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过几日便寻个由头,将人驱走,让内务府换点儿懂事儿的人过来,却没想到这人运道这么好,竟是莫名得了贵人青眼,眼瞅着就要飞黄腾达了。
有人超出掌控总是不好。虽说她是宫中管事,但只能管普通宫女儿太监,皇子奶母身份特殊,管事嬷嬷其实是无权置喙的,但这不代表她愿意眼见着内务府一个区区小管事,在西四所下她的脸面。
若是今儿个她什么都不说,日后在这西四所怕是连粗使奴婢都不会待见她了!
“管事大人,您也甭着急。这那拉氏虽说不称,说到底还不是内务府派来给小阿哥的人手不足所致。和该是六位奶母,这几日用得着的就三个,就连这得了贵人青眼的纳兰氏,内务府刚送过来没几日,规矩都来不及学,就走马上任了,这可不是我们西四所的规矩。更何况……”
那管事嬷嬷目光一转,齐东珠心中不免一紧,就听她说道:
“若说这身份不称,恐怕最不称的不是生育两次,家中男人健在的那拉氏吧。”
听到“男人”二子,内务府的小管事寒毛都炸开了。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知道的。这些年皇家频繁有幼儿降生,每个都需要五六个奶母照顾。即便照顾的婴孩儿没立住,也少不了抚恤银钱。
于是内务府便里外通吃,一边贪着奶母的赏钱,一边让宫中有门路的各家送人进来,把一个奶母的职位做成了笼络关系、搜刮钱财的路子。
这那拉氏是关系户不假,这纳兰氏却问题更多。她是个寡妇,自个儿的孩子也没立住,这身份本是晦气极了的,若不是她婆家贪那银钱,又有个内务府管事欠了他家的人情,这纳兰氏连宫门都别想进来。
本来内务府就做好了一职多卖的打算,这纳兰氏没几日便会被驱出宫去,换别家的来,谅她也不敢有半分多言,可谁知这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上面下来调查此事的人脸色可是难看至极!
内务府已经吃了大挂落,想来皇帝若是得知这些内情,怕是要大动肝火,届时所有人都免不了责罚!这那拉氏此刻出宫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这管事嬷嬷也是,看不懂她和内务府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西四所被查,以她平日那吃拿卡要的德行,能逃得了?如今还想来拿捏内务府,当真是欠的。
内务府的小管事心浮气躁,索性也舍了脸面,狠狠瞪着那管事嬷嬷,冷笑道:
“平日里看着灵性,今儿个再看,却是个眼瞎心盲的,也罢。”
说罢,他带着内务府的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留下管事嬷嬷气得面色难看,站在原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而平日里对她趋奉万分的奶母那拉氏和奶母孙氏此刻都软了腿瘫在地上,满院儿的奴婢都还沉浸在皇帝昨夜驾临,亲口赏赐了不太起眼的齐东珠一事上,也没心思讨好管事嬷嬷。
至于该有所表示的齐东珠,本就因社恐对这些杂事烦得要命,又觉得冬日清晨寒冷,比格阿哥虽然被裹得就剩一个毛毛嘴和黑鼻头露在外面,仍有可能受风,便也不去寻思该说什么场面话,径直转身回殿内去了。
两个新来的奶母亦步亦趋地跟上了齐东珠和她怀抱里的比格阿哥,就连瘫在地上的,做惯了那拉氏狗腿子的奶母孙氏,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向齐东珠跑去。
她是个趋炎附势的人,做出这种举动也不足为奇,不过多时,小阿哥的院门外便只剩下管事嬷嬷的人和瘫在地上痛哭的那拉氏了。
管事嬷嬷被齐东珠气得牙痒痒,心里寻思,等她风头过了,一定寻了由头将这不知尊卑不懂规矩的小蹄子好好儿收拾一顿,赶出宫去。
她心里爬满这些阴暗恶毒的念头,甩了甩帕子转身离去。临走前,她还狠狠踢了那拉氏的腿一脚,恨声道:
“惯会躲懒的废物。赶紧给我滚。”
一向嚣张跋扈,在内务府小管事面前都敢顶几句的那拉氏此刻却闷不作声地忍受那管事嬷嬷踢来的脚,大腿剧痛,却不敢吭声。
管事嬷嬷一行走远,而那拉氏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憎恨地望了一眼齐东珠消失的方向,面色无比阴鸷。
——
齐东珠把比格阿哥轻轻放在了殿内榻上,而后转身对跟来的其他三位奶母轻声说道:
“我听闻贵人的意思,小阿哥殿内要有两位奶母看护。我们如今有四个人,便两人守白日,两人守夜。两人轮值时,若是一人需要便溺,饮食或者小憩,另一人需整顿精神,凝神看护小阿哥,这样如何?”
她紧张地一口气说完这些,便求安慰似的捏住了比格阿哥蹬出襁褓外的一只小毛爪。比格阿哥柔软的小肉垫儿在她的掌心轻轻踩起了奶。
“倒是没打磕巴。”
脑中的系统半嘲讽地说道,而齐东珠无心理会,紧张着其他人会出现的反应。
而她着实想多了。今日她出了这么大的风头,只要耳目聪明,便都能知道她可是得了皇上赏赐的人!她有这般殊荣,又是内务府和管事嬷嬷那儿过了明路的掌事人,这日后若想在小阿哥身边儿混出个名头,哪儿能不讨好齐东珠呢?
“姐姐安排地极妥当,不若我日后便和姐姐同职吧!”
那之前对着齐东珠露出微笑的魏氏甜声说道,说罢还对齐东珠福了福身。她生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眸光流转,明明是普通的样貌,却看起来极为有灵性。
孙氏乍然听闻齐东珠没有把她排除在外,惊喜万分,却错过了同齐东珠共事的时机,和那反应稍逊的宋氏一道,暗暗咬齿。
“嗯,你若不惧值夜,便同我一道吧。”
齐东珠见她们没有异议,暗中松了一口气,回道。
“值夜辛苦,不若我们换一换,我替您值夜。”
孙氏表衷心道,可齐东珠却摇摇头,说道:
“我习惯了深夜无人。若是白日,往来人士甚多,还不时有管事嬷嬷前来查看,我不擅应付。”
没有比上夜班更适合社恐人士的工作方式了。
孙氏的讨好遭拒,暗中咬了咬牙,又说道:
“您刚下值,也是辛苦了,我和宋妹妹收拾一番,就来替您吧。”
齐东珠点点头,与她身旁毫不见外的魏氏靠在榻上等待孙氏和宋氏洗漱回来。魏氏几次想开口,却发现齐东珠一直垂着脑袋,捏着比格阿哥的小爪子,一动不动,只好将口中套近乎的话咽了下去。
不多时,宋氏和孙氏换了行头回来,齐东珠对她们点点头,抽身离开榻边。
比格阿哥本都被捏着小白爪子昏昏欲睡了,此刻却又皱起了小眉头,半眯着困倦的黑瞳望着齐东珠,委屈地哼出声。
齐东珠动作稍顿,心中甜蜜地想,奶比怎么这般粘人呀。
可旋即,她又反应过来眼前的软胖幼崽并非真正的比格,而是胤禛,未来的雍正帝。瞬间,色令智昏的脑子清明起来,她拍了拍比格阿哥的襁褓,在他柔软又委屈的哼唧中抽身离开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不久,孙氏和宋氏企图将小阿哥抱起来哄睡的时候,比格阿哥再次拿出比格犬“大耳尖叫驴”的气势,将奶母的耳朵震得发麻。
那声音响亮粗旷,和在齐东珠身边儿比格阿哥哼唧的小奶音截然不同,判若两崽。
而此刻的齐东珠还没发现比格阿哥这些特殊的粘人小伎俩。
第12章 边牧
◎“这是边牧,会说话很正常,他们还能读博士呢。”◎
这边厢,卸下差事的齐东珠在小阿哥殿门外遇到了神色兴奋的翠瑛。
“东珠!”
翠瑛将之前内务府送来的十两银锭递到齐东珠手里,压低声音道:
“你这会儿可发达了,日后在这西四所,至少是小阿哥这儿,可是有头有脸儿的人物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姐姐我!”
齐东珠被她故作势力的神态逗得露出几分笑,说道:
“那是自然忘不了姐姐。”
说完,她垂首看了看手里的银锭,突然道:
“比起这个,我更在乎那只肥羊。姐姐,我可好久没吃羊肉了,今儿给姐姐露一手?”
翠瑛见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儿,也笑容爽朗,挽住了她的手:
“羊肉可是稀罕物,今儿有口福了!”
待二人到后厨时,几乎所有帮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对齐东珠行起了注目礼,把齐东珠看得浑身发麻。
而不多时,之前收了齐东珠钱财,允许齐东珠在厨房开小灶的厨子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笑嘻嘻地将一锭银塞进了齐东珠手里,摸着可比齐东珠当日给他的沉重不少。
“您今儿个要做什么菜?我叫其他奴才给您备好喽,您有什么吩咐?”
齐东珠尴尬地缩了缩手,旋即又想到些什么,将那锭银子又塞回了厨子手里,说道:
“麻烦您派人把羊杀了,我还需要些果木烤羊,麻烦您备一下。我过三个时辰,等厨房各位忙完了再来。”
齐东珠说得客气,后厨之人自然无有不允。那厨子将银锭塞进了怀里,叠声说:
“好说!好说!您到时候来就行,保管把羊给您处理得干干净净!”
说罢,他递给了齐东珠一个食盒,里面是后厨往日给奶母准备的菜式。齐东珠掀开盖子,打眼一瞧,虽全是家常菜,却比她之前几日吃得精细许多,量也不少,想来是用了心做的。
齐东珠对那厨子微微一笑,便将食盒提去自己房内用了。用罢便趁这段时间补了一觉,在醒来时已经是丑时末。
惦记着那只肥羊,齐东珠跟大方许多也宽容许多的系统兑换了辣椒,粉丝,酱料,和一大块儿牛油火锅底料,便把这些东西兜进怀里,与正在洒扫的翠瑛打过招呼,相约一个时辰后见,便闲步向后厨走去。
后厨无人,一整只羊已经被处理干净,净肉、内脏和一碗已经凝固的新鲜羊血一起摆在了案上。齐东珠凑近嗅闻还有余温的鲜肉,发现不愧是宫廷之中食用的羊,品质极佳,像是正宗的宁夏滩羊。
齐东珠拿起锋利的剃刀,将羊的脊骨剃了出来。好容易在三百年前吃上羊肉,今日她便要一羊多吃,用羊肉和羊杂做个羊杂汤,用羊血和油辣子做个羊血粉丝汤,羊肋排和羊腿刷上酱料,做果木烤肉,然后再用羊蝎子熬煮火锅汤底,做个川味羊蝎子火锅,将肥羊肉切片刷锅子。
咽了咽即将溢出唇角的口水,齐东珠在系统有些鄙夷的哼声中兴致勃勃地料理起了羊肉。
先起锅将香料炒出香味儿,齐东珠将羊蝎子配好酱料炖入锅中,又另起锅用羊骨熬汤。
架完这两口锅,齐东珠给羊排和羊腿扎孔,刷上酱料。后厨有个小小的窑,因为平日里后厨都是给下人做饭,很少费心炙烤,已经很久不用了。此刻得了贵人青眼的齐东珠要用,帮厨马不停蹄地给她收拾了出来,甚至帮她通了烟囱里的积灰。
宫里历来踩低捧高,更何况对得了皇帝青眼,日后还是皇子阿哥奶母的齐东珠,自然不吝讨好。
这反而让齐东珠不自在起来,原本打算自己收拾的她愣了片刻,而后点了火试了试这砖窑的通风。
果木燃烧烟气不重,可这烤窑齐东珠却是第一次用。没有现代烤箱的测温装置,齐东珠只能靠直觉,在火焰旺盛的时候将羊腿和羊排挂在钩子上,用火钳挂了进去。
羊肉表皮在高温下迅速分泌出油脂,形成了焦化层。齐东珠慢慢扯出一些果木,将火势降低,用砖石堵住了窑门,防止烟气倒灌进屋内。
做完这些,齐东珠喊来刚踏进门儿的翠瑛,让她看着烤窑的火势,自个儿转到灶台前,在罐子里挖了些猪油炒香锅底,又将葱段、姜片、花椒和泡开的菌子炒出香味儿,从咕嘟咕嘟炖着的羊骨汤里舀出沸腾的高汤倒入锅中,等香味儿溢出,她又依次放入粉丝、豆泡和羊血。
出锅时,她泼上了一碗香味浓厚的油辣子,边将这道虽不怎么正宗但香味儿传出好远的羊血粉丝煲端上了桌。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突然瞥见为了散出烟气而半敞的门扉外出现一个毛绒绒的身影。
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边牧幼崽。只见他用一只雪白的毛爪爪扒拉着门缝儿,前脚离地,半个小身子挂在门框上,一双蓝水晶般澄澈的眼瞳发亮,灼灼望着齐东珠。
齐东珠心跳乱了一拍儿。
那一瞬,齐东珠已经在脑海里想了好几个能喂饱这个极为可爱的,长着冰蓝色眼瞳的边牧幼崽的方式。本能般地,齐东珠像所有见到猫狗幼崽就走不动路的愚蠢人类一样,对着小奶狗发出了“嘬嘬嘬”的召唤声。
小边牧黑白相间的尾巴翘起来摇了摇,吐出了一截儿小舌头,而就在这时,因为端着碗太久而被烫到手指的齐东珠脑子突然清醒了些许。
边境牧羊犬,怎么会出现在清宫里呢?
果不其然,下一瞬,一双手臂横空伸了过来,抱起了那只吐着小舌头望着齐东珠的边牧幼崽,一个急迫的女声从厨房外传来:
“谁把小主子往这边儿引的!后厨乃腌臢之地,岂能让小主子靠近?我看你们这些奴婢是皮痒了!”
门外有嘈杂的脚步声和怯懦的辩解,而那个女声又不依不饶地训斥道:
“不愧是宫外来的下贱胚子,我们小主子虽在宫外寄养了些时日,可到底是皇家血脉,你们这些贱皮子拿宫外那套上不得台面儿的破规矩来应付小主子,若是贵人知道了,非砍了你们脑袋不可!早该把你们通通赶出宫去…”
那女声越发尖锐,而旋即,齐东珠便听到小奶狗发出了细细的哭声,那哭声儿和奶比夹着嗓子撒娇或者大叫还并不相同,只是压在喉咙里,听上去又惊恐又委屈。
将羊血粉丝汤放在桌上,正准备直面那个小边牧不过是系统制造的幻觉,而真实身份是同样养在西四所的小阿哥时,齐东珠突然听到了这奶狗委屈的哭声,当即仿佛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酸痛难忍。
门外,本来要走远的人停住了脚步,掐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哄起了怀中的小主子,可收效甚微。小阿哥本就被她刚才的尖锐刻薄和恶意骇得不轻,她又并非小阿哥熟悉的人,只不过是在小阿哥被接入宫中后,小阿哥的生母荣妃派下来的大宫女。她自诩荣妃的贴心人儿,在这西四所高人一等,频频排挤小阿哥更愿意亲近的,从宫外跟来的奶母。
小阿哥哭得打起了嗝,而这声音落入齐东珠耳朵里,是小奶狗被掐住后颈时发出来的气息难支的声响。这让齐东珠被烫红的手指都绞在了一起,即便是反复告知自己那是小阿哥,比格阿哥的哥哥,不是什么小奶狗,脑海中的系统也向她发出了警示制止她,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门前,推开了门。
后厨门久日没曾上油,一推开便吱呀作响,让在场几个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齐东珠身上。
齐东珠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她身后,从后厨传来的浓浓香气却随着她开门的动作逸散到了门外,小边牧抽了抽鼻子,哭声低了些,不多时竟从那跋扈女子的怀里挣扎起来,两只白色的小毛爪伸向齐东珠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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