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脚步声中,杜景然睁开眼,她还在凤溪城的高阁之中,脸上一片冰凉,一擦便是满手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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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昨天半夜来贼闹了半宿,但酒楼众人仍是没错过方破晓时挨家挨户收粪水的街道司,早早将后院沟渠里的脏水挖出来倒掉,朴六拿铲子要将深沟埋起来,简清摸着下巴琢磨半天,忽然觉得这个沟留着做陷阱也不错。
许阳说到做到,早上刚开衙便派人送了手书来。除了文书,旁的也再没说什么。昨夜贼人没有抓住,长什么样没看见,财物没丢,作为捕头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念着情谊,再多的简清也没指望过,只是简澈可能是在茶馆听了太多故事,瘪着嘴念念不忘要发海捕文书。
招呼送信的捕快进大堂吃过早食,简清在草纸上画完大致需要的薄刃菜刀形状和荆棘网样式,带上阿菇便要出门去铁匠铺子。
时间尚早,酒楼还没有多少人来买需要简清动手的菜色,面条的浇头是早就备好的,李二娘一人在厨房也能应付过来。
柳二丫守着一筐包子,大嗓门毫无用武之地,光是拣包子算账都让小摊前排起了长队。简澈困得一边打哈欠一边报着钱数,简清路过时听着他软糯糯声音,抹了一下简澈嘴角,“回去睡觉。”
简澈却猛地惊醒了,按着嘴角从专属小板凳上站起来,手下可疑的湿润让他脸上发烫,睁大了眼,问道,“你去哪?”
和简澈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城门边响起的叫喊,“小简掌柜,去哪啊?别走别走!”
简清在一车满满当当的菜篓和扎成一堆堆得半人高的蔷薇花后,看了半天才找到熟悉的身影。
乔菜贩推着木板车匆匆忙忙跑过来,抹了把汗,兴冲冲道,“你家酒楼开业我们没送什么贺礼,心里过意不去,这不,今儿个起来看见花开得好,和菜一起送过来,就当是给你家道喜了,不值什么钱,别嫌弃。”
深红浅红的一片花海迎面而来,美轮美奂,馥郁香气将包子篓的淡淡香气掩下,简清笑道,“哪里会嫌弃,店里正缺装点,还要多谢阿叔。”
乔菜贩连连摆手,和柳二丫一同抬起木板车上筐篓进了后院,简清接手了包子摊,登时前面排队的脚夫就笑了起来。
“几天没见掌柜了,还以为赚起大钱,瞧不上我们了呢。”
一个脚夫刚阴阳怪气说完,就被同伴拿胳膊重重顶了一下。另一个脚夫尴尬地咳嗽一声,“小简掌柜,他说话不过脑子,您别在意。这包子好吃,平常送水给凳子歇脚的,谁对我们这些泥腿子好,我们都是看着的。”
简清拣了包子递给他,“不碍事。都是在外赚钱,分什么高低贵贱。后面包子出了新馅,还是这个价,不会涨的,你们放心来吃。”
两个脚夫接了包子,脸红成一片,连声道谢走了。
简清没卖几刻包子,柳二丫就搬完了菜篓回了前堂,阿菇监督完简澈回楼上睡觉,站在简清身边细声细气地问道,“东家,那花怎么插呀?”
后院里两大捆蔷薇随便扔在地上,简清拨了拨枝条,确认只有一部分花瓣被压坏,就将花束交给阿菇,让她挑出来品相好看的插进大堂花瓶,剩下的里面破损的丢掉,留下花瓣完整的蔷薇摘了花瓣放着等她回来再处理。
城中铁匠铺子尽管没什么生意,开门也开得颇早,铁匠去花楼喝酒彻夜未归,只剩个学徒守着铺子,早早的热了炉。
反复查看过衙门出的铁制品许可手书,小学徒将信将疑地收下在他看来和鬼画符差不多的图纸,老实道,“师父不在,我做不得主,小娘子等一会儿还是下午再来?”
天色渐亮,早上的叫花鸡还没进炉子,后面还不知道哪家仆役夫人就又找上了酒楼,简清哪里耗得起时间,只能另约了明日早上再来。
赶回酒楼时,叫花鸡的号牌都发完了,花瓶里蔫掉的桃花已经换成了花朵更艳丽的蔷薇,花香混在食物香气里,一时间平分秋色。
晚来的食客探头探脑看着抢到名额的人手中画着一只或多只小鸡的木牌,心中正可惜着,一回头看见简清都是眼前一亮,“嗬,小简掌柜,你家这叫花鸡怎的不多卖些?”
简清停步,含笑施礼,“叫花鸡做起来颇费工序,多了实在应付不来,想必各位也不愿吃到次品对不对?我家酒楼也是为了保障质量,还请各位体谅。”
食客本也是抱着希望问一句,见没了机会,也就叹息两声散去,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简清踏进后院,朴六在一旁剪着花头,阿菇接着一片片扯着花瓣,脚边木盆里花瓣高高堆起,显得她愈发瘦弱起来,简清叮嘱一句小心枝条上的尖刺,便匆匆进了后厨。
李二娘先前还因不让她进后厨心存疑虑过,如今自己在店里独自顶了一会,见到简清已经和见到救星没什么两样,“东家,你可算回来了!”
简清失笑,“怎么了,谁刁难你了不成?”
李二娘急急背道,“鸭杂面十五碗,鸭肠盖面七碗,酸汤面十三碗,油泼面九碗。”她深深喘了口气,才道,“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记不住这些面各卖了多少了!”
简清这才想起,简澈这个酒楼的半账房先生去睡了,她也不在,店里竟是没人认字,不禁无奈道,“在窗口草纸上画个样子不就好了,怎么还光靠你背,这哪里忙得过来。”
李二娘搅了一下锅里的面条,有些不好意思道,“又是鸭子又是肠的,我不会画。而且,这不是一时忘了嘛。”
基础扫盲任重道远,简清怎么也没想到除了要教自家小朋友,竟然还要多几个“学生”。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简清将手里的叫花鸡拿泥封起,吊进火炉,洗去手上剩下的泥浆,又拎了干净木盆出门,将清洗花瓣的任务交给两人。
初夏这两天的天气刚刚好,没有暮春暴雨前的闷热,只是单纯的干热还好忍耐些,趁着气温高又有微风,早早洗完花瓣晾干,中午就能开始腌蔷薇花酱。
过一个月就是端午,花糕市场不小,再腌多两个月正是七夕,更是吃糕点的好时候,简清已经忍不住琢磨起了未来的营销包装,再从后厨看一眼还在洗的花瓣,只能长叹一声,留等未来。
做完这几日点得人颇多的毛血旺,酒楼的鸭血毛肚储存便见了底,简清吩咐李二娘去前堂送面时让阿菇将毛血旺的菜牌翻过面去,以示暂时售罄。
张婉带着她的几位小姐妹进门时才知道毛血旺没了,几人相互埋怨几声,简清笑道,“正好换换口味吃新的菜式。口水鸡、沸腾鱼、水煮肉片这三道菜味道和毛血旺相近些,保管合你们的意。”
张婉早知道简氏酒楼以辣菜出名,当即道,“你这里面哪个最辣,便上哪道。今儿个说好了,谁先哭出来,便是谁付账。”
这是纨绔们小聚会时不成文的戏弄约定,钱花不了多少,挣个面子先后罢了。简清一听就知道张婉这不知道是打着坏主意要捉弄谁,想了想,道,“这会子鱼肉还欠些肥腴,猪肉倒是嫩些,我做水煮肉片可好?”
简清按人数写了菜单递给张婉看,得了一记看负心人的白眼,张婉嗔道,“好哇,你何时去习了字,瞒得我好苦!”
我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学渣,谁想到你却偷偷学习做了学霸。张婉不说,简清也从她眼神里读出来了这般抱怨,镇定自若道,“你也当好好念些书了。”
“呿,快走快走!”说的是恼意,赶了简清出门,张婉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行人里只有张婉先前来过酒楼,由她拿了主意,交给简清去做。
如今后厨大多配菜都是由李二娘完成,阿菇的刀工还得多练些时候,在外面招徕客人的活计便落在她和朴六身上多些,简清叮嘱她二人记得来小窗记下菜名,查看过晾在后院簸箩里的花瓣,确认再过一会便能取来腌渍,便又回了后厨做起雅间小宴的菜色。
四凉二热,凉菜早早调完和焖好的米饭一同送上去,热菜一道青椒酿肉蒸进锅里后,水煮肉片里的配菜也提前备好放在一旁。
见简清抬手要备底料,李二娘十分懂规矩地提前避了出去,迎面撞上一位高瘦的俊美青年。
“王——”李二娘猝然睁大了眼,一声喊哆哆嗦嗦卡在喉咙里,双腿发颤,不知道该不该跪下行礼。这人她在开业宴上见过,不是华阳王又是何人!
楚斐摆了摆手,奔霄越影两人心领神会,迅速将李二娘捂住嘴巴架走,不至于让她吵着王爷。
后厨门扇半掩,缝隙里能看到正站在砧板前忙碌的厨娘,一旁蒸锅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身形,衬得少女神色更为冷漠出尘。
她不曾发现有人站在门前,他也并不想提醒。
调料下锅爆香,熟悉的焦辣油香飘散,抖锅炒菜的动作被简清做起来轻松写意,自带一点特殊的韵味,一双平日清凌通透的眼眸专注发亮,原本只是秀美的容色被眸光一映,显出十二分的动人来。
楚斐也曾看过旁人做菜,却没有简清这般令人忍不住便停下脚步的惑人力量。她的神色就好像笃定了她手中产生的会是稀世珍品,引人不自觉便对菜品产生了期待,先前在比试擂台上楚斐只看到了她故作柔弱坚强的沉稳,此时却似乎窥到了一点这位大厨的自负。
有自负更好,他并不喜欢用没有缺点的人,也不喜欢过分谦虚不信任自己手艺的人。
简清烫熟肉片,再在蒜蓉和刀口辣椒上泼上热油,浓郁的蒜香椒香升腾而起,她深吸一口气,却听见门外同时响起了一声吸气声。
抬眼看去,简清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将瓷盆边缘溅到的油星擦去,端到小窗前叫来阿菇送菜,这才回身应对神出鬼没的华阳王。
楚斐眼看着一盆香味扑鼻的肉片从自己眼前被端走,脸色一沉,不等简清开口,先行发难道,“这道菜,怎么不见你做了送来?”
简清低头施礼,“民女拜见华阳王殿下,这道菜名唤水煮肉片,要热着才好吃,因此不曾放入食盒。”
在楚斐眼里,她的礼数依然是相当不标准。简清见他沉默,便自己起了话头,问道,“王爷今日想吃什么,我现在便做。”
堵在喉咙里的一股郁气不知为何便散开了,楚斐喉结滚动一下,淡淡道,“我来结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王爷是莫挨老子,抽完人来找媳妇求安慰的王爷。
杜小姐是女配,单恋单箭头并且被拒绝的辣一种!最后她的回忆也是有深层内幕的!呜呜我感觉侄女这一出回忆之后王爷又要被嫌弃了,求小可爱们跟我念,杜小姐只是单恋!!王爷洁身自好干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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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发晚了,快入职了上司打电话严重耽误码字进度呜呜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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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豆瓣酱
听了来意,简清有些讶然,昨日送去的食盒里虽然放了催款纸条,但华阳王能来得这般快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简清自小窗窗台上翻出三天来送菜的单子呈上去,“王爷请看。不知是今日用膳后一并结账,还是先结算一番?”
草纸上的字迹依然独具风骨,只是比先前纸条上的字更多了一分飘逸不羁,楚斐看了一眼,便收入怀中,颔首道,“午食再做一道水煮肉片。”
简清一顿,华阳王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前世有收集购物小票癖好的有钱人,不免多看了他一眼,问道,“主食王爷想吃冷淘还是稻米?”
楚斐站在门前,扫了一圈后厨,下巴扬了扬,“那份冷淘便可。”
简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后厨一角木桌上,纱笼之下是先前李二娘备下的中午饭食。酒楼向来吃饭时间与旁人三餐隔开,其他人大多已经轮换吃完了午食,只剩简清方才忙着做菜,还没吃饭。
一份冷淘做得偏多,匀出来给华阳王一些倒是没什么。简清道,“冷淘和水煮肉片稍后送来,火锅子雅间还空着,我引王爷入座可好?”
说着,简清擦了手,准备领华阳王进雅间,刚一动作,腹中忽然嗡鸣一声。
“咕噜噜——”
说不尴尬是假的,简清假装没听见肚子叫,镇定地走到门前,伸手相引,“殿下,请吧。”
“不必了。”楚斐迎着简清走过来,二人擦肩而过,简清回头,见他在后厨小桌前坐定,即便在油污烟火味道浓郁的后厨,他依然神色淡然,好似处于锦绣高阁。
楚斐道,“不必麻烦,就在这里用吧。简小掌柜若是饿了,便先填饱肚子。”
后厨小桌旁只放了两张小凳,平日柳二丫的体型坐上去都有些局促,楚斐坐着却没有什么不适。他坐了一张小凳,简清若要吃饭,就只能站着或选择与他同桌,但谁让这位食客有权有钱得罪不起,简清只能道一声谢,将冷淘调上料汁拌匀,再分小半碗出来。
简清端着小碗站在灶台边准备速战速决,楚斐看看眼前拌好的面条,微微皱眉,敲了一下桌子,“坐。”
此话一出,不仅简清脸色古怪,连守在门外的奔霄和越影脸上都精彩起来。
楚斐看向端着小碗回头的简清,少女小口微张,眼睛中没了平时虚掩的笑意,微微睁大,只剩纯粹的讶然,看起来倒是没了先前的沉稳,只是一个年岁不大、尚且天真的小娘子。
正出神间,奔霄在门边抱拳欠身,“王爷,这、这怕是不合规制。”
楚斐脸色一冷,淡淡瞥过去一眼,奔霄低着头没看见,越影却是背后一凉,连忙扯着奔霄退出去。
简清将主仆沟通看在眼里,左右是华阳王自己要求,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有凳子不坐端碗站着吃,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当即坐了下来,“多谢王爷。”
少女吃得很快,并没有寻常宴会上见到的贵女那般顾忌形象的娇柔做派,动作干净利落,只为了填饱肚子似的唏哩呼噜扒面,却吃得很香,鼻尖还被辣出一层薄汗,白里透粉,引人食欲。
楚斐看了一会儿,自己提筷卷起一根面条,放进口中细细咀嚼。明明是和昨夜那碗鸡丝凉面差不多的味道,却品出一点异样来。
似乎简清不仅是做菜好吃,连看她吃饭,也更下饭些。
楚斐已经不记得自己通过依靠仔细品鉴食物味道这一方式来分散注意吃完一碗饭之前,是怎么吃饭的了,今日的午食是一种新奇体验。
他放下空碗,拿帕子按按唇角,回忆方才味道,只有好吃二字萦绕脑海,若是此时被要求说出些品鉴评语,恐怕他便要沦为那些他瞧不起的口中只有空洞比喻的老餮。
好在简清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刚备了新一盆水煮肉片的配菜,回身收起碗筷,诚恳道,“后厨油烟颇重,恐怕冲撞了王爷,不若去雅间稍坐片刻。”
楚斐叠帕子的动作一顿,淡淡道,“若油烟冲撞,先前已经冲撞过了。”
士大夫向来奉行“君子远庖厨”,像华阳王这样的老餮能不嫌后厨脏污坐下吃一顿饭食实在难得,见他坚持不动,简清也不再劝,正要热锅炒菜,忽然小窗外传来一声冷嗤,“简清想攀附华阳王,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货色,殿下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样一个商贾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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