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夫人一欢喜,果然将她从妾室抬成了妻室。如意就这般成了赵大夫人。
后来,赵家老太太返乡养病,她又偷偷摸摸换回了自家的骨肉,以姐儿冒充哥儿。
自打赵玉出生以后,孩子洗漱之事,她从不假借人手,就是为了将赵玉的性别瞒天过海。后来赵玉回府中了,莫说老太太了,就连她的贴身丫鬟,也没见过赵玉沐浴更衣的时刻,都是她这个做娘亲的亲力亲为。
赵玉大了,赵家老太太不会宠溺孙辈,太过亲近,那就更好糊弄了。赵家老夫人逢年过节上皇城来小住个把月,赵玉只要晨参暮礼,给老夫人请个安便回,不会出任何差池。
这些年都好好的过来了,怎就在这时,高楼倾塌,功劳毁于一旦呢?
为何?
赵夫人想不明白,可赵家老太太想明白了。
她怒目而视,骂道:“要不是我发觉了,你还想瞒我到几时?!如意,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吧!”
许是怒火攻心,赵家老太太受了刺激,一口气没上来,咳得面红耳赤。
赵夫人惊慌失措地上前,拍抚赵家老太太的脊背:“娘,您要保重身子啊!”
许是家丑不可外扬,赵家老太太呵斥儿媳的时候,故意遣散了奴仆,给她保留了脸面。
因此如今恶疾发作,身边竟无奴仆来伺候。
赵家老太太这咳疾已然存在多年了,怎样调养都不见好。一旦咳嗽,还可能应发哮病,需将药粉吸入鼻腔才可救急。
赵家老太太气都透不过来,她双目圆瞪,眉眼狰狞,颤巍巍地探指,道:“那桌上……有药。”
“我去拿,我去拿!”赵夫人急忙跑到一侧的沉香木矮桌上翻找,果然寻到了药粉囊袋。
她大喜过望,拿着药,将其递给赵家老太太。
就在赵夫人递药的一瞬间,她犹豫了。
她看着眼前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家老太太,只觉得她这番病灶缠身的模样真是遭罪。
若是不给老太太用药,想必她会透不过气来,窒息而亡吧?
赵家老太太是病死的,而不是她害死的……
赵夫人心思沉重,冷眼旁观赵家老太太,迟迟不肯给药。
若是赵家老太太活着,那她这样骗人,赵家大房夫人的地位一定不保。
如果老太太病死了,无人揭发她的秘密,也无长辈可以管束她。
那么她还能继续当赵家的大房夫人,享尽荣华富贵。
于是,赵夫人恶向胆边生,一扬手,利落地将那药粉香囊丢出了窗外。
第97章
善恶一字之差,神魔一念之间。
赵家老太太痛苦难耐,那布满干瘪皱纹、饱经风霜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她好似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不知是安抚自个儿,还是想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她眼睁睁看着作恶的儿媳妇,怪自己猪油蒙了心肝,居然让这样的蛇蝎毒妇坐上赵家大房夫人的位置。
赵家老太太还当她是个纯善之人,岂料这是包藏奸心的恶女。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夫人,咬紧牙关,面目狰狞。
赵夫人既然下了黑手,索性也不装了,她轻轻地笑出声,用娇媚的声音说出淬了毒的话:“您呀,就好好往生吧!”
赵家老夫人将双眼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她咿咿呀呀说不出连贯的话来,只能看着这个犹如恶鬼的女人掌控全局,任她挣扎、凄凉地步上黄泉路。
说完,赵夫人就打算退出了这萦绕檀香的厅堂。她还有点慈悲之心在,可见不得人去死。
她会在屋外等候,过一刻钟,人死透了再回来。
就在赵夫人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拉动厅堂木门的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这扇门被人从外抵住了,怎样都无法拉动。
赵夫人心生惶恐,加大了力道。她猛地推搡门板,却怎样都扯不开。
奇怪,门明明是从屋内上闩的,而满院的奴仆都被遣散了,又怎可能有人在外面抵门呢?
一时间,赵夫人毛骨悚然,发根竖起,头皮发麻。她整个人都觉得诡异至极,脊背骨一阵阵发凉。
她小声地喊:“来……人啊,老夫人出事了。”
赵夫人不敢回头,她心里有预感,自己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
是鬼怪吗?她不怕魑魅魍魉,做人时都斗不过她,遑论做鬼了。
赵夫人害怕的事,另有其他。
“不是想老身去死吗?怎么连回头的勇气都没了?”赵夫人的身后,传来年迈又熟稔的声音。
她胆战心惊地踅身,只见赵家老太太已然从胡床上坐起,她哪里有气若游丝的病态,分明是面色红润,身体康健,就连说话都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赵夫人被人算计了!她丑态毕露的模样全部落在人眼里了!
她两腿发软,坐倒在地。
看着赵家老太太浑身上下散发凛凛威压,赵夫人肝胆俱寒。
她向着老太太的方向膝行,声泪俱下,讨饶:“娘,我是一时糊涂才犯下滔天大罪啊!”
见赵夫人还想辩解,赵家老太太扬起拐棍打在她的脊背上,呵斥:“莫要诡辩,我有眼睛!”
就在赵夫人想要辩解之际,屏风后头又走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
是一个装扮精致的女子,和一名八九岁的小童。
那小童的眉眼和赵夫人的亡夫有几分相像,他嗓音朗朗,扑倒在赵家老太太的怀中:“祖母!”
赵家老太太收敛了浑身戾气,怜爱地抚摸小童的鬓发:“哎哟,我的心肝宝哥儿。祖母是不是吓到你了?莫怕莫怕,不过是一场戏。”
小童依偎入老太太怀中,他回头,那双惑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挑衅地看着赵夫人,嘴角上扬,带着得意的笑容。
赵夫人惊骇不已,这孩子喊赵家老太太祖母,也就是说,他是老太太的孩子吗?
怎么回事?明明有嫡孙,又为何要千方百计让她生嫡长孙,给她大房夫人的位置呢?
而且这孩子比她的玉儿还要大,也就是说,在她怀上身子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已经出世了。
难不成是近日才寻回府中的,因此设计要拉她下马?
不论真相如何,赵夫人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怪道白老板不肯帮她,恐怕是他早就猜出来这一切的始末。
能轻易拐走她的孩子,又能出入府中如无人之地,那必然是厉害的人物。
还能有谁呢?是赵家老太太的手笔。
赵夫人技不如人,这一回,是她输了。
她怨毒地瞪向那名眉眼妖娆的女子,对方也朝她笑,媚眼如丝。
女子走向赵夫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巨响,扫落了赵夫人所有颜面。
她是一家主母,居然被一个女子当成奴仆一般掌嘴。
这口气,她怎能咽下!
赵夫人捂住脸,面上那火辣辣的触感久久不散,她错愕地望着女子,欲言又止。
女子仗着赵家老太太的势,狐假虎威,连连冷笑,道:“混账东西!母亲这般待你好,你居然还想害她的命!原本母亲知晓你怀胎十月不易,想着即便你生下的是女儿,她也宽恕你一回,留你继续在赵家。岂料你包藏祸心,为了维稳自己的地位,贪图赵家的家财,居然对母亲起了杀心!依我之见,你是不能留了!”
女子一叠声说完,伏于赵家老太太的跟前,如泣如诉:“母亲,这样恶毒的女人,如何能留呢?就是乱棍打死都不为过!”
赵夫人见她将一条鲜活人命说得这般轻巧,还要将她置于死地,顿时吓得语无伦次:“娘!你可不能听这毒妇胡言乱语啊……我,我虽说犯了错,我认打认罚,可您也得顾虑顾虑咱们的玉哥……玉姐儿啊!我好歹是她亲生母亲,若是死于您手下,恐怕会让她心生怨恨。况且,我还是白身,不是奴仆,自有官家料理,不能肆意打骂。到时候您背负上造孽的杀业,可不利于阴德!还有,我这么多年操持赵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看在往日情分上,饶我这一回吧!”
女子冷哼一声,不依不饶地道:“想杀害母亲,岂能如此轻饶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娘,求求您了……”赵夫人是真的吓破了胆,一面磕头,一面求饶。
见她原本金贵的眉眼,如今已被淋漓血色掩盖,赵家老太太长叹一口气,道:“罢了!家丑不可外扬,这等阴司事如何报官呢……你既是玉姐儿的生母,为赵家开枝散叶,生养有功,我也就饶你一命。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赵家妇,即刻起滚出赵家,不得往返!玉姐儿,你也莫要见了。她是我赵家的子孙,我自会护她长大,免得被你这样的母亲教歪了,败坏家门!”
女子见状,也不再多言,只凉凉道:“母亲宅心仁厚,真是便宜她了。”
赵夫人得以保命,她松了一口气。可松懈之余,又知晓这一仗,她输得惨痛,而且是败在另外一个女子的石榴裙下,这让她如何甘心呢!
第98章
赵家。
女子见赵夫人灰头土脸地推出房门,她心中快慰,知晓这一仗,是她赢了。
女子姓吴,名景儿。原是赵家老爷子的侍妾,奈何老爷子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年迈,莫说让侍妾怀孩子了,就是房事上都不中用,也就只能占占嘴皮子便宜。
吴景儿原本想的是生个一男半女,在赵家站稳脚跟,岂料赵老爷子身子骨这般不顶用,那她的如花似玉的美貌,今后可就无用武之地了啊!
也是吴景儿运道不好,她来赵府还没一年,赵老爷子便暴疾而亡。
吴景儿算是没了盼头,只能长久困于赵家一方小院子里,仍她再青春年少也无用,只能和老姨娘一块儿吃残羹冷炙。
奈何吴景儿是个心大的,冷宫一般的地界如何能关得住她?
她心一横,想到了旁的馊主意。她把算盘打到赵家大房嫡长子的身上,勾搭上了这位大爷。
不过几番暗送秋波,两人便干柴烈火一点即燃,很快成了事儿。
这事情被赵家老夫人知晓了,长子在父亲丧期便干出勾搭父辈侍妾的丑事,丢人真是丢到家了!吴景儿不能留了!
就在赵家老夫人想将吴景儿悄无声息地除掉时,竟查出她已然怀有身孕。
算了算日子,这可不是赵家老爷子的遗腹子,而是怀上长子的孩子了。
长子子嗣艰难,前头的夫人到死都没能怀上孩子,后院里的侍妾更是肚子里头没点音讯。
而二儿子、三儿子刚刚定下婚期,膝下也没有庶出的孩子。
那吴景儿腹中的小子……可是老太太头一个孙子啊。
赵家老太太心思动摇了,她将吴景儿送到庄子上,派人保这对母子平安。
真要处罚吴景儿,也得等她的庶出长孙先落地了再说。这是赵家的血脉,她自然会留着。
去母留子的事儿常见,不是什么难做的勾当。
赵家老太太面上虽不显现,可她心里也有自己的想头。
吴景儿见她没能攀上赵家大爷的高枝儿,成为他的侍妾,反而被送到了庄子上。她暗道不好,知晓这一回算是着了人的道了。
于是,她假借肚子里的金疙瘩,让庄子上的下人给她行了不少方便。最后,她找准时机,逃出了庄子,带着赵家的血脉藏了起来。
许是还想留着腹中孩子保命用,又或许是舐犊情深,总之吴景儿没有打掉这个孩子,反倒是将他养大,一直带在身边。
一次机缘巧合的机会,她听说了赵家大爷出意外身亡,而后宅院里的侍妾因腹中怀有长子,待诞下大房长孙后,被老太太提携成正妻,虽说是个寡妇,可也在赵家站稳了脚跟,庶出的孩子也就此成了嫡长孙。
都是苦出身,那侍妾凭什么凌驾于吴景儿之上,成为大房主母?
吴景儿看着自己膝下的宝哥儿,不服气极了。
若说嫡长孙,那也该是她的孩子为长孙!
吴景儿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后来仔仔细细一思量,觉得也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开始盯着赵家的动向,寻找能携子重返赵家的时机。
吴景儿做的一手好菜,白日的时候,会在尼师庵里帮忙做斋菜换取工钱。
皇城里的尼师庵,往常只招待达官贵人的夫人小姐,因此就连庵里的比丘尼也比旁的僧人金贵,浣衣做饭这等小事不轻易上手,都是雇人来做。
幸而出家人心肠都不坏,说话和颜悦色,工钱给得富足,也有很多妇人爱来庵中做事,图个清净舒心。
也是巧,在吴景儿做饭这一日,庵里的小尼师们窃窃私语,道是来了大施主。
所谓“大施主”便是有权有势的夫人,虽挑剔,难伺候,可佛门清净地,人家也不会撒野,且香火钱给得足,自然得人尊敬。若是小尼师照顾得好,老尼师还会奖赏她们一些年节才吃得到的糖饼。小孩嘛,哪个不爱甜口吃食的?自然是欢天喜地。
吴景儿好奇,不免多问一句:“是哪家的大施主?”
小尼师和吴景儿相熟,此时也老老实实答话:“是西门巷赵家的大夫人!”
西门巷的赵家,可不就是吴景儿的老去处吗?
她唬了一跳,心里七上八下的。可随后,她又有些兴奋,不知赵家老太太会不会一并前来?届时,她领宝哥儿朝前一跪,既是赵家血脉,老夫人总会认下的,保不准也不记她此前的罪孽,连她也一并带回赵家吃香喝辣。
这样一想,吴景儿又懊悔没能将宝哥儿带上山来。
吴景儿寻了个闹肚子的借口,让另一个帮工大娘顶缺,还道工钱分她一半。
有这等好事,大娘自然愿意帮忙,就此,吴景儿顺利逃出了伙房。
她心急火燎地绕后门下山,却不料撞见了一名衣着打扮皆金贵的妇人正抱着孩子小解。
吴景儿如今身份卑微,什么大人物都惹不起,见状只敢藏到别处,不让人发现,免得被怪罪,是她唐突了贵人。
她细细分辨那妇人与孩子的动向,等她们走后,才敢从屋舍后头钻出。
吴景儿觉得此前的画面有些古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细细想来,该是那妇人怀中的孩子分明是个没带把儿的小姑娘,又如何做一声男童打扮呢?
吴景儿是混过高门大院的,自然知晓,这妇人的衣饰金贵,不会是寻常丫鬟婆子,倒像是小孩的娘亲。
能穿金戴银的人家,又怎会让姨娘夫人亲自抱小主子小解呢?
真是怪哉!
吴景儿一面想,一面往山下跑。
待她将宝哥儿带到尼师庵的时候,那赵家大夫人恰好烧完香,要离去了。
吴景儿牵着孩子,远远瞥了一眼赵家人的所在。她没瞧见老夫人在内,心里不免遗憾。
可就是这么一眼,让她发现一桩惊骇不已的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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