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那嶙峋如山的脊背骨,铬得他指腹生疼。原来她这般瘦弱吗?这几日定然没有好好吃饭吧?
可怜的小姑娘,这一生吃了多少苦呀。
好在被他捡到了,往后余生,他定给她一个安定的家,教她不必害怕,不必日夜操练手中兵器,随时应敌。
他变得强悍,能撑起玲珑的一片天。
只是……他前朝宗室遗孤的身份,恐怕还会给玲珑带来灾祸。他得想个法子,逢凶化吉。
白梦来想到了如今将天底下治理得很好的新君,眸色微微一黯。
不得不说,新君确实贤明,不过十余载,便将百姓从饥荒战火中拯救出来。如今皇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些都是新君治国有方。
为万民着想的话,实则这个时候,王朝不该再易主了。
白梦来心下有了算计,打算卖新君一个人情,由此来保证他和玲珑余生无忧。
他从不是什么好人,有一己私欲,只庇护心上之人。
莫怪他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世道险恶。
这一生,白梦来得偿所愿便好。此后,他是好是歹,自有后人评说。
白梦来抱着玲珑,引导她步步后退。
他知晓她困乏了,哄她脱去鞋袜,蜷缩入锦被之中。
白梦来正要起身离去,不惊扰玲珑入睡。谁知他刚离床榻,玲珑就伸出手,牵住了他的腕骨。
白梦来讶然回头,望向玲珑。
玲珑的头钗已然四散在床榻之间,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衬得她面若芙蓉,风华绝代。
不知是醉了还是困了,玲珑睡眼惺忪,迷蒙地看着白梦来。
白梦来心里暗叹,许是玲珑压根儿不知自己如今这番样貌有多勾人。
白梦来恐怕失控,理智尚存间,他想了个逼退玲珑的招数。
白梦来的眼眸里全是戏谑笑意,逗弄玲珑:“我本打算做正人君子,可你再三留我,我怕我把持不住。”
若是往常,玲珑一定会推拒,并且嗔怪骂他不知羞耻。
岂料玲珑这一回并不作答,只是直勾勾盯着白梦来,教他一阵心烦意乱。
良久,玲珑开口:“可以哦。”
“嗯?”白梦来心间微颤,他不傻,他解人意晓风情,也知玲珑这话里话外的喻义。
只是他不敢轻举妄动,越是珍贵之物,他越怕自个儿莽撞,唐突对方。
玲珑却好似下定了决心,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了,玲珑语气里带点不容置喙的坚定,道:“如果是白老板,我愿意。”
“你……是傻子么?”白梦来哑然失笑,不知是在笑玲珑将情事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还是笑自己胆小,心上人近在眼前还不敢冒犯。
玲珑见白梦来一昧嬉笑,忽然惶恐不安,她颤巍巍问:“是白老板……不愿意吗?”
她何时有过这般乞怜模样,白梦来生怕她胡思乱想,忙坐到床榻边上,柔情备至地捧住她脸颊。
白梦来那双漂亮的凤眼最擅勾魂,此时温柔地注视着玲珑,仿佛要将她的心都引出胸腔。
白梦来越来越靠近玲珑,薄凉的唇擦上小姑娘的脖颈与耳珠,暧昧低语:“怎会?对于此事,我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芙蓉帐暖度春宵,一个时辰后。
白梦来食髓知味,欲明日再同玲珑讨要近身的恩赐。
不过想也知道,待那时,他该会被玲珑踢下床榻吧……
第194章
几天后,清风那边有消息来报,说是已然找到那名左耳有缺的男子,此人曾是赵清江的幕僚,武艺高强,此前很受他器重。只是不知为何,自前朝更迭后,赵清江再不用他,这厮也回到家乡过起隐居田园的陶然日子了。
这是白梦来交给组织的第一个任务,清风自然号令弟兄好生当差,教白梦来知晓他们手段,好委以重任。
于是,他们便擅自做主,将这人从偏远乡镇绑来了金膳斋。
白梦来没想到这些人办事手脚麻利,事只嘱咐一分,无需交代,也尽其所能办到十分给他。怪道此前竟能查出他这般隐秘的身世,想必前头死了的那位主子调教极好,倒让白梦来坐享其成。
白梦来在见这个男人之前,想了一个问题。
若是冷宫里,只有他母妃那具被烧为焦炭的尸身,新君肯定会猜到他已然趁乱逃出宫闱。
那么,新君又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派人来追杀他呢?
况且,真是新君的人想要杀害他,那又何必只袭击了母妃,纵火烧了冷宫,却没有伤他分毫,还纵容人救他出逃?
究竟是新君仁慈,见他年幼,放他一条生路……
还是那个伤他母妃之人,特地寻了旁的一具男童尸身,糊弄新君,替他一命呢?
若是这样,那袭击他母妃之人,肯定是事先便有救助白梦来的计划,这才会事先寻来男童替身……
不论怎么说,十多年前那场火事,定然不是个巧合。
白梦来心下了然,前往关押“救命恩人”的厢房。
男人一见白梦来,便大声质问:“你们是谁?为何绑我?!我乃是赵国公麾下的人,若我有事,尔等都得给我陪葬!”
说来好笑,白梦来都还没来得及逼问他来历,他在生死攸关之时,竟自报家门,说出了自个儿效忠于赵清江。
白梦来微微一笑,把玩手间玉骨鎏金黑扇,好整以暇地道:“原是赵国公的人,失敬失敬。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我等不过是江湖流匪,只需换点钱财,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同赵国公报上你的名讳,换取些金银,自会让你离开。”
此言一出,男子顷刻间松了一口气。他本也是武艺高强之人,奈何这些年隐居,疏于练武,才教这群歹人得手,将他绑来。
不过他往日还算低调,倒也没有平白显露钱财,这些人为何执意要抓他?
难不成,这些人就是冲着赵国公来的?
男子心中隐隐察觉端倪,当即闭嘴,再不敢高声了……
白梦来观其眉眼,便知他心中所思。倒是个伶俐人儿,仅仅几句话,便起了疑心,打散多话的念头。
见他不语,白梦来犹自笑道:“我等仁慈,连同你妻儿也绑来了,好送你们一家团聚。”
白梦来总是这般慈眉善目地说出骇人听闻之语,这话里话外的深意教听者心惊。
男子想起爱妻与亲子,顿时心乱如麻。
他如坐针毡,祈求:“你……你不要伤我妻儿,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白梦来对于他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只淡然饮茶汤,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嘛……究竟是团聚于人世间,还是黄泉路,全靠你一念之间的抉择了。”
男子汗如雨下,他焦急地追问:“你想要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白梦来微笑:“何必这样慌张!你是我救命恩人,我自会善待你的。”
“救命恩人?”男子忽然想到了多年前从皇城之中背出来的小人儿,大惊失色,“你……你是皇太子?”
白梦来见他上道,满意地笑了:“哦?竟还记得我吗?真是不错呢。”
他放下茶盏,接着道:“你救过我的命,我承你的情,本该好好待你的。可是……明明是受过我母妃恩情的宦官,何时长了男根,竟也能生儿育女了?”
“这……”男子也不知该怪自己太想让白梦来知恩图报,一时激动,说漏了嘴,还是怪他心思缜密,话里话外全是圈套,诱他坠入陷阱。
白梦来道:“本是瞧见宫中失火,挺身而出救我的宦官,竟出自赵清江门下。不得不让人疑心,这一切都是赵国公所为呢。不然的话,怎会这样巧,你前脚刚救我出宫,后脚我便遇上了赵清江。”
男子不敢再接话,他只是深深低着头,无话可说。
若他开口,即便这位前朝皇太子会放过自己,赵清江也会怪他多嘴多舌要他性命。
白梦来冷冷一笑,道:“所以说,这一切都不过是赵清江的计划罢了。他命你伤母妃,任她葬身火海,继而派你趁乱救我出皇城,从而施恩于我。待我长大后,他的棋局已然摆好,可借我身世复兴前朝,做主宫中。你说,我推断的这一切,是也不是?”
全说对了。可男子不敢开腔。
若他认了,白梦来的母妃死于他手,白梦来怎可能放过他?怎么可能!
他不能认,最好什么话都不说。
白梦来见他不肯认罪,于是笑着唤来柳川,道:“既如此,我给你看一物件,好让你快些开口。”
他扬声,摆了摆手。
柳川便毕恭毕敬托入一方锦盒,那盒底,鲜血满溢。
再往里看去,竟是一条一大一小两条血肉模糊的长舌。
男子立马意识到了什么,他吓得几欲昏厥。
男子泪流满面,朝白梦来说情讨饶:“求您了!莫要再伤我妻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便好了!你要知晓什么,我说,我都说!”
白梦来不再做声,对于他的苦难也并未更改过面色。
他只是冷漠旁观这一切,浑身上下都是天家威严,好似他从不会为旁人动容。
男子怕妻儿再遭苦难,一股脑儿将当初的事托盘而出:“是赵清江设下的局!是他偷了深夜禁中放行的符信,让小人扮作宦官,游走入疏于守卫的冷宫,且命我用迷药熏晕你和瑶贵妃,再暗下砸伤瑶贵妃,伪造出她遭落砖断木袭击,受困于梁木之下不得逃脱,因此葬身火海。岂料你醒得这般早,还没等我救你出冷宫,你便醒了……所幸,一切都还算顺利。我完成了赵清江的任务,以此换来自由,可以隐居乡野……”
男子不是没有愧疚,可那时,他一心想要逃离赵清江。为了自己的圆满,而杀害了他人,是他做错了。
白梦来听得前尘往事,想到母妃的死,心头一阵发涩的疼痛。
可他从不将喜怒显露,此时也不过是静默一瞬,问起了旁的:“那么,你可有再往冷宫里丢入另一具男童尸身,好假扮于我?”
男子一愣,摇了摇头,道:“能将你救出宫中已是勉强,又如何能再勉力带入另一具男尸?也幸亏是新君并不看重冷宫地界,否则我也不能这般顺畅完成任务……”
听得这话,白梦来眉头微微蹙紧。
也就是说,新君是知晓皇太子失踪的,可是这些年,他竟也没有明面上追杀前朝遗孤。
为何呢?
还是说,新君为了朝野安定,自个儿轻描淡写圆滑处理了此事,这样一来,百姓和群臣都不会想到前朝事,此事在面上总也圆融的、和稀泥似的过去了。
不过,由此可见,新君可能真没有杀他和母妃的想法,因此义父赵清江为了激起他对于新君的仇恨,故意害死母妃,让他以为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都是新君。
他那时便在下这一局复兴前朝的棋子,将白梦来养为他的傀儡,为他做事。
真是……好得很。
这一出认贼作父的戏码,真是时唱时新啊。
白梦来一面琢磨,一面对男子道:“不过是一大一小两条猪舌头,也值当你这般害怕,将往事通通对我招来。”
男子一愣,既是欣喜妻儿安然无恙,又是惊讶白梦来刀子嘴豆腐心。
白梦来懒得同他做法,命清风将其放了。
临走前,白梦来告诫男子:“我给你一条生路,且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了。若你聪慧,该逃到天涯海角,以免被义父灭口。至于我的事,我见你还有一家老少,心慈手软不同你计较。快滚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他也只是奉命行事。
白梦来稀得同这些小人物纠缠,他还有旁的要紧之事。
况且,赵清江知晓此事之后,会不会留他的命,尚未可知,那白梦来又何必出手,沾上一手血腥。
为今之计,倒是处置义父,为瑶贵妃复仇了。
好你个赵清江,真当他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白梦来喊住柳川,道:“唤齐伦来,我有事相商。”
“是。”柳川领命,满面肃然地隐入屋檐墙脊之中。
约莫四五个时辰后,齐伦便匆忙赶来金膳斋。
他一登门便问:“爷寻我来,可是有事?”
白梦来使了个眼色,柳川很上道地将寝房的门关上了。
什么话,连白梦来的心腹侍卫都不能听?
齐伦一面腹诽,一面疑惑地看向白梦来。
白梦来将一枚雕刻粗糙的玉佩递给齐伦,问:“还记得这块玉石吗?”
齐伦见状,笑道:“原来爷还留着呀。”
那是他从前为夺得白梦来信赖,特地用小刀刮出来的玉佩。
白梦来年少时待人冷淡,莫说齐伦,就是柳川都不得近身。
只是柳川憨傻,不懂质问,主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齐伦是个热乎心肠的人,见不得人待他这般冷脸。
他以为是白梦来不信他,不肯重用他,于是,他为表忠心,特地雕刻了一枚独属自个儿的信物,递于白梦来手中,道:“爷,我的身家性命全交在你手中,我待你忠心耿耿,不会害你,你不必总是对我冷眼相待,不肯同我讲话。喏,拿着,这是你我的信物。有了这枚玉佩,你可以肆意差遣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听你的命令。”
天家的人生性多疑,知晓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也没有无从追溯的恨意。因此,那时的白梦来待谁都怀有戒心,甚至是对救他归来的义父。只是白梦来太弱小了,求生的本能逼迫他必须虚与委蛇,保全自个儿,再商议后来。
只是这一回,白梦来望着手里粗糙的玉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终于开口了,嗓音微微沙哑,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与成熟:“即便是违背义父命令之事吗?”
他是故意刁难齐伦的,只是想让这小子知难而退,离他远点。
果然,齐伦抓耳挠腮,斟酌许久,不敢接话茬。
白梦来冷冷一笑,他信手将玉佩丢入草丛中,故作绝情模样,道:“无聊。”
他不必同齐伦交好,他也不愿同他交好。
因此,白梦来唯有态度恶劣,才能吓退齐伦。
岂料,齐伦是个没脸没皮的人,他转身钻入草丛里,翻检出那一枚沾染了黑泥的玉佩,再次嬉皮笑脸地递到白梦来面前,道:“拿着。”
“什么意思?我说了,不必讨好我!”白梦来怒目相对,训斥他。
齐伦仍旧不恼,这一回,他郑重其事地道:“我答应你,即便你要我做义父阻止的事,我也会听从你安排,一应照做。不过啊,这信物,你要妥善保管,若它有损,恕我不能从命啊。”
闻言,白梦来大为吃惊。
他想着,这不过是齐伦花言巧语罢了,他也是义父的人,怎敢忤逆主子的命令。
可是,白梦来还是将那枚玉佩收入匣子中,再没丢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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