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望着那一桌似是而非，只能依稀辨别出来的吃食，再看看坐在自己身旁，有些忐忑的看着自己，这一世的母亲，顾明泽仍旧是哭得很狼狈。
他是知道的，虽然出身不高，但他这位娘亲，也是从未下过厨房的。
而想要在两个月的时间，把厨艺练好，还开发出新的完全没有模型样式的菜色，那该有多难。
他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当时，那一边扒着饭一边眼泪不停的往碗里流，那惨兮兮丢脸至极的模样。
更是能够清楚的记得他娘，在看到他哭了之后，被弄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是拍着他的背心，想尽办法哄着他的模样。
那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有些格格不入，一直流离在外的隔阂，就是在那一刻被打破的。
也是那个时候起，顾明泽才真正认可了自己的身份，认可了他这一世的母亲。
收起昔日的回忆，看着神色温柔，拉着他的手，道了声好，便一边询问他最近几日的事情，一边往小厨房走去的娘亲。
顾明泽眼中的笑意慢慢扩大了些，唇角也勾起了一丝弧度。
第39章
顾明泽要的东西并不多, 而且有几样都是苏锦早就做好了，放在厨房里温着的，她虽然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会有时间过来。
不过每日把这些儿子爱吃的菜做出来, 放在小厨房里温着，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这会自然很快便都拿了出来。
顾明泽原本其实并不饿, 可当这些菜被摆到面前的时候, 他却仍旧是拿着筷子吃了大半。
要说苏锦的厨艺经过这几年来的磨炼, 自然是比当年要好的多了，只是相比起于侯府的那些大厨，却还是有所不如的。
可虽然已经吃惯了那些山珍海味, 但不知道为何，顾明泽就是觉得自家娘亲做的菜, 比其他所有人做的都要好吃。
“好久没吃娘你做的东西了，这些天儿子都快饿瘦了，都怪先生，非要儿子把今年的科举试题都给做完，才肯放我出来……”
放下手中的勺子，顾明泽心满意足的靠在比旁的凳子都要高出一截的椅子上, 那副懒洋洋抱怨的模样，活像是一只眯着眼睛打盹的小猫。
站在一旁已经伺候了顾明泽很久的几个丫鬟，听到这话都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过未免被自己主子发现，她们都是很快的低下了头。
自家这位主子，可是要面子的很, 若是让他发现，她们在笑她, 那定然是会炸毛的。
“是吗，都瘦了？那快过来让娘看看，到底哪里瘦了……”
见儿子冲自己撒娇，苏锦倒是很配合，拉着儿子的手便仔细的端详了起来，只是看了半天，却忽然有些纳闷的问道：
“泽儿，你确定你真的瘦了吗，怎么娘看着，好像比之前要圆润了一些呢？”
说着，苏锦自己有些憋不住，连带着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也跟着笑出了声。
“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原本懒洋洋躺在那里的顾明泽，一听这笑声，顿时就坐直了身子，故作凶狠的瞪了那些敢笑他的丫鬟一眼，又有些委屈的靠向苏锦：
“娘，你会不会说话嘛，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还圆润，儿子又不是小姑娘……”
小眉头微微皱着，白嫩可爱的小脸，退去了往日里的沉稳，这般拉着袖子撒娇的模样，倒真是有点像小姑娘的样子。
顾明泽刚刚没说的时候，苏锦还没太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儿子这模样甚是可爱，现在儿子这么一说，她倒是真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个小姑娘似的。
只是瞅着自家儿子那委委屈屈的眼神，苏锦还是明智的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而是拍着儿子的后心安抚道：
“好好好，是娘的错，是娘的不对，我们泽儿啊，是真的瘦了很多，娘看着都觉得心疼了……”
苏锦其实是真的想要安抚一下儿子，可没想到，她这话一出口，原本屋子里还能勉强憋住的那些下人，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顾明泽的脸色也是瞬间就黑了下来，他愤愤的看了眼状似无辜，但眼中却明显带着些促狭笑意的娘亲，脸颊鼓了鼓，却只能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摊上这么个喜欢逗弄自己儿子的娘亲，只能忍着了，还能换了咋地。
笑闹了一会，等下人把桌上的饭菜都撤了下去，母子两人到了里间，顾明泽坐在软塌上，想着之前在府门口见到的那一幕，再看看自己母亲，话梗在喉咙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微微低头，咬了咬唇，只觉得这六年间，那些课业全都加在一起，也没有此刻来得棘手。
房间里的下人都已经被遣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母子二人，不用再避讳什么，苏锦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
看着坐在自己身旁，也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儿子，她摸了摸儿子那柔顺的长发，轻轻叹了口气：
“泽儿，是娘对不起你，若不是因为娘的出身，你现在也不会受这些委屈……”
之前顾长安回来的消息，她虽然不知道，可刚刚在小厨房的时候，儿子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告诉了她，那会在府门口发生的事情。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只要想一想，苏锦就觉得心里疼得厉害。
她的儿子这么优秀这么好，本该是享受着父母无尽的疼爱，无忧无虑的做个世家公子，根本就不需要像是现在一样拼命的努力。
都是因为她，若是她的出身能够好一些，侯爷当年就不会那般的反对她进门，她也不会成为一个妾室，连带着儿子也受人歧视。
原本这一切，因着世子和柳若兰他们一直在外面，没有回来，没有对比，还不显得如何。
可这会，想着同样都是这侯府的公子，一个就可以在父亲的怀里，尽情的撒娇，另一个却已经六岁了，才见到自己的父亲。
苏锦心中就是止不住的难受，甚至对那位世子，也产生了一丝恨意。
她知道，世子不喜欢她，连带着也不喜欢她生下的儿子，可泽儿也毕竟是他的孩子，他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该将他的差别对待，表现的如此明显。
“娘，你这是说什么呢，儿子哪里受委屈了，祖父祖母有多疼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府里谁敢给儿子委屈受啊！”
本来心里面正琢磨着该如何安慰自家娘亲，让他不要在意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可这边还没等他想好，就听到了自家娘亲这一连串愧疚的话语，顾明泽整个人都蒙了一瞬，等反应过来之后，他是又好笑又无奈的说道。
要说对于自己的身份，他还真是没有在意过，庶出又能如何，只要自己肯努力，他未必会比嫡出的弟弟活得差了。
更何况，看祖父祖母那态度，都不是在乎嫡庶之别的人，祖母是因为偏心母亲，连带着也偏心他。
至于祖父，那是典型的唯利主义者，谁能给这侯府争光，谁更优秀，他就会偏向谁，相比之下，嫡庶之分在他那里，远没有自身才华能力来得重要。
“泽儿，你若是……”
儿子越这般说，苏锦心中便越觉得愧疚，她望着面前这个小小的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很想跟他说，不用这般懂事，若是难过便可以哭出来。
可话还没等说完，就被儿子给打断了。
顾明泽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严重脑补过度的自家娘亲，半蹲下身子，拉着娘亲的手，很是认真的说道：“娘，你不用担心儿子，儿子这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对于不相干的人，一向都是不在意的，能让你儿子伤心的人，那怕是还没出生呢……”
说道这里，顾明泽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此次过来，是想劝自家娘亲不要太伤心的，最好能忘记他父亲那个渣男。
可怎么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的，就变成了他安慰娘亲不要担心他了，这似乎好像有些反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顾明泽，连忙把已经歪到了不知道哪里的话题给扯了回来：
“娘，只要你好好的，不因为那些事情伤心，儿子就什么都不在乎，旁人家里是子凭母贵，不过娘，你要相信儿子，总有一天，儿子会让你母凭子贵的！”
这话顾明泽以前从未说过，他一向是喜欢直接去做，而不是说些空话，只是这个时候，为了让苏锦安心，他却不得不说出来了。
这六年间，他这般努力，除了因为身份太过尴尬，为了自己的前程之外，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让他娘不再屈居人下。
虽然从古代的道德标准看，他这样的想法是不应该的，可人心都是偏的，他只有这一个娘，自然想要给对方最好的。
而且他也不是说想要害柳若兰什么的，他只是想凭着自己的努力，给他争取一个诰命的身份，不再低对方一等而已。
作为儿子，他真的不想看到，有一天他娘跪在别的女人脚下，受到别人的欺□□骂。
“泽儿……”
苏锦从未想到，儿子不但不怪自己，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着面前还很瘦弱的少年，看着儿子那坚定的眼神，她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便落了下来。
将儿子搂在怀中，苏锦忽然觉得，自己人生前十几年的那些磨难，好像都是为了这一刻。
不管儿子将来到底能不能做到这些，她都觉得这辈子再没有什么奢求了。
半蹲着的身子，腿早就已经有些麻了，可顾明泽却没有任何挣扎的被苏锦抱进了怀里，还反抱住自己的娘亲，给其支撑和安慰。
这六年间，他们看起来好像过的不错，但其实有些苦，只有自己心里才知道。
不说别的，妾室庶出的身份就是一道永远迈不过去的坎，即便正室嫡母不在，也是如此。
更何况，现在那位便宜父亲还有嫡母又已经回来了，他们的日子肯定会变得更难，今后的道路，在他长大之前，注定都是难走的。
不过就算再难，只要娘亲和他能够一直这样，他也半点不会害怕畏惧。
第40章
因为是家宴, 所以规模并不大，一个圆圆的桌子，便坐下了这侯府几位主子, 嫡庶有别，顾明泽自然是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上。
至于苏锦，身为妾室, 压根就没有参与这家宴的资格, 当然, 有沈芳舒这个做婆婆的护着，她若是想来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没那个必要非来找罪受, 顾明泽若不是身份受限，必须得过来, 那他其实都是不太愿意坐在这里的。
相比于沈芳舒与顾长安这对生疏至极的母子，顾云书与顾长安这对父子之间，倒是有颇多的话题可以说。
六年之前的事情，虽然让当时的顾长安对这个父亲很不满，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又多年不见, 那点子怨气也已经消散了。
到底是从小就在父亲身边长大，即便顾云书有些时候，教子严苛了一些, 但父子之间终归是有感情的。
而顾明泽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直都是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的。
毕竟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不殆，通过这位便宜父亲所说的话, 他也能稍稍分析一下这些年，便宜父亲和嫡母的经历以及性情。
身边的下人都是伺候了很长时间的, 对于顾明泽喜欢吃什么，那自然很是清楚。
有着他们布菜，他也不需太费心，直接凝神听着就行，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出来。
只是正漫不经心的吃着，顾明泽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感受到嘴里那木耳的土腥味，他有些难受的皱了皱眉，有心想直接吐出来。
可抬头看看，碍于场上的这些人，到底是忍着恶心咽了下去。
吃了自己一向最厌恶的东西，顾明泽的神情很不好，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餐盘，见上面零星放着的几块木耳，眉头顿时皱得死紧。
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下人，他还是有所了解的，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所以顾明泽的眼神，很自然的便向着自己身旁的人看了过去。
这虽然是圆桌，但也是按照身份坐着，在顾明泽的旁边，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顾明宇。
小家伙今年刚三岁多，又是在外面长大的，不懂这府里的规矩，也还不明白这府里的形势，以及他这个哥哥到底意味着什么。
见他望了过去，居然很是开心的笑了起来，还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一脸期待得到表扬的神情。
不用说，不用问，只看这小家伙筷子上还夹着的木耳，顾明泽就知道自己碗里的杰作，到底是怎么来的。
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这小小的一团，顾明泽回过头来，什么都没有说，便继续吃起了碗里的菜。
当然，那木耳他仍旧是第一时间给挑了出去，这倒不是他怕这个弟弟给他下毒什么的，只是天生的就不喜欢这东西，看见了就觉得恶心，更别说吃了。
刚刚那一口已经是强忍着了，若是再来一次，他怕是真的要受不了了。
不过顾明泽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扫了小包子一眼，就转回头来，自己吃自己的。
但或许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易靠近的气息，还有那嫌弃的把木耳都给夹出去的动作，让小包子感受到了他的不喜。
原本灿烂的小脸，笑容一点点的收了起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也显得暗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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