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歆点头,“有二三十年了,情况现在还好吗?”
“慢性阻塞性肺气肿。”医生慢慢道:“保护好了不算大毛病,平时不能着凉不能接触过敏源,尽量避免外出,油腻辛辣还有酒也不能碰。”
“我给你们开两瓶抗胆碱药,回家随身带着,一旦出现呼吸不顺畅头晕等情况及时使用就行,奶奶毕竟年纪这么大了,也不能过度治疗。”
“谢谢医生。”
医院人多杂乱,拍了ct后,叶浅歆彻底放心下来,不用宋凤芝催促,就跟叶明玉一起收拾东西回家。
临走前,叶浅歆找了个借口溜到了孟司令的病房。
“结果出来,奶奶是慢性肺气肿,医生说照顾好了没有大碍,孟叔叔您不用担心。”
孟牧野已经恢复了刚才板正和蔼的神情,“那就好,辛苦你了丫头。”
叶浅歆笑道:“这是应该了,对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想替奶奶问问您身体怎么样,她嘴上没问,但心里担心您。”
“最近天气忽冷忽热,只是着凉了。”
何良腿脚有些半瘸着走过来,看着孟司令花白的头发,没有戳破他。
等叶浅歆离开后,何良才说:“您怎么没说是因为您半夜下着雨,非要去给豆苗搭棚子才着凉的。”
“……这话没必要跟小辈说。”孟司令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开口:“先不说这个,你这两天要不去看望看望凤芝姨,顺便打听一下浅歆到底有没有对象这事儿。”
“好好好,我知道了,司令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
向阳村。
村大队的土房子里,叶春燕东瞅瞅西看看,也没找到以前那个熟悉的汪国柱村长。
“以前那个汪村长怎么不在,我妈说让我过来找他。”叶春燕随便拉了个人问。
黄有才见没人搭理叶春燕,无奈自己主动站了起来,“同志你好,请问你找谁,之前没见过你,你妈是我们向阳村的人吗?”
叶春燕连忙点头:“是,我妈是南头老吕家的闺女吕梦娥,我们刚从城里回来,想借大队的电话用,所以我妈让我来找汪叔叔的。”
黄有才:“大队的电话村里人都能用,只不过要交两毛钱通讯费。”
叶春燕打量了一眼黄有才,她从小是城里长大的,猛地回农村住很不习惯,而且她也不喜欢乡下这些人,他们每一个的衣裳上几乎都有泥点子,不讲究还没文化,她瞧着就觉得心里膈应。
“这位同志,我只想找汪国柱村长,他今天如果不在,那我明天再来。”叶春燕往后退了半步说。
按照吕梦娥的说话是她跟汪国柱是同校同学,所以肯定会照顾叶春燕,不收这个通讯费。
可她带着闺女才回来半天,自然不知道汪国柱早就不是村长了。
黄有才挑眉,“汪国柱同志现在已经不是村长了,他闺女犯了错,他也因为不够公正被撤销职务了,现在我是临时代理村长,也是生产队的队长,你还有其他需要可以跟我说。”
叶春燕心里抱怨着吕梦娥没打听清楚,但又因为着急打电话,所以还是忍痛从兜里掏出了自己藏起来的私房钱。
家里把叶庆安的石头全部卖了,谁知道来乡下一问还真有个老头买,拢共卖出去了五十块钱,吕梦娥把修缮家属院的钱给交上,还剩了一半,但是远远不够一家人的开销,叶春燕自然也没了每个月三块钱的零花钱。
“喂,请问是军区文工团吗,我想找一下冯轻歌团长。”
“……你是叶春燕同志吧。”那边语气有些无奈,“前天你打电话后我就帮你问过了,文工团下一次招收计划在明年开春,不能因为你破例。”
“可是我就是今年报的名投递的作品啊,只是因为上次投递的作品送错了,这才想让冯团长再重新审一下新作品。”叶春燕又一次解释。
“同志,所有人机会都是平等的,你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叶春燕心里像是有爪子不停的抓挠着难受,她急需这一份工作,一来可以证明自己,二来她那边借了钱,下周就要还了。
“同志。”叶春燕语气里带着哭腔,“能不能再通融通融,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能不能帮我接通一下冯团长。”
“冯团长说他可以帮你保存上回你交给他的新作品,等明年开春招人的时候再拿出来,你可以少跑一趟,其他的就做不到了,叶春燕同志,我这边还有其他人的电话要接通,没有别的事情请不要占线了,再见。”
‘嘟嘟嘟’的忙音好像是雷声一样劈在叶春燕的大脑中。
按照这个说法,冯团长可能根本就没有打开她费尽心思送过去的新作品,那副《报春图》可是花了她整整二十块钱,如果不能及时还钱,她还要多给十块钱的利息……
天气本来就冷,叶春燕浑浑噩噩挂了电话走了出去,不自禁的抖了抖身子,不知道是身上凉还是心里凉。
屋子里的人等叶春燕刚一走出去,就有好事儿的走到了黄有才跟前。
“黄队长,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吕梦娥的男人也是犯了事儿进了看守所,她们娘儿仨没地方住了,这才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这个叶春燕跟咱们村里的叶浅歆其实是亲姐妹……”
向阳村只是叶浅歆下乡的地点,很多人并不了解她的家庭背景。
黄有才皱着眉听到这里,“还是不要随便议论女同志了,况且还是对咱们村有恩的小叶知青,我出去贴报纸了。”
说完,黄有才便跟在叶春燕身后出了院子,他一手抱着半碗浆糊,一手拿着张报纸,走到了大队院子外面的布告栏旁边时,叶春燕垂着头还没有离开。
叶春燕想到回家后还要帮着干活儿,再加上心里难受,就有意走的很慢,经过布告栏时,余光正好看见报纸中间熟悉的三个大字‘叶浅歆。’
“天才……国画设计师叶浅歆,为中秋晚会舞蹈设计服装大受领导好评。”
叶春燕喃喃念出这句话,每个字跟针一样扎在她舌头上、
“你也知道叶浅歆同志?”黄有才回过头。
叶春燕僵硬的点点头,“知道,但不,不太熟悉。”
黄有才立刻兴奋的介绍道:“她是我们村里出去的知青,不光是这报道,中秋节那会儿还上了电视哩,我们村里只有一台黑白电视,虽然瞧不出来颜色,但看那舞蹈服上的图案可好看了,你城里来的肯定也看过,哦对了,诺,旁边还有份报道,是她之前帮了我们村解决矿难的事情,政府都给表彰了……”
黄有才声音憨厚低沉,但在叶春燕听来却无比的刺耳难听。
叶春燕一直觉得自己虽然比叶浅歆小三个月,但却比她高一头。
自己有完整的家庭跟爸妈的疼爱,还有扎实的国画功底作为一技之长,将来是要进文工团当人上人的。
就算是叶浅歆经常嘲讽自己家,但在叶春燕心里她只是个比自己有钱,有个好奶奶的资本家小姐而已。
可现在,叶春燕长久以来的信念感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难怪叶浅歆能顺利回城找了个好工作,难怪她还能天天穿好看的衣服,而且还有自行车,原来她早就跟自己不一样了。
可是凭什么呢?
叶浅歆有的她都有,叶浅歆没有的她也有,不就是少了个奶奶在背后给钱吗,凭什么她现在已经是能出现在电视台,成为光鲜亮丽的国画天才。
可自己从城里出生,现在却回到了农村,跟着妈妈弟弟挤在一间只有张床的小屋子里,身上还背着三十块钱的巨额欠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体面的工作,穿上一件能挡风的新棉袄。
叶春燕走出大队院子,崩溃的蹲在了地上。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过,命运对她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春燕,你咋在这儿呢?”
吕梦娥找了过来,叶春燕听见心里一暖,自己还有爸妈跟弟弟,可叶浅歆可能一辈子都感受不到这种来自父母的疼爱了。
“妈,我没事儿,头晕了想蹲一会儿。”叶春燕解释完,又委婉的想说自己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饱,“可能是没劲儿了,我歇一歇就好了,或者去地里摘个黄瓜。”
“摘什么黄瓜。”吕梦娥见她没事儿,揪着胳膊就把她往家里带:“看你这意思,文工团那边还是没消息吧,那就赶紧去地里帮你姥爷干活儿去,我一个人都快累死了,你舅妈也不知道搭把手。”
“春燕啊,咱们现在寄人篱下,要再不干点活儿,还得遭你舅舅舅妈的白眼,你多干点活儿,帮妈分担分担,你也没个工作,总不能在家里吃白饭,实在不行你就结婚,你姥姥说那汪村长……哦差点忘了,汪国柱现在不是村长了,但是他有个儿子年龄跟你差不多……”
“妈!”叶春燕捂着耳朵,“我去干活儿还不行嘛,你就先别提这个结婚的事儿了,那个叶浅歆还没结婚呢,她是我姐,她不急我急什么,再说了,我总不能找个乡下男人吧。”
“乡下男人有乡下男人的好处,妈现在是明白了,这男人不能中看不中用,别像我找个你爸这样的城里人,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可结果呢,你看妈现在的日子还不如以前一个人。”
吕梦娥走了一路说了一路,叶春燕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到了田埂,叶春燕就往田里跑,“反正我不嫁到乡下来,等以后我能进城工作了,我要找个城里的男人。”
吕梦娥冷哼一声,“工作?我看实在等不来文工团,你就先跟着你大舅修鞋,还能挣点钱补贴家用,你们姓叶的都是假清高,等你爸出来找不到工作,也得去跟着修鞋去!”
叶春燕心里酸酸的,但又反驳不出来什么,埋着头就开始除草。
她的手从小是拿笔的,还没锄两下,就因为伤了旁边的小苗被赶回家洗衣服了。
好在洗衣服没什么太大技术含量,她在家也经常洗,洗的还算顺利,吕梦娥终于不再念叨她了。
可是以前家里只有四个人,现在姥姥家加上大舅的两个孩子,七八口人的衣服都团在一块,甚至还有几双臭袜子,她洗了一个下午,才勉强搓了一半晾晒出来。
等到了晚上,大舅舅妈回来后炒了四五个菜,虽然是素的,但叶春燕干了一天的活儿,瞧着炒萝卜干都香。
只是叶春燕这边刚夹了一筷子萝卜干,抬起头,剩下的就被舅妈分给了她的两个孩子。
“……舅妈,我也想吃,能不能再给我一筷子萝卜干。”叶春燕习惯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以前在家里时,虽然爸妈都更心疼弟弟叶书良,但只要不是过分的事情,她提出来也都会满足她。
叶春燕刚说完,大舅吕福生就停下筷子,瞪了她一眼,随后不咸不淡的开了口:“真是不凑巧啊,今儿萝卜干炒少了,不过我们家就这样,还不太习惯炒菜多出来三个人,不过春燕也想吃的话,可以找你爸问问,看他能不能弄来点。”
叶春燕一下就明白了他实在故意嘲讽自己,委屈的说“大舅,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爸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去找他,而且我今天给家里洗衣服洗了一天,实在太饿了才说的,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吕福生瞥了眼同样脸色不佳的老婆,故意拿了个勺子:“诺,反正今天的萝卜干都在我儿子碗里了,你吃多少,拿勺子自己挖吧,诶哟,我们这老吕家现在还要给你们叶家养孩子,真是没天理。”
叶春燕的姥爷姥姥没有说话,但都拿眼睛盯着叶春燕的勺子,脸色都不太好看。
对比他们来说,自然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孙子孙女儿更亲,叶春燕一直在城里,几乎没回来过几次,跟外人没什么区别。
“诶哟大哥,你这话说的可没道理了。”吕梦娥放下了碗,陪着笑连忙打圆场,“你外甥女也是饿极了,并不是要跟两个孩子争吃的,再说了我来前不是也给了你点生活费吗。”
卖石料的五十块钱,二十块修房子,剩下的吕梦娥还给了吕福生十块。
“给是给了啊。”吕福生也笑了,“你要是住得不满意,我把钱还给你,你自己再去找个地方住。”
十块钱别说在城里租房子了,就算是在乡下,也该有个期限,但是吕梦娥这明摆着是要长久住下去的,这点钱根本不够他们娘儿三个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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