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死……”
声音沙哑偏冷,像是卡在嗓子眼里没完全发出声来的感觉,在静谧的屋中,略显几分阴森。
冷不丁一声入耳,宋樱浑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尤其是背脊,毛骨悚然,宛如有一双骷髅的手从她身.下慢慢窜上,滑过她后背。
宋樱低头,不偏不倚正好对上男子凌厉的目光,和她梦里的阴鸷如出一辙,仿佛就是来带她一起走。
“哎呀!”
宋樱吓得一骨碌从床上跌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手上抓被子也随着她跌落,被扯了下来。鸳鸯红被一半挂在床头,一半盖在男子身上,单露了个头出来。
齐辞冷厉的眼里全是警惕,直直看着地上的人,沙哑着声音诘问道:“你是谁?”
*
宋樱嫁给齐辞的第二天夜里,他醒了。
不消片刻永昌侯、清河郡主、齐韫全来了。
一时间,寝屋中热闹极了。
清河郡主在床边笑得合不拢嘴,“谢天谢地,我儿终于醒了!”
太医为齐辞诊了诊脉,连连点头,“世子虽醒了暂无性命之忧,但脉象仍虚弱,需要静心调养,臣重新开个药方,一日三次,按时服用,能将身子调养好。”
永昌侯摸摸嘴角的胡子,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下,“有劳太医了。”
一大群人围着齐辞,各个脸上洋溢着喜悦,但宋樱远远站在屋中,瞧着不对劲
——齐辞没有任何笑意,冷沉着脸,一言不发,不知是他本就这样的性子,还是心里藏着事情。
齐辞沉眉,冰寒的目光透过围着的人直直看向宋樱。
四目相对,宋樱被看的发杵,宛如冰凉的蛇爬到她背脊,凉飕飕的让人忍不住害怕。
挪开视线,宋樱低头,垂在腹前的手摸着指甲盖,借此缓解不安惶恐。
“她是谁?”
只听齐辞冷着声音问道,这也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二句话。
“在你昏迷时,我和你娘给你定了门亲事。那是你刚迎娶进门的新妇,不认识不碍事,相处段时间便熟悉了。”
永昌侯光明磊落半辈子,但在给儿子冲喜这事上有些不厚道,当这事被儿子问起时,忙将事情揭过,“对了,你身子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宋樱没听见齐辞再说话,她低着头看脚尖,却能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大抵是齐辞也同她母亲一样,不喜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妇吧。
小情绪一上来,她嘟着个嘴,心里有些委屈。
短促的静默后,清河郡主热络地同儿子说话,言语中无不透着关切。
就在宋樱觉得这屋里热络的气氛她该回避时,齐韫来到她身边,声音轻缓,说道:“我兄长性子冷,嫂嫂莫害怕。”
宋樱心里落差极大。
恐怕不是性子冷,那眼神宛如一把利刀,她总感觉齐辞有种想抹了她脖子的想法。
“让嫂嫂嫁予兄长实属无奈之举。兄长受伤后身子一直虚弱,反复昏厥,就在前几日兄长精神足,我们都以为兄长身子好起来了,可第二日兄长就又陷入昏迷,脸上没有气色。都说前阵子的精神足是回光返照,娘被吓住了,出于无奈才想了这办法。”
齐韫解释完,拉住宋樱的手,道:“如今兄长醒来,得多谢嫂嫂。嫂嫂是兄长的贵人,也是永昌侯府的贵人。”
宋樱宁可不当这贵人,她觉齐韫好相处,脑子一热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世子醒了,我是不是能离开侯府了?冲喜不就是等的这结果吗?”
齐韫一愣,复而笑笑,抚摸宋樱鬓发,道:“不能哦,这是赐婚。嫂嫂,我兄长人很好的,外冷内热,是个体贴的人。”
宋樱拧眉,下意识朝床边看去,不巧又遇上了齐辞冷飕飕的眼神。
有种在学堂走神,被先生抓包的心惊,宋樱仓皇不定,急急垂下头,将视线挪回看着脚尖。
夜深了,一众人离开寝屋,清河郡主脸上是有笑意的,但略过宋樱身边时,目光骤然变了,好似是宋樱坏了她好心情一样,臭着脸端着架子跟在永昌侯身后出了屋子。
委屈凭空生出,宋樱嘟着唇,失落地关上房门。
明她被夺了挑选心仪夫婿的机会,一道圣旨就让她来给齐辞冲喜,如今齐辞醒来,清河郡主为何还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关了房门,宋樱转身就瞧见齐辞在看她。
他虚弱地靠在床头,病态之下整个人面色发白,柔弱地仿佛都能被她欺负惨一样。可那凛冽的眼神又与这病秧子模样截然相反,似锋利的刀剑,刺人骨头,挑人经脉。
他好凶。
宋樱被吓住了,匆匆低头,拎着裙裾朝梳妆台去。
挪动蒲团,宋樱在背后渗人的目光下僵硬坐下,僵硬抬手,慢吞吞卸下钗环。
“你叫什么名字?”
齐辞冷不丁飘来一句,大有牢中审问的命令口吻。
宋樱恰好从镜中瞥到他泛着汹意的眼神,看得她头皮发麻,一把将手里的钗环放进妆奁,抿唇轻回了句。
“那你知晓嫁进来是冲喜的?”
宋樱拿篦子轻梳发尾,低低“嗯”一声,心里却七上八下,齐辞该不会是想今夜就圆房?然后借着冲喜的势头,把病弱之症冲好?
她急的快哭出来,她想嫁的是位温柔体贴的少年郎,可不是齐辞冷冷的病秧子。
话音刚落,宋樱恍惚间听见齐辞轻嗤一声,声音细小,仿佛还带着轻蔑的意味。
宋樱细长的眉毛轻拧,委屈涌上心头,冲喜又非她本人意愿,清河郡主踩她一脚,齐辞这厢又要来贬她一次。
可却听齐辞叹息道:“我就知道,病急乱投医,可笑。”
宋樱蹙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原来他那声轻嗤,不是在轻视她。
齐辞没再说话了,宋樱自然也不会无话找话,她攥着篦子慢吞吞梳头,如坐针毡。
寝屋中静谧,满是尴尬气氛。
宋樱抬头,镜子中印着齐辞投来的冷沉目光,扰得她心头发麻,不禁想起新婚之夜的噩梦。
梦里同她索命的齐辞,也是这般凶冷的眼神。
所以这次会不会也是齐韫说的回光返照,齐辞是来带她去那边的?
宋樱胆战心惊,被这想法吓得一哆嗦。
“啪嗒——”
她手里的篦子掉下。
静得可怕的屋中有了一丝声音。
宋樱慌忙拾起篦子放梳妆台,镜子里的男子揉了揉眉心。
齐辞眼里笼着一层灰暗的阴翳,冷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宋樱双瞳紧缩,刹那间挺直背,心头微宕。
她硬着头皮起身,磨磨蹭蹭挪向床榻,想着要怎么跟齐辞说,她不愿和陌生男子睡一张床而齐辞又不得不顺了她意。
宋樱别别扭扭凑近,还未走到床榻,齐辞凶她一眼,直白又冷漠道:“我不喜女子凑近,你去睡罗汉榻。”
这是宋樱听过的,从齐辞嘴里说出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正合她意。
“好。”
宋樱应了声,抱着两床被子去罗汉榻铺床。
齐辞长得虽俊,但绝非宋樱心中的如意郎君。
凶巴巴的,不懂怜香惜玉。
屋中烧着地龙,暖乎乎的,他嘴里却说出那样冰冷的话
——冷冰冰的一句话,开门见山地让她去睡罗汉榻。
倘若多几句铺垫再道出这句话她是没有异议的。
【📢作者有话说】
齐辞:如果时间倒流,我绝对不会在那天说出这该死的话
第5章 第 5 章
◎寡言◎
宋樱一夜好眠,没再做噩梦,反而梦见了爹娘。
梦里,她又回了宋家。
没有清河郡主的冷眼相待,没有齐辞凶巴巴的眼神,有的全是一家人有说有笑的画面。
她和弟弟在院子里玩雪,玩累了,她又回屋去,捣鼓起稀奇古怪的木匠活,给弟弟做了一把小弓.弩。
打鸟雀一打一个准。
然后,她被方嬷嬷的敲门声扰醒了。
宋樱不得不起床,在丫鬟进来前把罗汉榻收拾干净。
把被褥归整放回原处,宋樱顺手欲扶齐辞起来,男子身子一躲,她手落了个空。
忘了他不喜女子触碰。
宋樱讪讪收手。
齐辞身子虚,两肘撑在床上,艰难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问道:“你嫁进来那日,方嬷嬷就来院里了?”
宋樱点头,看见他被角没掖好,但也没上手,回道:“对呀,方嬷嬷不是世子院里的老人吗?”
齐辞没说话了,唇角抿成条线,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似在思索什么。
宋樱垂眼,下意识看了看齐辞被喜被遮住的腿。
他的双腿就再也站不起了吗?
“好看吗?”齐辞冷声道:“何不将你双腿也废了,咱俩正好凑一对,也算是夫妻间同甘共苦。”
宋樱头皮发麻,拨浪鼓似地摇头,急忙挪开目光,却不想一抬头就被齐辞那杀戮般的眼神直直刺来。
她吓得胆战心寒,连退好步,远离齐辞。
很快,方嬷嬷领了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滚!”
待两名丫鬟去整理床褥时,被齐辞厉声呵斥,吓得她们不敢上前。
两名丫鬟看了眼方嬷嬷,左右为难。
宋樱已经穿好袄衣,尚未梳妆,头发仅用一条红色发带系着发尾。
长发及腰,碎发垂落耳旁,有种恬静美好的感觉。
宋樱迟疑片刻,将活揽了下来,“我来吧,世子不喜旁人触碰。你们都先下去吧。”
看上去她一根手指就能推倒的病秧子,偏生那眼神杀气腾腾,
“有劳世子夫人了,奴婢去看看世子的药。”
方嬷嬷领了屋中丫鬟退下。
大抵是提了药,齐辞又不高兴了。
宋樱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整日都冷着个脸,满脸凶样。
他这性子一点都不好,怪人。
真是苦了她了,要与齐辞朝夕相处。
没事,等他哪日去了,就自由了,就能回宋家了,届时一定寻个温柔体贴的少年郎,把这段不好的经历全弥补回来。
宋樱跪在床褥上,弯腰仔细整理床铺,想到再嫁的事情,唇角不自觉扬起个好看的弧度。
那一尾头发从她背脊滑落身侧,落在齐辞盖住的红被上。
而齐辞拧眉,心里烦躁。
京城不乏对有心思的姑娘,但齐辞都拒之门外。
姑娘家哭哭啼啼,同他母亲一样无理取闹,吵得心烦,他宁愿去边疆待一辈子,也不想成婚。
家长里短,碎不拉几。
齐辞见过不少铆足劲想嫁给他的贵女,全靠母亲挑剔,他才能侥幸躲过婚事。
这叫宋樱的姑娘,有几分心思,竟能唬住他母亲,以冲喜的名头嫁了进来。
昨夜在他这里落了冷,今日便在方嬷嬷面前表现,抢着与他有亲近的机会。
铺床便铺床,唇角的笑意早将她心思暴露了。
齐辞冷眼,“拙劣。”
“什么?”
宋樱没听清齐辞说什么,他那虚弱的身子也指望不了声音有多中气十足。
她转过头去看,还真受了齐辞的冷眼。
宋樱缓缓眨眼,有些犯迷糊,试探性问道:“世子是嫌我铺得不好吗?”
宋樱瞧了瞧被齐辞压住的乱糟糟的被褥,已经有了答案。
——她怎么可能连铺床褥这类小事都做不好,果然是齐辞碍眼,挡了她。
宋樱自是不敢在齐辞面前道出心声,低顺着眼,慢吞吞退下床。
弄完一切,宋樱叫了报春来梳妆,期待这一日早些过完。
明日是回门的日子,她终于能回家了。
宋樱耳垂好看,摸上去肉肉的,戴什么耳饰都漂亮。
她挑了对镶了红玛瑙的耳环,配着高高绾起的发髻正好,明艳灵动。
她照了照镜子,左看右看。
明艳又好看。
齐辞靠在床头,双目无神间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脸色越发沉了。
故作娇柔,居心不良。
这厢,方嬷嬷端来药,齐辞一声吩咐,她搁下药毕恭毕敬低首退出屋子。
宋樱眼底发酸,明面上她是齐辞娶回来的世子夫人,可却连一个嬷嬷都使唤不动。
心里不高兴哼一声。
看人下碟。
等她得了清河君主的承认,也能像齐辞一样,让方嬷嬷退下,方嬷嬷便毕恭毕敬退下。
博得认可有些难,但越难,宋樱越有干劲。
区区婆母的认同,还难不倒她。
宋樱想着事情,自信地仰着头,无意间晃了眼齐辞。那药方嬷嬷端来有阵子,他好像没有要喝的意思。
宋樱心情好,随口问道:“药苦涩难咽,世子要吃蜜饯吗?我去给厨房取盏蜜饯来。”
齐辞手指落在碗壁上。
末了,点点头。
宋樱笑笑,裹了披风离开屋子。
外面寒风凛冽,风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宋樱刚出暖和的屋子便打了个寒颤。她跺了跺脚,将手缩进披风里,埋头大步匆匆去厨房取蜜饯。
宋樱取了满满一盏蜜饯,以最快的速度回屋。推开门,她进去在门口将身上裹着的寒气抖了抖,这才拿着蜜饯朝齐辞去。
床边柜子上放了空碗,碗中滴药不剩。
“你都喝完啦。”宋樱佩服,说话间递了蜜饯过去,“吃块蜜饯甜甜嗓子。”
齐辞轻扫了眼凑到跟前的一盏蜜饯,又看了看那满眼亮澄的眸子。
他觉得扎眼,别过头去,苍白的唇动了动,冷漠道:“不吃。”
宋樱讪讪收手,不知怎又惹了这老人家生气。
齐辞的脾气真古怪。
外面冷,是他点头要吃蜜饯,她才去外面吹阵寒风端来蜜饯。
宋樱气呼呼拿了块最大的蜜饯塞嘴里,将空的药碗一并收走。
将蜜饯放桌上,宋樱坐下。她坐的位置恰好一抬眼就能看见床边,是以就那么直愣愣看了齐辞。
宋樱又吃了块蜜饯,单手托腮打量着齐辞。
他的心病是什么?
齐韫当时就该把话说完。
吊胃口,宋樱心里痒痒的,很想知道。
齐辞半垂着头靠在床边,唇角发白,满脸病态,时不时犯咳嗽,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不在人世了一般,他眼里除了冷,便是有种厌世的情绪。
畏寒巨冷,屋中烧了地龙,盖了床被子还不够,手里还握了手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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