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她心中大震，分明抓她时老坊主还好好的，且修为深不可测，有什么人，能一夕之间让她变成这样？
正疑惑着，靠在高椅上的老人终于慢慢抬了眼，沉静却望不到底的眼睛直勾勾的朝清溪望过来，眼神虽然依旧让人看不透，却已经有些浑浊沧桑，真真有了几分迟暮之感。
只见她静静地看了清溪一会，忽然又笑了，干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却依旧能听明白，她在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我们始终还会再见的……”
又是这句话！
清溪狠狠的皱起了眉，方才在阵里就是这么说的，如今又说，偏偏她什么都不记得，仿佛当着她的面打哑谜似的，实在令她不舒服。
“什么好久不见，不就是您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吗？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
她说着，忽然觉得眼前老人说话不像是将她掳来的那位仙音坊主，倒确实像是阵里遇见的那个老者的语气。
可她们分明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有种硬生生割裂之感，清溪心中越发的迷惑。
“我？”老人抬手指了指自己，初时似乎有些不解，半晌又恍惚的点点头，像是才想起来一样，肯定道：“对对对，是我……是我啊。”说着，脸上浮起意味难明的笑容。
“……”这样我反倒觉得不是你了。
清溪默然，不由想，莫非还真是两个人？
她沉默了，沈浮白也沉下了脸，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老人与清溪之间，将二人的视线隔开。
老人一愣，脱口而出：“这位是？”
沈浮白气息一凛，皱眉反问道：“你不认识本君？”
老人还未反应过来，忽见沈浮白抬了手，下一瞬，周围湿冷的空气仿佛拧成了一股绳一般，紧紧的缠了上来，压着老人，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沈浮白冷声道：“你不是仙音坊主。”
是一个肯定的语气。
又问：“你是谁？”
清溪顿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靠近了沈浮白一些，悄声问：“君上，是真的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嗯。”沈浮白应了一声。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地方是他来过一次的，上一次上船，也是眼前在这模样的人坐在同样的位置上，第一眼，便认出了他是扶玉神君，然后似是而非的，指出了赤玉火莲这条线索。
同样的地方，分明是同样的人却不认得他了。那便只能说明，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君上怎么这么笃定？”清溪随口又问了一句。
沈浮白：“……”
因为上一次就是为了探清溪的虚实来的。但这话能说吗？不能。于是只有沉默。
重生之后的师父话时多时少，回答问题也是看心情，这一点清溪一句习惯了，倒是不指望他句句回答，见他沉默，也没多想，抿了抿唇，既然老人一句被师父压制，那她是不是可以先把小白救回来了？
小心翼翼的又看了沈浮白一样，见他这会没有阻拦，清溪一喜，立刻跑到了小白身边，替他解身上的绳索。
被遗忘多时的小白见终于有人记起它了，感动得热泪盈眶，被下了封禁符的嘴里呜呜呜的叫唤着，控诉着自己这一路受的委屈。
清溪没忍住揉了揉它的脑袋，想到这其实应该是自己的灵宠，更比原来多了几分亲近，柔声安慰道：“好啦好啦，不委屈啊！这不是来救你了吗~~没事了啊~~”
另一边，被压制住的老人终于又艰难的喘顺了一口气，干瘪的胸口上下起伏一下，她也不怒，反而越发随意的笑起来，她偏了下头，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也见过……‘我’？”
“呵呵……”
“呵呵呵……”
“原来，都是‘我’在作孽啊……”老人笑着，眼角却突然泛起了点泪花，动静吸引了清溪，她解绳索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就见老人瘫在长椅上，目光悠远的投向虚空，似乎在回忆什么遥不可及的往事，良久，突然问了一句：“你们知道赤玉火莲吗？”
此言一出，清溪和沈浮白的目光顿时凝到了一处，他们对视一眼，又默契的扭头去看那老人。可老人像是对身上的两道目光浑然不觉，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知是在说给他们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只听她道：
“赤玉火莲，化生于天地混沌未开之时的玄天业火之中，每千年才长一寸，长成之后，又一千年才开花，烈火淬炼，生来便带着混沌灵气，提升修为绵延寿命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它有着压制焚烧净化幽冥魔族的力量，乃是天地至宝……”
听到这里清溪一震，这和她知道的不一样。
从前慕寻告诉她，赤玉火莲只是一株火系灵药，难得，珍贵，却并不是什么人人适用的东西，只因为师父恰好中的是寒毒，才一定需要它。
压制，焚烧净化幽冥魔族的力量……
单是这一句话，就不知能引得多少仙门中人争先抢夺，不死不休。
“而仙音坊，看似一个普通的乐坊，其实，世世代代，为守护火莲而生。”
“火莲开花不易，几千年才有一朵，因此每一轮花开，仙音坊内都会选一个与火莲灵相最为相符的弟子，定为那一代的守莲人，从此生生死死，都与火莲绑在一起，直到那一次……”
“同一株火莲上，长出了两个花苞，因此那一代的守莲人，也有两个……”
“是你和……那个仙音坊主？”清溪渐渐有些明白了。
老人又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却像是默认了。
“其实开两朵花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与她是双生子，共同守一株并蒂的莲花，也没什么不对……”
“不对！”清溪忽然蹭一下的站了起来，摇头道：“不对！若真如你所言，仙音坊世世代代守护火莲，那为什么，会有一朵花长在了天阙宗？我还……”说着，她突然顿住，脸色惨白的扭头看向沈浮白。
作为挽歌，她不该知道天阙宗的事情。
方才一时激动直接说了出来，那沈浮白会不会……
清溪忐忑的望过去，却见沈浮白神色淡淡，微微垂着头，自老人开始说话起，就一语不发，听见了清溪刚才的话，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平静的出乎意料。
清溪浑身一僵，从头麻到了指尖，她失魂落魄的后退一步，难以置信的望着沈浮白，喃喃道：“君上……”
“你……都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清溪的脑子嗡的一声全乱了，一会是沈浮白当神君时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嘲讽，一会是他时冷时热时好时坏的态度……
怎么会认出来的呢？
“君上！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能认出姐姐来的！果然你已经认出来了！我就说呢！怎么你都不吃惊！”
这时，终于挣脱绳索得了自由的小白激动的跳过来。
清溪木然转过头：“你……也知道？”
“那当然了！我与姐姐有一滴精血的联系！老早就察觉到啦！”
小白挺着胸脯，颇有些自豪得意。
可它得意着得意着，突然发现，气氛古怪得可以。
小白缓缓闭上了嘴，视线在清溪和沈浮白身上转了一个又一个来回，清溪的眼睛红了，她紧紧盯着沈浮白，带着哭腔又问了一句：
“师父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那一声，带着无尽的委屈和难过。
一声师父，沈浮白终于也颤了一下，抬眸看向清溪。
他们之间只几步之遥，目光交错纠葛，却谁也没有再说第二句话……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感谢阅读哦么么哒~~
其实原本设想的相认并不在这里，但写着写着发现，再认不出就显得两个人有点傻了。还是先认了吧。
稍微改了几句话，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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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并蒂（六）
沈浮白抬手摁住了还在乱打量的小白, 率先移开了目光，结束了这场古怪又窒息的对视。
他侧了下身，只淡淡道：“先听完再说。”
沈浮白身上穿的还是从西海回来时的那一身白衣, 因为要刻意靠拢齐修然的形象，不似他在神宫时随意却阴沉的穿着, 月白的道袍穿在身上, 身姿颀长，露出来的一截脖颈雪白清瘦, 下颌的线条分明，目光沉静, 带着旧日的影子, 仿佛一下就能把时光拉得很远。
好像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但沈浮白飘落在脑后的银发又告诉她，也不一样了。
清溪有一瞬间的怔愣，在他说话时又乍然回神, 慌忙的移开眼低下头，攥着袖子去擦眼角的泪。她吸了吸鼻子, 这才强行稳住心神, 继续去听老人说话。
却不知, 当她转过去之后，沈浮白的目光便一直停在她身上，再没有移开……
老人等了一会，看他们好似已经说完了自己的事，这才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
“而姑娘你之所以会在仙音坊之外的地方看见赤玉火莲，那是因为当年的仙音坊出过一件事, 我们的莲花……失窃了。”
“失窃？！”
……
时间回到大约五百年前, 黎音与黎凰刚接过守莲人的担子不久, 可突然有一日，黎凰照例去供奉赤玉火莲，回来时，却是面色惨白，惊慌失措，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
两人是双生子，有与生俱来的天然的感应，即便隔得很远，黎音也还是一下就发现了黎凰的异常，将她偷偷叫到一边问过才知，双生的莲花竟然少了一株。
“阿……阿音，怎么办啊？我……我的莲，丢了……”黎凰紧紧攥着黎音的袖子，整个人都在颤抖，丢了圣物是大事，一旦被族中长老发现，她一定会被重重的责罚，甚至是会死也不一定。
一向稳重的黎音也惊得一时没了主意，她张了张口，好半天，才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么会丢呢？怎么可能呢？”
“我怎么知道！可它就是不见了啊！”面对黎音的追问，黎凰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头，低声嘶吼道：“怎么办啊阿音……”
她说着，低声哭了起来。
恐惧又焦急的情绪一并传过来，黎音也并不会好受，可妹妹已经这样了，她便不能再一蹶不振，只能努力的帮黎凰思索着对策。
“会不会……是下面那些东西干的？”
半晌，黎音指了指地面，神色凝重。
赤玉火莲对世人来说是一个秘密，可她们都知道，仙音坊的地下镇着一些恐怖的东西，赤玉火莲，正是它们最大的克星，因此……会觊觎火莲的，也只有它们。
黎凰一听，眼神亮了两分，立刻点头肯定道：“对！一定是它们！着一段日子地下那个封印都不太平，一定是它们趁乱逃出来偷走了我的火莲，一定是的！”
黎凰像是如释重负，但黎音心中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因为她还知道，若是下面的那些魔物作祟，丢的就该是两朵火莲，而非单单只丢掉一朵了……
但看着黎凰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的表情，更多的话，她却又说不出口了，心中有一个方向，总比自乱了阵脚的要好。
正想着，泪眼婆娑的黎凰突然扑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臂，哀求道：“阿音，阿音你帮帮我！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长老们知道，你帮帮我，我们瞒一瞒，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把那株莲花找回来的！”
黎音却沉默了，只因她知道，这样大的事情，怎么都瞒不住的。
可是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上神色凄楚，她们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自然是要同甘共苦的，况且……
两朵火莲只剩其一，两个守莲人却不可能还被剩下一个。
火莲不能再生，可守莲人却源源不断。出了错，两人都要受罚，没有一人独活的道理。
黎音深知这一点，也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同意。
很快，两人就以带着火莲外出镇压邪魔的名义，揣着空空的行囊，假装带着一朵火莲，离开了仙音坊。
到那时，她们都还不知事情有多么严重。
“我们出了乐坊，就分了两个方向走，我去了西洲，而她似乎去了东边，我们一路查探，找寻一切属于幽冥魔族的痕迹，想要从那些深埋地下的怪物手里，将我们的火莲抢回来，但是……”
但是她们从没想过，盗走莲花的或许不是地下的幽冥魔族，而是另有其人。
仙音坊里负责守卫火莲的一个弟子被人收买，神不知鬼不觉的挖走了半株赤玉火莲，后来几经辗转，那半株落在了天阙宗手里，被他们小心的藏了起来，再无人得知。
而黎音与黎凰遍寻无果，眼看着就要瞒不住了，就在这时，远赴东洲的黎凰突然回来了，她仿佛不再担心火莲失窃一事，半分焦急也没有，人也性情大变，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总是会无缘无故的暴怒，开始不在乎无辜苍生，嗜杀暴虐，看得身边的黎音暗自心惊。
那一日，火莲失窃一事终于暴露，长老们派了人来抓她们回去。当晚，黎凰提了两壶酒来，说是要与黎音最后喝上一杯，便会自己回去，承担下一切罪责，绝不拖累姐妹。
黎音不怕与她共同面对，却不忍她一个人落寞至此，饮下了那一杯酒，然后便不省人事。
再度醒来时，她被挑了手筋脚筋，囚在了仙音坊的水牢里——黎音成了盗走火莲的罪人，而黎凰……因为大义灭亲举报有功，终于成为了仙音坊下一任坊主的继承人。
黎音不敢相信着一切，她全心全意要帮黎凰，却反被这个自己最信任的人从背后刺了一刀，替她顶了罪。
黎音不服，委屈，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向长老们说明真相，可除了性情大变的黎凰，她再也见不到第二个人，等待着她的，只有漫长的百年幽禁。
“那……你后来如何会遇见我的呢？”
清溪还有些不解，若真如此，老人被幽禁，那么那一年的桃源集市上，她们便不会遇见。
“呵呵呵……”老人笑起来，似有些唏嘘，缓缓道：“我虽识人不清，却也不是一点本事没有的。我自幼便会些占卜之术，那次回来前，也曾为自己算了一卦，大凶。因此留了后手。”
黎音提前将自己的神魂分了一半出去，又折了一段莲茎造了一具身体，藏在了西洲。本体被抓住之后，那个分出去的躯壳就开始行动了，她游荡在西洲。发誓要将遗失的莲花找回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日复一日，就这样又过了几十年，终于，在那一天的集市上，感受到了一丝属于赤玉火莲的波动……
循着那一点气息，她最后找到了一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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