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别过脸,还是不情不愿的。
沈浮白知道她心结未解,什么也听不进去,又无奈叹了一声,道:
“不过那孩子也未全说错,我也确实没办法离开桃源。”
清溪听着这话一时忘了别扭,惊恐的看着他。
山下小孩说的几个点,师父承认了两个,那还有一个不就是……
“不过我不会很快就死的。”沈浮白又笑了一声,看着眼前花猫似的徒弟,猜中了她心中所想。
“小溪儿放心,师父不会死,师父会一直在这里的。”
清溪抽了下鼻子。又听那人问道:“小溪儿可知,为何我给你取名叫清溪?”
清溪眨着眼睛,片刻后瓮声瓮气的说:“因为师父是在溪边捡到我的。”
沈浮白的手轻柔的在她脸上,将那些水渍一点一点擦干净,那双大手的触感温暖干燥,触到眼睛的时候,清溪的眼睫舒服的颤了颤。
沈浮白说:“是,但不全是。”
“清净明澈,溪行万里。师父希望我的小溪儿,做个通透之人,将来,也替师父在这世上多走一走,多看一看,莫留遗憾。”
那时的清溪不太懂这些,只是歪着脑袋问他:“师父怎么不自己去走呢?或者将来,我陪师父一起走走看看好不好?”
沈浮白似是看了她许久,才笑着摇头,如今想来,那笑里苦涩居多。
他把手放下来,袖子往上一拉,露出一截瓷白匀称的小臂,只是那没一点血色的白皙皮肤上,蜿蜿蜒蜒,横着一道青黑色的线,渗入肌理。
清溪嘶了一声,不解的看向师父。
沈浮白又把袖子放回来,才说:“师父病了,你方才看到的,是师父身上的寒毒。桃源有火炎地脉,在这里,我能无事,出去了,就会死。”
在清溪震惊的眼神里,沈浮白缓缓起身,逆着光,清溪仰着头看他,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却没看见,他脸上落寞的表情。
“小溪儿,师父陪不了你,但师父会一直在这等你。所以,莫伤心。”
师徒两静默良久,清溪哭够了,却仍垂着头站了很久。
就在沈浮白想要弯下腰来抱她回去的时候,衣摆忽然被轻轻的扯了扯。
“嗯?”沈浮白好看的眼睛望下去。
“师父,你站好。”清溪的声音还有些嘶哑,却说得认真。
沈浮白不明所以的站直了,想看她要做什么。
就见小姑娘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忽然扑棱着双手,像个学飞的鸟儿似的,围着他转了一圈。
“?”沈浮白失笑,“这是在做什么?”
就见清溪停下来笑了,花猫似的脸上尽是满足。
她说:“师父,我看过啦!”
“什么?”
“我已经围着我的全世界走了一圈了!再没有什么遗憾了!以后,我也不出去,就在桃源,一直一直陪着师父!”
沈浮白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全世界”。
不由得笑意更甚。心里却似是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情感注满。
他勾了下唇,才问:“是吗?那小溪儿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
小小的清溪看着师父的脸,虔诚道:“好看!”
“特别好看!是这天下最最好的!”
那目光太过炙热,沈浮白被她灼得别开眼,笑骂一句:“小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
随后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摁:“别以为哄我两句就没事了,还不快去道歉!”
“哦……”
……
此后好似又过了很多年。
那个会同人挠脸打架的小姑娘长大了,再不会轻易被旁人的言语所影响,只是她依旧喜欢围着师父转,就像她说的,那是她的全世界。
而师父手臂上那道蜿蜒的痕,也深深烙在她心里,一刻不敢忘。
迷迷糊糊间,清溪忍不住想,方才师父抬手时,手臂上是不是已经没有那道青黑色的痕迹了?
似乎是没有了,师父的寒毒好了吗?
回想起来,只记得他手腕上坠着的那颗珠子……
锁骨上又是一阵灼痛,清溪睁开眼睛,那灼烧感不再是一闪而逝,此时仍然无比清晰。她闷哼一声爬下床,找了一面铜镜,将身前的衣领扯开一些,目光一凝。
她的锁骨处,印着一个复杂的符号,深深的紫黑色昭示着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清溪的脸色沉下来,她自己就是精通符阵的人,自然看得出那是什么。
追魂印。
若说宴会上发现的傀儡线只是于魔族沾边的东西,那这追魂印,就是不折不扣的魔族邪术了。
傀儡只是操控人的肉身,追魂印则印在神魂上,一旦发动,连神魂都可能不保。
当真是恶毒至极。
挽歌这具身体只是个普通的歌女,至多不过是个探子而已,何至于在她身上下此等邪术!
但她的愤怒只是短短一瞬,更多的,是疑惑。
因为她的追魂印旁边多了一块红色的东西,那红色微微泛着光,边缘挨着那个印,竟将接触到的紫黑色都消融了。看起来,就像是在净化。
这就超出了清溪知道的范围,她皱起了眉,伸手在那红色的痕迹上按了一下,而后果然吃痛的嘶了一声。
灼烧感就是从那来的。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感谢阅读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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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临洋镇(一)
第二日,被吸了大半宿神魂险些变成地魈躯壳的紫滢才在日光大盛的中午悠悠转醒。
因为短暂的神魂离体,她醒来时还有些恍惚晕眩,缓了好一会,才忍过了那阵想吐的劲头。
“醒了?喝水吗?”清溪进来时,正好看见紫滢睁眼。她没有太大的情绪,只是意外的挑了挑眉,倒是比她预计醒来的时间要早上一些。
紫滢不是很清醒的摇了摇头,问道:“挽歌,我怎么了?”
清溪听了这话忽然有点想笑。
自她重生以来,听紫滢说得最多的就是“挽歌,你怎么了?”,难得有一次反过来,还觉得颇有些新奇。但她也只是微微勾了嘴角,紫滢胆子小,若是将昨夜的事情如实相告,只怕会吓到她。
于是清溪笑了笑,轻声说:“你昨晚好像着凉了,我发现时你有些发热,现在退了吗?”
紫滢听完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点也不烫,甚至有些凉。
着凉?发热?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紫滢满脸的疑惑,但出于对“挽歌”无条件的信任,她并没有多想,反而只觉得是自己烧糊涂了忘了。
虽然紫滢说了不用,但清溪还是给她倒了杯水送过去。重生不过两三天,但紫滢对她好,她都记得。
说白了,到底是沾了“挽歌”的光。既然占了别人的身体,那身边的这些人,她也得替她好好照顾着。
紫滢吞了口水,觉得嗓子好受一些了,这才有些惶恐又小心翼翼的问:“挽歌……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嗯?什么怎么办?”
紫滢顿了顿,又道:“就是,我们虽然幸运的留下来了,但连神君的面都见不着,长老要的东西,我们还找不找呀?我们留在这,还能做什么呀?”
“……”差点忘了,她们也是探子。
刚近距离接触过神君不久,并且很快就会成为神君的冒牌道侣的清溪诡异的沉默一瞬,心里选了个她目前认为最好回答的问题,默默的想:管它什么东西,当然不找。
比起根本没见过面的什么长老,她自然更在乎师父。哪怕身上可能被那什么长老下了追魂印,她也不可能做对不起师父的事情。
但看紫滢满脸期待,清溪清了清嗓子,说道:“先别管,好好待着就行,什么都别干。”
“啊?”紫滢张大了嘴巴。
“啊什么?”清溪又笑了,这是非要她说的再直白些吗?“有吃有喝舒舒服服的活着就行。扶玉神君是化神境的修为,手下几位大人也都实力不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不是找死吗?等着就行。”
紫滢以为她说的是,等别人按捺不住了抢先动作,她们再坐收渔利就行,一时间觉得自己悟了,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满脸敬佩。
清溪觉得她误会了,她的意思明明是:混口吃的好好活着,等她师父将幕后之人挨个收拾了,也就不必再怕什么蛊毒邪术什么神秘长老的了。
两人鸡同鸭讲了几句,窗户忽然被扣响,紧接着是一声熟悉的鸟鸣。
清溪这回的笑真诚了许多,转身开了窗,把那只白鸟放了进来,手轻车熟路的放在了它的冠羽上揉了揉。
“这……这不是神君养的鸟吗?怎么……怎么又来了?”
紫滢小声惊叹了一句,上次见时只觉得是哪里飞来的野物,可这白鸟落在神君肩头是她们都看见了的,这样的灵宠,比人还金贵,她们躲都来不及,怎么挽歌还敢摸。
“唔……严格来说,它以后算我的顶头上司。”清溪换了只手,毕竟师父留下她的理由就是照顾灵宠,说起来,还得谢谢这鸟。
“哈?”紫滢更不能理解了。
清溪没再多解释,再说,方才的借口不就露馅了吗?
她只是在白鸟的背上点了点,而后偏头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你有名字吗?”
白鸟还没作声,紫滢先笑了,打趣道:“挽歌你怎么问它啊,它又不会说话,怎么能告诉你它的名字呢。”
“哦?真不会吗?”清溪看了白鸟一眼。
白·早就能化成人形·只是懒得说话·鸟:“……嘎?”
“看来是真的不会了。”清溪看起来像是真的信了,有些遗憾,而后她狡黠的眨眨眼睛说:“既然你不会说,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咯?”
拥有帅气名字的白鸟苍珏,忽然喜提艺名小白。
小白抬起翅膀扇了扇,不太满意的样子,但不会说话的鸟设已经立下了,此时又不太好开口,鸟儿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有口难言。
偏生那个它很有好感的人类还在一旁笑眯眯的:“你瞧,它喜欢这个名字。”
苍珏:“……”小白就小白吧,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闹够了,清溪才又扶着紫滢躺下休息,自己则转身出了门,一出去,她脸上的笑意就收了几分,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嘎?”小白歪着脑袋。
清溪抱臂看着它:“别装啦,快说。”
一次见到这鸟,清溪就知道,它已经修出了灵智,人形她不敢确定,但一定会说话。
毕竟,这是上古玄鸟的后裔。
这想法一出,清溪自己先愣了愣,上古玄鸟的后裔?她为什么会知道呢?是谁……曾经告诉过她呢?
清溪晃晃脑袋,那种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缺了一块的感觉越发明显。
“君……君上找你。”小白黑豆似的眼睛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开了口。是个糯叽叽的少年声音,听得清溪心里一软。
听清它说了什么之后,清溪动作微妙的停了停,师父找她?
这么快,就准备好去西海了吗?
她握住了拳头,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
重生后遇见师父的两次,都是毫无预兆的忽然撞见,这一次,却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要去见他。
紧张之余,又多了些期待。
想到昨晚停留在手腕上的温度,清溪抿了抿唇,虽然明知师父不认得她,只是因为怀疑才要探她的骨相。
但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师父,然后离师父那么近了。
清溪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就去了。
她跨进殿门,没看见沈浮白,倒是竹玥等着她。
“大……”清溪张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拐了个弯:“大人……”
竹玥点了点头,然后和善的笑起来,在这小姑娘还没做出什么对他们君上不利的事情之前,她不介意多释放一些善意出来,于是她道:“不必这么客气的,在这神宫里,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多规矩。对君上恭敬些,其余的,皆可随意。”
顿了顿,又道:“也不必叫我大人,愿意的话,唤我一声师姐就好。”
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不自然。竹玥别开眼想,其实神宫也像是个宗门,众人皆是神君门人,撇开私心,唤她一声师姐也无可厚非。当然,事实是,除了几个沈浮白极亲近的人之外,没人敢这么喊她。
清溪鼻头一酸,当即就想答应了,却幸亏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于是低头敛眸道:“是,大人。”
不是不愿意叫师姐,只是她怕靠近太过,容易混淆了过去与现在,不自觉沉溺其中,露出马脚。
当年天阙宗的隐患,她身上的追魂印和还未露面的背后之人,每一样都不简单,她只有先隐在暗处,才是最好。
竹玥轻轻叹了口气,掩住眼中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笑道:“行吧,喜欢怎么叫都随你。先等等吧,君上他们一会就来。”
清溪点了点头,开始盯着柱子发呆,脑子里似是有很多想法,但没一个能留住的。正神游天外之时,顾北辰的声音率先从门外传进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大而洪亮,滔滔不绝的,半点没有在外传的铁面仙君该有的稳重:“我就说这一身最合适吧!简直就是齐修然本然!哦不对!君上天人之姿,是比那齐修然还要更风采卓然数倍呢!”
直男式夸人,非常致命。夸得竹玥先笑了一声,而后顾北辰应当是被身边的人瞪了,音量骤降,而后彻底消音。
清溪眼神追着映在门上的两道影子看,直到那两人绕过了回廊跨进殿门。
顾北辰依旧一身蓝衫,而他身边的沈浮白,却是没再穿昨日那件颜色极重的外衫了。他此时一身白衣飘然,满头的银发也用了些法子变回了黑色,规规矩矩的用玉簪束起,眉眼依旧清冷好看,唇边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那份独属于扶玉神君的冷厉和邪气被藏起来,恍惚间,多了几分温润。
清溪心中一震,张了张口。
“师父……”
此时的沈浮白,与从前在桃源时,别无二致。
沈浮白笑着,忽然发现清溪来了,这才掀起眼帘看过来。触到他眼中冷意时,清溪才猛然清醒过来,到底不是从前了。
竹玥迎上去,颇为新奇的围着沈浮白打量了一圈,而后点点头:“确实还可以啊!没想到师弟你自己的眼光不怎么样,给君上选的衣服倒是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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