起来公厕,能够方便的人就多了,对卫生也会有很大的改善。”
“的确”,刘珊珊点了点头,“霍乱.痢疾.血吸虫病这些大多都通过蚊蝇传播,这些病在大城市或是县城基本绝迹,在乡下却还是威胁很大。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若真的有相关的项目,相信他们很愿意过来的!”
“我还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秦小渝看向小珍,“你来事儿时候用的是什么?”
“啊?”云小珍还在思考她们俩刚刚的对话,不想小鱼姐问了这样的问题,捏着拳头害羞地说道“我,我,我现在用的是卫生巾……”
这还是她去县城里上高中后自己攒钱买的,而她是初中时候来的初.潮,“那时候什么也不懂,也没有卫生巾可以用,就垫上厚厚的红纸,经常,经常一乱动就弄脏裤子。”
她所说的红纸是这边山区乃至县城中的女儿们普遍用的一种粉红色的卫生纸,上面还标着“中药保健”,价格很是便宜,秦小渝小的时候也用过。
“你用的是卫生巾,那村里其他小孩儿呢?大人们呢?”刘珊珊已经明白了秦小渝的意思,面色有些严肃。
“其他妮儿用的也是红纸.草纸,也有用毛巾.布条的,我娘和奶奶就在布条里加上棉花和草木灰,每次用完再洗洗。”
秦小渝冲刘珊珊看去,“我如今做逗音有一些收入,这些收入在向魏副书记汇报后,可以每月购买一定量的卫生巾,放在厕所中方便大家取用。当然,如果你没来,我是打算每个月给村里的大家都送上几包的。”
刘珊珊叹了口气,“我感觉我这次来是对的,一定能看到很多平时关注不到的地方。你所说的事情,如今的确很少有公益组织关注到。哪怕是一对一资助女童的项目,也很少有人提及或是能想到这些方面。”
“主要是说不出口”,秦小渝接口说道,“不管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是资助人也好,她们能开口说需要买本子.铅笔,可说不出需要买卫生巾。”
云小珍微红着脸,想了想自己的初中生活,点了点头,“其实...其实妮儿们大多到初中就辍学,不只是付不起学费。我们班有个姐姐初潮来得就早,量也很大,她有一次在体育课的时候裤子弄脏了,被班上男娃嘲笑好几天,然后就再也没来过学校。”
秦小渝和刘珊珊同时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月.经.羞耻,是在场出身不同的三个女孩儿都经历过的,初.潮时也正是心理敏感的时期,每到月经来袭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很紧张,要穿深色的衣服,要小心注意千万不要染到裤子上,要经常排队上厕所,要紧紧捏好卫生巾,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这些规矩都是约定俗成的,是一代又一代的母亲传给女儿的,是没有道理的道理,也是没有规矩的规矩,没有人能解释,也没有人试图去改变,只是这样沉默着传了下来。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摸到自己的裤子上湿了一块,就在座位上一直坐到放学,连上课的心思都没有,等所有人都走了才赶去厕所,然后才发现是后桌不小心泼到我凳子上的水。”秦小渝苦笑着说道,“那一阵特别热,我为了不染在裤子上垫了很多纸,后来就长了痱子。”
刘珊珊感同身受,“我小时候上的学校应该比你们都好,男生们却还是会因为卫生巾大惊小怪,还有人特别喜欢翻别人的桌斗,只要翻到卫生巾就大声嘲笑,还扔来扔去,真的是讨厌死了!”
“我们学校的厕所很小,有时候一堂课间排不到”,云小珍也有着特殊的回忆,“我记得我连着三个课间都在排厕所,就是想换个纸,结果被我们班的男生瞧见了,取了个屎尿大王的外号...”
“还有还有,高中的时候早上要跑步,若是女老师便能好好的请个假,若是男老师...有时候不会批准,有时候会问,你上个月可不是这个时间,又想偷懒是么?”
“可是...可是本来就不是准的呀,人又不是机器,不是么?”
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云小珍经历的生物课老师们都默契地跳过了关于生理卫生的课程,甚至有女生将那两页粘了起来,生得不小心看到时会被调侃。
这些话题没办法拿到明面上来说,在面对男老师的诘问时,只能希望他能够心照不宣,可懂的人总是少数,多数人都会觉得你又在偷懒了。
“这要怎么说明?”云小珍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委屈,“难不成我要拉着他去卫生间么?!”
秦小渝少见她如此大胆,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刘珊珊也跟着笑起来,“你别说,我们高中时候还真有这样的大姐头,把老师吓得往后退,哈哈哈哈哈。”
三人都明白,现在说出来是淡淡的荒诞,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可留在记忆中的是那个抱着黑色塑料袋整日神经紧绷,莫名烦躁又委屈的小女孩,她就像是林间最柔弱的小鹿,胆战心惊地在山崖间跳跃,躲避着猎人的视线,还要时时刻刻小心坠亡的命运。
女孩儿们为什么总是手拉手去卫生间?
除了感情好,还有就是她们天生就知道,在遇到窘迫之时,在遇到突如其来的红潮之时,能够开口求救的只有女孩儿,能够理解并帮助自己的也只有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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