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营之间各自为职, 他虽还被称之为京城护卫军统领, 但其实由他掌管的却也只有五军营。
李昌烨阴冷的视线凝视着他, 说:“朕且问你,你今日带兵包围猎场目的何为?”
“今日一早宫中接到急报,说是有人埋伏在猎场周围意图弑君谋反,微臣遵太后娘娘懿旨特来保护皇帝陛下。”
这话说得看起来竟无半点虚心,仿佛事情原本就是这样。
徐青芜挑了挑眉,贼喊捉贼这一招太后倒是玩的漂亮。
他扭头转向李昌烨,笑着问:“陛下信吗?”
李昌烨眸中带着寒光,沉声道:“朕信的是眼前真相,到底是前来为朕保驾护航还是意图不轨,你心里最不清楚不过。?”
“当年谢家老侯爷谢长林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创立了声名赫赫的谢家军以及城护卫军。后来老侯爷病逝谢家军主将的位置由其庶长子威远将军谢洵担任,而京城护卫军则交由永宁侯谢淮把控。”徐青芜将绣春刀放在手中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接着说道:“你从前也是归属于谢家军中的一员,谢家护卫大周疆土百年,一腔碧血,两代忠骨。老侯爷和威远将军若是知道你意图谋反,想来九泉之下都不能闭好眼。”
汪埔提刀的手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良久后他开口道:“京城守卫军早已不归侯爷统领,汪某...汪某也不再是谢家军中的一员,今日之事责任全在于汪某,徐指挥使无须再扯旁人。”
身后有人猛地推开身边的五军营将士,站了出来:“啰嗦什么,还不动手!”
汪埔看向身侧的何光中,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冲身后缓慢的挥了下手。
众人纷纷拔刀,开阔的树林里只听利刃割破风声发出低鸣。
“何光中,你是想企图造反吗?”李昌烨冷冷地说。
“陛下,您要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您屡次三番阻碍阁老回朝,带领朝臣排挤我们企图将我们架空出内阁之外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何光中愤怒地一甩衣袖继续说道:“是您把我们这群人逼到这般地步,难道还要我们坐以待毙,等你清扫世家后来一一处置不成?”
“你待如何?”李昌烨问道。
何光中轻蔑一笑:“陛下,倘若您束手就擒,乖乖将玉玺交出来,臣会同太后娘娘商议就说您打猎时坠马伤了头,痴呆了无法处理朝政,将您接回宫里住在先帝的居所颐养天年。”
李昌烨冷哼道:“你倒是替朕想的周到,若是朕不呢?”
何光中后退半步,厉声道:“陛下狩猎之时同随行宫人走散,遭贼人刺杀当场驾崩,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护驾不周,立刻处死!”
“我看谁敢!”绣春刀拔刀出鞘,在阴暗的林中冒着寒光。
绣春刀出鞘,是大周贪赃枉法的官员一辈子的恐惧。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被人称为北镇抚司活阎王,他武艺过人,刀法迅猛,往往杀人于无形。
这些年来他为李昌烨惩治清理的贪官污吏不计其数,以至于光听见他手中的那把御赐绣春刀出鞘的声音都会让人背后生冷汗。
何光中咂咂嘴感慨道:“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指挥使大人,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徐青芜目光一闪看向汪埔:“汪统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陛下要册封威远将军之女为后,且她已有身孕,若是这个时候陛下出了什么意外,你如何同九泉之下的谢洵将军交待?”
汪埔扶着刀,背后冷汗渐生。
何光中见他犹豫摇摆不定,厉声道:“汪统领,你的妻女现如今还在太后宫中喝茶,这些年太后娘娘待你不薄,现在你报恩的时候到了!”
树林之上露出的天空阴云密布,四处逐渐刮来凛冽的寒风,看着似乎是暴雨将至。
汪埔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他艰难的从刀鞘中一点点抽出刀。
正当他准备挥手之时,丛林圈外火光四起,紧随其后的是阵阵脚步声。
一束束火把连成一条线,点亮了阴暗的天。岭北军旗在树林之上晃动,快速向他们靠近。没过一会儿,只见一袭白衣的岭北王小公子晏瑜手中握着长弓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众步兵。
“何大人,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包围了!”周围的护卫军将士问。
李昌烨看了看四周一条火把连成的光线,寒声说:“太后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若无十成把握,朕怎敢孤身前来狩猎,又怎么能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引出来一网打尽?”
三日前,李昌烨召钦天监测国运,以及替乐阳公主和岭北王小公子晏瑜寻一个黄道吉日完婚。
谁知那监正借紫微斗数之数劝解李昌烨接言阁老回朝,重掌内阁。
李昌烨一时恼怒,吩咐祝英带着司礼监的人将其押到了午门,夺了他的冠带,赏了二十廷杖。
也就是这二十仗,彻底激怒了言党一派,所有人纷纷到太后宫中诉苦。言太后看着外头阴郁的天,整个人陷入沉默之中。
次日一早,她宣了言阁老门生何光中入宫。
何光中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时慌张的问向身边的汪埔:“汪统领,你可有应对之策。”
汪埔看向四周,飞速的估算了一番岭北军的人数,沉声道:“尚可拼死一搏。”
何光中见此底气足了些,眼眸中流露中杀戮之色:“事情已经败露,没有回头路可走!还等什么,给我先杀皇帝!”
护卫军得了令,纷纷拔刀寒光刹那间暴现。
天空中雷鸣声炸响,马蹄声踏地发出沉闷的轰鸣声,一只穿云箭划破风声从树林中飞射出来,精确无误的射中了何光中的胸口,一箭穿心。
谢家军如同凶猛的野兽从深山中扑出,谢云铮身穿铠甲坐在战马之上,在众人面前勒马手握兵符高声道:“西北谢家军前来护驾,谁敢造次!”
何光中口吐鲜血已然毙命,大局已定。
汪埔看着谢云铮手中那枚他十分熟悉的谢家军兵符,笔直的跪了下去。
他一跪,身后的众护卫军也纷纷弃刀而跪。
李昌烨疲惫的眨了下干涩的眼,余光无意中瞧见谢云铮身后的矮马之上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而来。
他们相视一笑,
这一次,赢得还是他们。
第85章 结局(下)
秋猎过后, 汪埔带领的五军营被谢家军尽数降服。
留守皇城的三千营将士在锦衣卫同岭北军的围困下损失殆尽,背后主使之人言家大公子被缉拿归案,押入北镇抚司等候发落。
经此一遭, 言氏一党被铲除大半,一夜之间太后失去了全部羽翼, 天下这盘棋她终究还是败了。
李昌烨虽第一时间没有对太后出手, 但慈宁宫的宫人被连夜拉入北镇抚司审了又审。
这一审,倒是扒出来许多过往许多不为人知的宫闱秘事。
言太后似乎早就料到这般结局, 谢禾宁到时她妆容精致的正站在佛堂前上香。
偌大的慈宁宫空无一人,言太后听着背后清缓的脚步声, 没有转身。
“你来了。”
殿内佛龛生香, 袅娜的烟雾将她单薄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谢禾宁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佛珠,在地面滑落的氅衣之上看到了金线绣制的云燕纹。
“没想到你比起你妹妹谢朝云,要聪慧许多.....”
谢禾宁把玩着手中的佛珠,转动间看见上面的木纹裂痕, “兴许是我比起五妹妹,对您多了一分仇恨, 也多了一分防备之心。”
闻言, 太后转过身看向她。
谢禾宁今日穿的并不是她素日常穿的水蓝色衣裙, 而是一袭明黄色的宫装,肩颈处披着正红色的霞帔,发间插着脚踏祥云的九转累丝凤簪。
言太后看向她的目光冷冽了下来,这套是太|祖皇帝命人用世间最上等的材料,耗时长达五年方才一丝一线制作而成。
然而太|祖皇帝发妻早逝,这套衣服就被保存了下来, 只有大周最尊贵的皇后才配拥有。
她曾见过谢玉柔在封后大典上穿过, 那时尚服局按照她的身量稍加改动, 她穿着这身衣服同隆德帝站在一起接受文武百官朝拜,那样子的确是美极了。
这身宫装,她没有机会穿过,谢朝云也没能穿过,如今谢禾宁却穿着它堂而皇之的在宫中走动。
言太后胸口伏动,却勉强笑起来。她目光透过谢禾宁,道:“谢家的人还真是有福分,姑侄两代人都能受到帝王的全部宠爱。”
谢禾宁笑了笑,“我们谢家人…不都几乎被你赶尽杀绝了吗。 ”
言太后微微合眸,“高处不胜寒....谢家稳坐世家之首这么多年,也该下来尝尝受制于人的滋味了......”
谢禾宁看着言太后,道:“你在元敬姑母平日使用的熏香中动手脚,导致她接连失去两个孩子,自己也因身体亏空玉减香消。
而后煽动齐永春将病马送至常州,又借我之手传假消息给我父亲,导致西北兵败,众将士以身殉国。
你原打算将自己侄女嫁于李昌烨为正妻,将来扶持她为一国皇后,却未曾想半路杀出个谢朝云坏了你的好事,所以你同言阁老一起,一个在前朝对永宁侯施压,一个在后宫屡次对谢朝云下杀手。
太后您身居高位,本可以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颐养天年,可你执意于陛下夺权,偏帮兄长,提携家中小辈在朝中做尸位素餐之臣,落得今日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言太后深深叹息道:“若非哀家谋划至此,言氏一族又怎么有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你也是出身于世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又你何尝不懂?”
“世人提起谢家最先想到的便是谢家出了一位备受恩宠的元敬皇后...可他们忘了谢氏一族能有今日是我家中祖辈一刀一刀从枯骨上拼出来的,而并非依靠元敬姑母的裙带所得!”
谢禾宁重新看向太后,眸中泛着星星泪花,一字一句接着说道:“我家中祖辈世代替大周守卫疆土,一腔碧血,两代忠骨。他们是名将,是英雄...英雄当战死沙场而非死于宵小之手!”
言太后合眸似乎是不忍再听:“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成王败寇哀家无话可说,你同皇帝想如何处置哀家,下手便是了…”
谢禾宁转过身,绣着金凤的衣裙随着她得动作摆动。
“陛下下令大赦天下,您这会儿薨逝有损他的名声……自今日起您殿外会有人把守,不会叫您死于非命……”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袋子香料倒入香炉中:“您就日日闻着这香,直到神志不清折磨致死为止……”
说完,她将装着香料的袋子扔进火炉中,看着它燃烧成灰烬后转身离去。
*
在钦天监和众礼部官员夜以继日的讨论下,此次立后大典迅速敲定了日期,定于十月十六,此日乃是公认的黄道吉日。
此次立后大典可以说是大周开国以来最为快速的一次,却丝毫不影响朝中文武百官乃至整个天下对于此次大典的重视程度。
李昌烨定在立后大典当日大赦天下,如今四境安稳,海晏河清许多先前因为各种原因致仕或者离京的老臣,以及处江湖之远的隐士都纷纷赶回京城。
此次咸宁帝的立后大典乃是自隆德年以后朝中为数不多的能够真正普天同庆的一大喜事。
经历了先前那段动荡不安的时光,朝野上下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虽然咸宁帝在做东宫太子时早有婚配,但立后大典却是第一次举办。明眼人都知道先孝仁皇后谢朝云并非皇帝良配,做不得数。虽坐在后位却空有其名,连皇后金印和象征着身份的坤宁宫都不曾许她居住。
而如今宫里头即将行册封之礼的这位,却是早早的搬入坤宁宫。
皇城众人最是会察言观色,本次立后大典的意义非凡,上至满朝文武大小官员下至宫人内侍都对其无比重视。
自立后大典开始筹备以来,每日进出未央宫的人几乎快要把门槛踩破。
大到朝服的定制,小到礼仪的练习,这些统统都需要内廷司和礼部亲自指点,一一过问。
而谢禾宁本人更是被折腾的脚不离地,她想一切从简,李昌烨本人却是不答应,无奈只能盼着这折磨人的大典快些进行。
按理说继后的礼仪是不能高于先皇后在时的排场的,但李昌烨难得任性一次,言官劝说了几次无果后,也就只好依着他的性子来。
谢禾宁早早的就被内廷带着搬进了坤宁宫,这座宫殿地势开阔,透过敞开的窗能看见皇城一座座宫殿的屋檐,位置极好。
转眼到了册封之日,谢禾宁一早就被嬷嬷拉起来妆扮梳头。
她端坐在坤宁宫主殿的铜镜前,看着身后的嬷嬷一边念着吉祥语,一边缓缓给她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采薇看着那些繁琐的步骤一脸好奇的问:“嬷嬷,这给宫里的娘娘梳头发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嬷嬷笑了笑缓缓道:“其实宫里给娘娘们梳头的讲究也都是从民间传过来的,梳头的顺序是在新娘的后脑勺,从上至下地进行梳理。要注意节奏,不要忽快忽慢。梳三下的话,可以一次比一次快;或者开始快一点,后面到底了慢下来。
且梳头时,也要注意力道。梳头的人千万不要太用力,否则这样会弄疼了娘娘。要由轻到重,然后慢慢地梳理头发。”
“原来如此,我竟不知还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讲究!”
采薇侍奉在身侧看着谢禾宁柔顺的头发从木梳间滑过,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些,赞美道:“我们家姑娘啊人生的美,连着头发都长的格外漂亮。”
嬷嬷在身后点点头道:“娘娘是有福之人,奴婢在这宫里替这么多位娘娘梳头,娘娘您是奴婢见过面相最好的。”她盯着谢禾宁的眉眼看了一会儿,又叹息道:“娘娘从前经历太多苦难,今后定然能安稳富贵一生。”
谢禾宁淡然的笑了笑,
从今往后,都是安稳的好日子......
她从梳妆台中拿出几颗金瓜子赏赐给嬷嬷 ,嬷嬷连忙行礼致谢,说:“娘娘,吉时已到,您该出门了。”
谢禾宁点点头,迈出门时抬头看了看坤宁宫上瓦蓝的天。
宫门处站着一道熟悉地身影,她的母亲身着一品诰命夫人袍服站在銮驾边笑着看向她。
谢禾宁心口猛地一缩,几乎是一瞬间眼眶就红了起来。
自她父亲谢洵去世后,母亲就搬离了永宁侯府,搬离了京城,除了她被谢礽寻回宫的那次,她母亲一步也不愿再踏入这个令她愤恨伤心的地方。
她从来没有想过,母亲还会亲自来宫里看望她。
采薇细心地察觉到谢禾宁情绪变化,她握紧了谢禾宁的手安抚道:“姑娘你别怕,奴婢会一直跟在您身旁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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