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滑跪在床前,眼睛氤氲一片:“一泊,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权力替你做决定,也不能帮你这些年所受的苦说原谅。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剐都可以。”
一滴眼泪自一泊的眼角滑落,继而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姐姐,为什么?”
“姐姐,我好恨!”
明知道不是他的错,可还是止不住地恨。
除了恨他,也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李辰舟走在雨水里,彷佛感觉到什么,他停下脚步,透过雨帘看往江南的方向。
希望对我的恨,可以让你好好活下去。
想了想,他压低了帽檐,消失在无尽的秋雨里。
。
雨水肆虐,大滴的雨拍打进牛棚。
牛棚里的牛被雨冷地发出哞哞的叫声。
秦小良拼命往牛身上挤了挤,想要汲取牛身上的一丝温暖。
连日的大雨,她的衣裳早已经湿得彻底,粘腻在身上。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扯,却想起来手上带着枷,根本动不了。
这枷早就将她手腕上的皮磨破了,一片生疼。
出发已经不知道多少天了,她自迷迷糊糊中被押上囚车,只记得一路都是雨水,泥水,衙役们湿烂得鞋踩在泥水地里咯吱作响。
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没个停的时间,几名押送的衙役一路骂骂咧咧,脚程也慢了许多。
不曾想便是这样的恶劣天气,秦小良的烧反而慢慢退下来。
野外的清新空气,使得她关在牢房多天的积郁之气也散了许多。这才有力气打量四周的环境。
他们几个囚犯被安置在牛棚里,而押送的几人住在不远处的房子里。
透过重重雨幕,听得到他们冲天的呼噜声。
只有一个守夜的衙役,蹲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
他们自然也不怕这几个囚犯逃了,这么大的雨,手又戴着枷,能逃到哪里去?
可是秦小良自小就听闻过苍西之地。
那是大人们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的地方,听闻去了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如今她被发配去那里,岂不是有死无生?
想到此,她又往牛脖子处挪了挪。
旁边几个囚犯已经睡下,各个都冻得发抖,她反而因为一路在昏睡,此刻倒是困意全无。
逃走的念头早就在她脑海里转了许久。
只是囚犯逃跑,对于押送的人来说是极大的罪过,他们虽然一路抱怨不断,但却很少松懈。
前两天便有个囚犯想要和她搭伙一起逃,她犹豫了一瞬没有答应。
后来那人寻了另一个人,两人趁夜逃跑,不想到底被抓了回来,被打了半死,腿都被折断了。
那惨状,让其他动了心思的人胆寒不已。
而那两人,就算到了苍西,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只能尽力保命活着到苍西之地,再找机会。
不知爹爹如今在牢房里怎么样了,不知道小月有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若是她知道,只怕要吓坏了。
不知李辰舟有没有收到信。
正自胡乱想着,突然远处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先只是三四只,没一会,四面八方都是狗吠之声。
她倚靠的牛也不安地扭动起身姿。
屋檐下看守的人被吵醒,警惕地向此处看了一眼,发现外面的狗愈发叫的凶。
在哗哗的雨声里听着让人心中不安。
他心中有些犹疑,取了个灯笼,撑着伞到牛棚处查看,又数了一数,刚好九个,不缺。
在边上站了一会,他便准备折身回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
秦小良睁开眼睛,发现那衙役撑着伞,冒雨去开了门查看。
门刚打开,突然他吓得手中的灯笼都扔了,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地,高声叫道:“水龙来啦!”
他这一声惊慌,惊地所有人都吓醒了。
众人也顾不得什么,慌乱之下就往拼命往高处跑。
秦小良也反应过来,可是双手戴着枷行动不便,好在她臂力惊人,抓住牛棚的柱子就往上攀。
刚爬上牛棚顶,一片浑浊的水就冲了进来。
连带着其中许多枝丫杂物。
雨下得很大,此刻在牛棚顶上,没有任何遮雨的东西,雨水直直地冲洗着一切。
秦小良眼睁睁看着几个人被水冲走了。还有人不慎被水中的树枝划到,落了水。
在此高处,黑暗之中,听到许多惊慌之声。
整个世界全都是水。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她坐在顶上瑟瑟发抖。
这世界全都不是本来的模样。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太阳升起,居然是个晴天,四野之下,变成河泽之国。
各处屋顶树梢上,趴着一些人。
此次水龙发生在夜里,有许多便是在睡梦中被夺去了生命。
秦小良和另外几个爬上棚顶的囚犯面面相觑,具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茫然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只是困在此处,没有东西吃,只会是死。
一筹莫展之际,她突然眼尖地发现一顶木盆在水里晃晃悠悠地正朝这里漂来。
若能坐进木盆,或许能离开此地。
只是那木盆并不大,若是她跳进水里,可就没救了。
四野的水早将此处变成一片湖,看不见尽头。是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
拼一拼,总好过在此等死。
她深吸了口气,瞅准时机,当木盆流到旁边的时候从牛棚里一跃而下。
带着决绝和干脆。
落在盆里的时候差点翻掉,好在她用力地控制着身体,那木盆在几次晃悠之下总算稳定下来,有惊无险。
越往东地势越高,往那里去总没错。
想到此,她用手当桨划了起来。
牛棚上和屋顶上的几个衙役没想到这个姑娘这么大的胆子。
待反应过来是犯人逃跑,他们在屋顶上叫嚣起来。
可到底没有人敢跳下水拦住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划着小木桶消失在视野尽头。
李辰舟一路行来,许多村镇皆受了水患,逃难的人如蚂蚁一般往外赶。
许多人浑身脏污,没了家,只能拖儿带女,携老带伤,往东边地势高不受水患的地方去,偶见老人坐在路边抹着眼泪。
只有他一人与众人逆着方向往西去。
路边一个好心的大婶拦住他道:“这位郎君莫要再往西去了,那里全都被淹掉了。”
“淹到了哪里?”
大婶指了指道:“往西去,全都淹了。不知道淹到了哪里。”
李辰舟心中一突,从此处往西,是去苍西之地必经之路。若全都被淹了,那秦小良一行人岂不是遭了水患?
大婶满脸赃污,脸上也不见如何悲戚,只是念叨道:“全没了,什么都没了。”
李辰舟心下焦急,可瞧见她孤身一人,还是问道:“你家人呢?”
大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来:“都没了。”
“我夜里起来喂猪,正好见到发大水了,拼命地叫他们,可他们都没跑出来,就被水淹死了。”
“我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呢!还有我家老头子,都没跑出来,就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李辰舟心口一堵,瞧见她茫然的双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她。
半晌只是道:“如今你要去哪里?”
那大婶随意摆摆手道:“也不去哪里,就跟着别人走,既然活下来了,总得找个能活下去的地方。”
说着她站起来,跟着人群歪歪扭扭地往东去。
李辰舟看了看这群人,每一个都如泥里滚过的一般,许是灾难来的太过突然,许多人面上都有些茫然无措,走的悄无声息,愈发凸显出婴孩的嗷嗷哭声。
【📢作者有话说】
宝宝下次更新时间在周六晚上9-11点左右,周末万字,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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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宜兰县城
◎重逢在秋雨的街头◎
秋汛来得如此突然, 又如此猛烈。
在这天灾面前,每个人都如此弱小无依。
好在据他所知,朝廷在宜兰县设有仓储, 这些人去了那里,该当能暂时安顿下来。
想到此, 他便向西而去。
小良还在等着他。
秦小良从水里逃出来, 跟着逃难的人埋头往东走。
她怕被人认出来是个逃犯,拿块灰麻布裹在头上。脸上抹着黑泥, 莫说是官差, 就是秦三汉站在面前,只怕都不能立刻认出她来。
已是深秋, 临近冬天, 天空一直阴沉沉的,如乌云压顶, 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一路上冷风嗖嗖, 天气异常寒凉, 草木都变成枯黄将近凋零。
瞧这满天的铅云, 只怕又要落下雨来。
逃难的许多人脸色也越来越差。有人推着车运了些东西还能勉力支撑,可更多的人行的匆忙,连身遮寒的衣裳都没有。
一路缺吃少喝,所过之处, 连快要枯掉的树叶都被塞进了嘴里。
秦小良的鞋子也早被一路的泥水泡烂了,整个脚泡在水里, 早被冻得没了知觉, 只是脚底的皮已经脱了好几层, 走一步却都是钻心的疼。
可这疼和饥饿的肚子比起来, 实在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长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饿了这么久,饥饿使得她头晕眼花,心跳剧烈,满脑子都是吃的,就算是她最不爱的萝卜,此刻想来也是喷香扑鼻。
秦小良没了力气停在了路边,却突然听闻一阵咕咕的叫声自路旁的草丛中穿出来。
她一时激动地热泪盈眶,不想这个时节了,居然还有青蛙。
青蛙的美味刺激了她,她猫下身子,竖起耳朵,那青蛙似乎知道有人在附近,没了声息。秦小良也不急,一动不动地蹲在旁边,等那青蛙放松警惕刚咕一声,一个飞身,直接扑在了烂水地里。
掌心那滑腻的一团激动地跳跃,使得她眉开眼笑。
张开手,居然是只很大的青蛙。
她寻到一个无人的大树后头,抽出刀来三下五除二剥了干净。
刚架好火,却突然听闻路旁一个小姑娘微弱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妈妈,我饿。”
连哭似乎都失了力气。
被她叫妈妈的母子沙哑着声音道:“就快到了,到了宜兰县就好了,你再忍忍。”
秦小良从树后转出头来,瞧见那小姑娘居然与小月一般年纪,此刻面色惨白,瘫倒在娘亲怀里,连眼神都无力了。
她的小月不知如今怎么样,逃亡到了哪里,可挨饿了?
一时忍不住鼻酸,偷偷将那好不容易得来的青蛙给了她。
这种时候,将吃的给别人也许就是在丢自己的命,可她希望老天开眼,看到了她的所为,也能有好心人给妹妹一口吃的。
小姑娘瞧见吃的,裂开嘴笑了起来,无神的双眼里好似都有了光亮。
似乎真是好人有好报,接下来的一路,她总能寻到些东西,不说吃饱,至少饿不死了。
这日晨间,天上下着微雨,她睡醒过来,张开嘴就着雨水喝了个饱,而后又裹了裹头上的麻布,穿上自己用枯草编的蓑衣,继续赶路。
不知是起得太早,还是今日天色不好,天空有些麻麻黑。
空气里满是土腥味。连日的雨弄的人浑身黏腻难受。
秦小良紧了紧身上的蓑衣,从上到下裹得再严实一些,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连日奔波,到底让本来水光奕奕的眼睛也失了神采,如今还在往前走,双脚已经麻木地失了知觉,连疼也不知道疼了。
她如今只是拼着口气,盼着或许能与小月和爹爹在宜兰县重逢。
一路都听人说,到了宜兰县就能活下去了,朝廷派来赈灾的人已经到了宜兰县。
据说宜兰县已经据此不远了。
只要再咬咬牙,就能到了。
突然她听到一声细微的声音,自不远处的树根下传来。
那声音听着有些奇怪,倒像是小猫一般,可又不像猫儿,细细小小的消散在雨中。
她寻着声音找过去,瞧见树根下的情景不由愣在当地。
树根上倚靠着一个少妇,那少妇闭着眼睛,面色惨白,身上有一一件单薄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单薄里衣。
如此深秋寒冷天气,居然前襟还敞开着,露出被雨水浸泡惨白的乳.房,而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孩。
那小婴孩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裳,瞧颜色,显然是他妈妈从身上脱下来给了他。
便是裹着厚衣裳,他的小脸也是被雨浇的浑身青紫,连哭声都小了许多。
而少妇身上只有单薄的一件里衣。
小婴儿叼着妈妈的乳.房,啜了两口却什么也没啜出来,着急地直哭。
“姐姐,”秦小良上前推了推她,不想便是这轻轻一推,那倚靠在树上的身体竟然顺势滑倒了下来。
“啊!”她惊呼出口,这才发现那少妇的身体一片冰冷。
竟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小婴儿并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还在拼命地试图吸一口妈妈的乳汁。
这个妈妈估计是死前试图安抚自己的宝宝。
秦小良心中五味杂陈,这一路见过了太多的死人,似乎有些麻木,可此刻到底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脱下身上的蓑衣,将那小婴儿抱过来盖着遮雨。
“宝宝你先别急,”秦小良轻轻拍了拍那小婴儿,轻声道,“这是你妈妈,等我安葬了她,带你去找吃的。”
小婴儿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来,看了她一眼,竟真的不哭了。
秦小良跑到不远处捡了根手臂粗的树枝,拿出腰侧的刀来,将树枝刻的尖锐,而后用它在一旁卖力地挖坑。
她本就浑身虚浮无力,挖了许多才勉强挖出一个可以埋人的浅坑来。
秦小良将少妇的衣裳弄整齐里,拖进了坑中。
小雨沙沙,天上阴云密布,风声赫赫在耳。
此处无石,她削了那粗树枝,做出一块简易的墓碑。
歪头想了想,上手刻道:“故先妣慈母之墓,秋雨立。”
而后抱起婴儿,对着坑中的妈妈道:“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知道孩子叫什么,既然是在此秋雨路上相逢,就给他起名秋雨吧,我会帮你照顾他,你安心去吧。”
而后又点着小婴儿的小脸道:“小秋雨,你再看一眼,这是你妈妈,她的模样,要永远永远地记在心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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