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烨见他神色淡然,心里隐隐觉得不妙,他犹豫的开口问道:“您是...有什么顾虑吗?”
曾玉堂本就不是弯弯绕绕的性子,见他如此问来便回道:“臣从前只是带过一些初入翰林的进士,从未真正做过谁的老师,唯恐自己无法胜任三皇子您的老师一职,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李昌烨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如此说来,大人您是不愿做我的老师了。”
曾玉堂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连忙说道:“臣的这一决定同其他外界的缘由无关,臣并非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人,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身世背景而另眼相待。”
“既然如此,大人您抛开我是皇子的身份,能否告知您不愿让我做您学生的缘由呢?”
曾玉堂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没有开口,两人气氛颇有些尴尬,李昌烨叹了口气苦笑着说:“罢了,您态度如此坚决想来我再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既如此我便不打扰您了,大人您忙。”
说完李昌烨规矩的行了礼,转身离开。
“殿下留步。”
李昌烨闻声转回头:“先生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曾玉堂走近了几步,正色道:“殿下,臣的确是有自己的顾虑,殿下既有翻云覆雨手又何必来做我这个大学士的学生呢?”
李昌烨听了这话感到十分奇怪,他一时之间竟不知曾玉堂为何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大人,您何出此言。”
曾玉堂放下手中的芴板,有条不紊的说道:“科举泄题一事,臣当时就在现场,当时兵荒马乱臣并未详细查看,只觉得两份答案笔迹大概一致,便草草认定皆出自宋志诚之手......"
“后来,听闻从殿下所在的院内找到了当时宋志诚写给白都给事中的手书,臣才心生疑惑,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会掉在贡院的庭院里,如此隐秘的手书又怎么就被殿下您发现了。
所以臣在事情解决后曾过去看了一眼那封手书,仔细对比后有所发现。”
李昌烨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下,这件事在他同徐青芜的谋划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即使有所漏洞也断然不会怀疑道他这个关在幽宫不受宠的皇子身上。
曾玉堂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想来殿下您仿写的功夫炉火纯青定然不会相信臣说的话,臣仔细查看过那份手书,发现上面有一处极少有人知道的线索。
宋志诚的亡母名字中带有惠字,为了避讳他每次写字时遇见这个字都会减掉两笔,而殿下发现的那封手书里,‘惠’字却是一笔都未曾少的。”
李昌烨微微瞪大了双眼,心里的慌乱在此时已经无法遮掩,他不敢相信曾玉堂所说的话,却也不能不相信。
这事若是被查出那便是杀头的罪过,甚至还要连累谢禾宁,徐青芜一干人等。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使少年老成此时也感到十分慌乱。
曾玉堂看着他惊恐地模样顿了顿,而后放缓了语气说道:“臣今日所说的这些并不是要以此要挟殿下,臣虽对后宫之事关心甚少,但也大致了解殿下您在宫里的处境,臣欣赏殿下小小年纪稳重隐忍,有勇有谋,但有句不合规矩的话,臣不得不提醒您。”
李昌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大人您尽管说。”
“殿下您贵为皇子,虽不似其他皇子一样受宠,可从未缺衣少食。
殿下居庙堂之高,可曾知道天下万姓过着远远比您更加脆弱的人生。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就只是为了有朝一日一举高中,改变人生。
或许在殿下看来,您不过是借一次会试助自己摆脱困境,可殿下您可曾想过贡院中的贡生为了这次会试准备了多少年?他们的人生又能经得起几个三年?”
曾玉堂说道此处颇有些悲愤:“臣也是寒门出身,对这些学子的经历感同身受。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走向衰败的原因皆是因为上位者的斗争,让真正有才华书生成为了牺牲品,试想一个国家若没了新鲜的血液,朝野上下皆是些尸位素餐之人那还如何走向兴盛。”
李昌烨听了此话如梦初醒,此刻只觉得如同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般羞愧万分。
自作聪明,以为天衣无缝,实际上却千疮百孔漏洞百出。他低下了头,缓缓说道:“大人...教训的是。”
*
这一年过得不安分,前朝后宫一波又一波的闹,隆德帝的病情反反复复,一直到了六月中旬天气渐渐暖和了,才得以恢复。这会儿虽未入夏,但晌午时分天气极为炎热,四处又有蝉鸣,惹得皇帝十分烦躁。
内侍围着皇帝的御书房和寝宫周围粘了又粘,却怎么也粘不干净。这日隆德帝在朝上同几位大臣就盐税之事发生争执,回宫午睡时外面蝉声又起,叫个没完没了,顿时起了脾气将一旁的茶水摔了满地。福公公见事不妙连忙派人又去粘蝉,过来半个时辰依旧没有起色。
他见皇帝脸色依旧阴沉,脑子转了转:“陛下,云安殿那边近日工部已经派人修好了,那边树木葱茏四面通风,您若是有雅兴奴婢陪您过去看看风景。”
隆德帝揉了揉太阳穴,想起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便招了招手示意扶他起来更衣。
福公公见皇帝如此连忙过去侍奉,又着人叫了辇车过来摆驾云安殿。内侍拿着芭蕉扇一边替皇帝山风,一边沿着宫道小跑。
乐阳公主所居住的长乐宫是通往云安殿的必经之处,辇车行驶至长乐宫时隆德帝恰巧抬眸瞟了一眼,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住在这宫里。
从前他发妻谢玉柔在世时,将乐阳当做亲生孩子一般疼爱,所以连带着他也十分疼惜这个小女儿。可自从谢玉柔离世,他极少踏入后宫,久而久之的连自己还有个曾十分宠爱的女儿都忘记了。
隆德帝轻轻叹息,“停轿,摆驾长乐宫。”
身旁的几个内侍看了一眼福公公,随后调转了方向至长乐宫。
辇车停在了长乐宫门口,福公公瞧里面望了一眼却没看见人影,他感到有些意外,不久前皇帝还特意叮嘱他选一些合适的人送到公主宫里,怎么这会儿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福公公此时心里有些慌乱,他搀扶着皇帝下了辇车,显然皇帝也已经意识到此时,他威严的面庞上眉头紧皱随即迈步朝里面走进去。
可刚一进去隆德帝便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只见院内种植了许多花草,此时正是到了开放的季节花红柳绿的十分喜人。一旁的园子更是精心培育了许多漂亮的双色牡丹,这种花他并不陌生,从前谢皇后在世时十分喜爱这双色牡丹,他为了讨她欢心还派遣了专人种植。
这花极难伺候,每日浇水都要有定量,不能多也不能少,还要防止蚊虫侵害。园子里的花开的这样好,想来是费了主人许多心思。
此时隆德帝沿着开满鲜花的小路走过,只觉得心旷神怡,就连内心的烦躁也减少许多,更是让他想起了当年谢玉柔同他漫步花丛中的景象。
隆德帝伸出手臂,由着福公公搀扶过了花园,等到了正远才看见两个宫女的身影,在福公公的示意下宫女跪地伏拜,不敢出声。
进了正殿的大门,面前摆放着一扇宽大的屏风,透过那女孩子家精致花哨的薄纱,隆德帝见里边有人影晃动。
他盯着那影子看了许久,待到里面的人转过身露出并不清晰的侧脸时,隆德帝脚下一个踉跄,随即紧紧地握住福公公的手,很是激动喊着:“柔儿,是你吗?”
第16章 过失
隆德帝这一出声,猛地将屋内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手上一滑,木盒里摆放的精致首饰叮叮当当的掉下来,摔了一地。
她转过身眼神里带着水汽,正一脸惊恐地望向皇帝,隆德帝在看清她的脸后意识逐渐清明,还未等他开口缓和这尴尬的局面,就听见后面又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
那人自屏风后走出,颇有些焦急地看向面前的少女:“怎么了,有没有伤到?”
见身边的人没说话,那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站在门口不知多久的隆德帝。
李昌烨连忙拉着身旁神游天外的谢禾宁跪地行礼,乐阳公主匆匆赶来,见屋里气氛诡异没敢多问,只得掀起裙摆跪在皇帝前。
“儿臣拜见父皇!”
隆德帝眉间依旧紧皱,他透过身前跪着的女儿身影看向李昌烨,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李昌烨神色自然,恭恭敬敬的回答:“回父皇,今日是乐阳妹妹的生辰,儿臣作为兄长特来为妹妹庆生。”
隆德帝猛地一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记不得他的这个女儿生日是哪天,或许说他也从未在意过。
但他记得,自乐阳过继给谢皇后之后,她十分喜爱这个孩子,每年的生辰都是由她细心操办的,而他为了讨谢玉柔欢心总是在得到消息后临时准备好贺礼,亲自送过去。每年公主生辰长乐宫来来往往送礼之人络绎不绝,如今偌大的宫里却只有几个孩子围在一起。
他虽然对李昌烨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若是今日连李昌烨都没过来,那岂不是一个为公主庆生的人都没有?
满宫里的皇子嫔妃居然无一人记得公主生辰,今日若不是自己碰巧经过这里,定然不会知道长乐宫是这般景象。
回想自谢皇后过世以后,他实在是因为平素对这个女儿关照太少,小小年纪饱经人情冷暖,心中不由略感愧疚。
李昌烨见他神色缓和想起方才谢禾宁失礼之处,急忙道:“儿臣们忙着整理贺礼,不知父皇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父皇恕罪。”
“起来吧。”隆德帝伸手在乐阳公主手臂上轻轻扶了一下,又看向后面的两个人道:“你也平身吧。”
福公公搀扶着皇帝走到屋内正椅上坐下,他靠在软塌上环视屋内的景象,最后看向李昌烨问道:“你是什么时辰过来的。”
“回父皇,儿臣下了早课便过来了。”
“难为你有心了...”隆德帝叹了口气,想为自己寻个台阶“朕今日事务繁忙,难以脱身的确是对你们有所忽视......”
乐阳公主听到此话快速考虑了一下,道:“父皇贵为一国之君难免有许多身不由己,儿臣们作为人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父皇身体康健,家国兴盛昌荣。”
福公公脑中迅速转了转,随即上前一步道,“皇上,您前日吩咐内廷司为公主准备的贺礼已经备好了,奴婢这就安排人送来给公主庆生。”
福公公侍奉皇帝多年,凡事周到细致,即使有自作主张的时候尺寸都把握的恰到好处,所以许多时候隆德帝也并未同他计较,更何况是为他挽颜之事。
乐阳提裙拜谢:“儿臣多谢父皇赏赐。”
隆德帝嗯了一声,云淡风轻的接受了她的道谢。从进屋起他的余光就一直瞟向李昌烨身后的那个少女,此时他才猛地想起那女孩是乐阳身边的伴读,是谢家出来的姑娘。
难怪...难怪她长的同谢玉柔如此相似。
李昌烨察觉到皇帝看向谢禾宁的目光,其实他初次见到谢禾宁时便依稀觉得她的眉眼间长的同谢皇后十分相似,这样的相似或许在从前是幸事,可放在如今却是不幸。见皇帝仍旧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他不动声色的悄悄将她挡在身后。
隆德帝见此收回了视线,“近日,公主课业学习的如何?”
谢禾宁见皇帝提起公主连忙恭恭敬敬的站出来回答道:“回皇上,公主近来十分勤勉,课业在众学子中也是遥遥领先,前日还被教习规矩的嬷嬷夸赞过。”
“嗯...朕记得,你父亲是威远将军谢洵。”
谢禾宁顿了顿:“回陛下,正是家父。”
“你父亲战功赫赫,颇有当年谢老侯爷的英姿,你们父女二人一片忠心,你且安心留在宫里好生服侍公主,来日你们父女定然少不了恩宠。”
“臣女明白,臣女替父亲谢过陛下。”
隆德帝深深看她,心中微动迟疑着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家中可曾为你订过亲事。”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
福公公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合适的法子,只能揪着一颗心等待谢禾宁回答。
李昌烨眉宇微蹙,心里隐隐不安起来。之前皇帝还随口提起日后要为谢禾宁寻一门好亲事,没想到如今画风一转,竟是自己对她动了心思。他忍了忍,狠下心冒着再次被训斥的风险又叩首道:“儿臣以为......”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宫外跌跌撞撞的跑来一个内侍,他连滚带爬的跑进屋里,跪在皇帝身边焦急的说道:
“陛下!大事不好了永安郡主的小儿子被人打死了,郡主正跪在殿前求您过去主持公道啊!”
*
京城南侧靠近太明湖处有一条繁华的街道,这里平日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商贩过路之人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通过太明湖中央的大桥入目的便是一座建筑别致,恍若仙境的长楼,名叫寻芳阁。
寻芳阁坐落在这条街最为繁华的地段,这里的曲子舞蹈都十分优美,里面更是有许多长相艳丽的美人和小倌,据说寻芳阁身后有大人物帮衬,所以开在闹市一家独大了这么多年也已经相安无事。
这里无论青天白日都是笙歌艳舞,纸醉金迷让人流连忘返。
其中更是少不了整日到此寻欢作乐的世家公子,这日清晨,永安郡主的小儿子谭鸿真正搂着怀里模样漂亮的小倌躺在软塌上睡懒觉,小倌皮肤细腻光滑,半梦半醒中的谭鸿真伸手在他脊背上摸了几下,惹得怀里的人一阵嘤咛。
老话说清晨是一个男人欲念最为旺盛的时间段,怀里的人如此娇软,谭鸿真心里一阵痒痒,当即翻身准备再大展一番自己的风姿时,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来人几步跨到谭鸿真面前,在他惊恐错愕之时一把掀开他的被褥,嘴里还谩骂道:“好你个小贱人,我不过几日没来你竟然跑到别人床上!”
那小倌被瞬间被吓得清醒,一脸惊恐的边看着来的人边往床榻里钻。
谭鸿真见自己枕边之人被吓得花容失色,心里满是心疼,他当即站起身一把推开面前之人训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跑到爷的房里兴风作浪!”
来人眼睛当时气红了起来,指着谭鸿真的鼻子骂道:“老子乃是礼部尚书的大公子宋宴,识相的给老子滚远点,这人可是早早就跟了我的!”
听到这种话,是个人都不能忍受,何况是谭鸿真这种天之骄子,郡主最疼爱的小儿子,满京城都没人敢这般训斥他,谭鸿真当时暴起,一脚踹在宋宴胸口,随即踩在他身上吐了口吐沫嘲讽道:“不过是个被停了职的尚书之子,神奇什么?你老子爹涉嫌科举舞弊,连累着宋贵妃都被幽禁了,怎么你不呆在家思过,反倒出来乱咬人了?”
这一闹阵仗大了,连寻芳阁内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全部围在门口指指点点的看热闹。
谭鸿真自幼习武,虽然性情顽劣学的并不用心,但对付宋宴这种酒囊饭桶还是绰绰有余。
宋宴被他踩在脚下无法起身,胸口也是阵阵疼痛,可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看着他也觉得十分丢人,又见那小倌一脸娇弱的躲在谭鸿真身后,此时方觉得讽刺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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