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只要能找到王东保母亲,做亲子鉴定肯定比做亲缘鉴定更准确。”
“哎,这么多年都没消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你要是想,我们今天去县派出所调户籍资料,一起去找。”他的胳膊搭在膝盖上,浅色的眸子仰视着她。
她直起身,将头发束成一束,随意用手抓了抓就咬开皮筋准备扎上,含糊道:“也对,反正金乌山这块咱们都熟,争取争取,希望能把王东保母亲找出来。”
单膝半跪在她腿边的林鹤梦俯下身,替她拉住了鞋带,打上了结。
她一惊,可退无可退,“不用,我自己来。”
“这样快一些。”他简单说。
他打的蝴蝶结整齐,两只耳朵对称,连留下的带子都是一样长。
她的心都随着蝴蝶结的耳朵而振了振。
颜籁站起身,掩饰慌乱,道:“你吃早餐了吗?”
“还没有。”他说。
“那开完会一块去吃早餐。”
“好。”
他弯了弯眼睛,瞳孔里是温润的光。
他像一块没有棱角的玉,透白,触手生温。
可颜籁体会过了他的强硬,知道他这层绵柔的皮下藏着隐忍的强势。
要不是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她今天肯定要好好臊一臊他!
啊!
这案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赶到县政府时离八点还剩十分钟。
还是第一次到县里开行动部署会的那间大会议室,陆陆续续已经坐满了人。
颜籁在门口和林鹤梦分开,她指了指师父的位置,示意自己要去那边了,一回头发现林鹤梦跟了过来。
她低声道:“你不去找你老师吗?”
“没事,坐哪都一样。”
今天是紧急会议,会议室没有安排专门的位置,大家都是见缝插针,有空位就随便坐。
颜籁走到了张敬身边,叫了声“师父”。
张敬点点旁边的位置,那是专门给她留的,“坐吧。”
接着又看向林鹤梦,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
林鹤梦还是谦敬地叫了一声“张局”,接着在颜籁身后落座。
刘越紧接着也来了,看了一圈,发现自己徒弟坐到了对面,便也往这边走了过来,边道:“鹤梦啊,你怎么坐这来了?”
颜籁马上起身,“刘主任,你坐我这吧!”
“没事,我坐后边就行。”刘越倒是不介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颜籁哪能自己坐桌边让领导坐后边,拉开了椅子让出位置道:“刘主任您跟我师父坐,正好我跟鹤哥坐一块。”
她这“正好”两个字用的......
刘越颇为揶揄地笑了,不跟她推让了,俩人互换了位置。
“刘主任。”陆文谦也客气打了个招呼。
“你好你好。”
刘越回了一声,坐下后,他看向张敬道:“你这徒弟很了不得。”
“什么了不得?”张敬问。
“咱们的侦查方向现在都在她说的王东保这个人上了,她这要是真押中了,跟着郝局干刑侦算了!”
张敬就和自家孩子被夸的家长似的,有些得意,又要谦虚,瓮声瓮气“哎”一声道:“押中了那也是运气,干刑侦可没那经验。”
“有的人天生是吃刑侦这碗饭的,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可让你捡着宝了。”刘越酸气道。
“你那徒弟不也很好吗。”张敬还是礼尚往来地夸了一句。
刘越奉行表扬教育,可不谦虚,当即大夸特夸起来,“我这大半辈子带的学生有够多了,但最近这几年啊,要说起我最得意的门生,还是鹤梦,这有实践经验的带起来真是得心应手,而且鹤梦最好的一点就是有耐性,病理学,临床学,毒理学,人类学,专业上他是背得滚瓜烂熟,身体也强健,抱尸体也抱得动,做我们这行的,最怕的就是焦躁,急于求成,他有专业,有赤子之心,还上进,别说做学生,就是做女婿,那也没得话说!”
张敬:“……”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满满,坐啊。”
见她一直站着,林鹤梦指指身侧的位置。
颜籁的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其实更想坐他腿上。
像昨晚坐他肚子上,
劲瘦的肉垫子,还怪......
带劲的。
他要是知道她这会儿在想什么,估计得搬着凳子跑八百米开外去。
她还是摆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好。”
在她坐下后,他有些犹豫,还是轻声问:“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昨天怎么睡着的?”
她用本子挡着脸,悄声问。
“你喝多了,眯了会就睡过去了。”他轻轻地说。
颜籁面露狐疑。
她昨晚喝没喝多,她自己不清楚么?
昨晚的断片简直是昏迷的效果。
还是非自然的昏过去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就是他动了手脚。
刘主任都说她直觉特准。
她狐疑的眼刀刮在他脸上。他喉结在不自然地滚动,面皮依然绷得很淡定自若。
于是她收回了疑惑的目光,他也侥幸得以喘息。
他该怎么解释?
便是杀了他,他也不能说,
他被她蹭出了反应。
第二十九章
随着郝望的到来, 会议厅逐渐安静。
八点,会议准时开始。
这次会议协调了之后的工作任务, 将“王东保”视为重点人物调查。
压力首先给到了刘越,郝望希望市法医鉴定中心在七十二小时内给出DNA比对结果,确认死者是不是王东保。
至于颜籁提议找王东保母亲做DNA检测的意见,他也参考了,只是要求在今日内联系上王东保的母亲,如果找不到人,为了尽快确定尸源,他们也还是要先找王孟仲做DNA采样。
一天时间内要找出一个已经销声匿迹的残疾人,这难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颜籁是提议的人, 找王东保母亲这事自然也落了大半责任在她头上。
会议结束后,郝望还专程来和她说,她的假设是有道理, 可时间不等人,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去之大半了,万一死者不是王东保, 他们又得重新确立侦查方向,警方的压力是很大的。
一下这山就压在了颜籁肩上,把她压得呼吸都沉了。
走出县政府, 颜籁买了个简单的早餐应付两口就准备干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那辆摩托车,还是那俩个头盔, 还是那个骑车的人。
她三下五除二将小笼包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喝着豆浆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林鹤梦心都揪了, 将豆浆喂到她嘴边:“慢点,别噎着了。”
她将塑料袋团成团扔进垃圾桶, 脸颊肉还和仓鼠似的一鼓一鼓,催促着林鹤梦:“快点把早餐吃了,吃完就走。”
他将豆浆杯投进垃圾桶,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纸,递给她道:“还早,时间还来得及,擦擦手。”
颜籁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和手指,擦着擦着,动作慢了下来,愁眉苦脸道:“你说万一找不到许三兰,可怎么办?”
“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找到的。”他语气笃定。
“可是……”想到任务艰巨,她忍不住抱怨起自己,“你说我干嘛揽这个包袱?万一事没办成,丢我自己的脸就算了,还把我师父的脸一块丢了!”
“可你本就不是为了面子才揽这个包袱的,你只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一下又泄了气。
是啊。
她就是没办法袖手旁观。
真相像一团打结的毛绳丢在她面前,她不过窥见了一根似有若无的线头。
这本不该是她的任务,她只要干好手头的活,中规中矩地做好自己的事,就已经尽职尽责了。
可她始终忘不了那具尸骸的姿态。
他面目全非。
蜷缩在一具并不坚硬的外壳内。
于微渺处,静悄悄地,等待他漫长的冬天。
生理意义的死亡、社会意义的腐烂。
找不出真相,就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会被以“失踪”而草草盖章,轻描淡写地消失在人间,就像从前无数笔糊涂账。
人再微渺,也不该是草芥。
在他戴自己头盔时,颜籁拉住了他的按扣。
“我来。”她说。
林鹤梦松开了手,将头盔带子交到她手中,同时弯下腰,配合她的高度,以便于她动作。
“鹤哥,我是觉得,一个人再无足轻重,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将他视为珍宝的人。”
她轻轻刮了刮他的脸道:“我们都比自己想的还要重要,我们……不要自轻啊。”
她明白了他的喜欢,也明白了掩盖在喜欢之上的那层自轻自贱。
她之所以主动,是想告诉他,她并不觉得他配不上她。
可有些心障,只有自己能打破。
彼时,他还不太明白她的这句话,只是记下,点了点头。
正要起身,她叫住,“不要动。”
林鹤梦微怔,“嗯?”
“有根睫毛掉了,我给你弄一下。”她说得认真。
他便老实躬着腰,一眨不眨等她给他弄睫毛。
她伸出手指,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拨弄了两下。
他眼睫不受控地轻眨,像是携蜜而起的蜂,“嗡嗡”声在她心里回荡着,让她不自觉有了笑意。
他看到她越凑越近的脸,看到她专注的眼眸,她轻轻撅起嘴,在他眼睛处“呼呼”地吹了两下。
那阵微风拂过他的脸颊,悠长而轻柔。
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整个胸腔都在中间一线受宠若惊地跳动。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唇。
有些东西,一旦尝过,食髓知味,就有了瘾。
他的舌尖在口腔内抵住上槽牙,咬了咬,试图将悖乱的想法扼杀于萌芽。
她落下脚跟,那停留在他眼前的红唇下落,停在他唇前。
一线之隔。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眉眼、鼻梁,在唇上一顿。
他几乎要忘了呼吸,不敢想,又不由自主地想,她是否会轻轻地附上唇。
若即若离之际,她饱满的唇下抿,嘴角溢出一道微弯的弧度,低声说:“鹤哥,好了。”
声音轻浅明媚,像一缕阳光照破污秽。
他的眼眸猝然垂下又抬起,那眼尾又多了一抹悄然的红……
懊恼于自己思想的污浊,在她纯洁而不设防的亲近面前,如同阴沟里的蛆虫。
她若是知道他心有绮念,淫.秽不堪,恐怕再不能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
可是哥哥。
她轻叹口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去县派出所。”
后来的一路,他绷紧的神情格外严肃。县派出所的同志都被他冷峻的神色弄得紧张了三分。
他们在县派出所查了一遍王东保母亲——许三兰的信息。
线索比他们想的要明朗。
金乌县派出所民警说许三兰现在户籍已经转到了桐立县坳家村集体户口,让他们去桐立县查可能更快。
颜籁的目光飘到了林鹤梦身上。
坳家村,那不就是……
他母亲的老家。
跟在他身后走出金乌县派出所时,她犹豫道:“鹤哥,你想去坳家村吗?要是不想,我们就跟队里人说一下,和其他同志换一下任务吧。”
“你不是想找到许三兰吗?”他回头看她,神色一如往常的温和,“没事,我们早去早回。”
颜籁拿不准他是真不在意,还是在她面前若无其事。
对那件事,她始终记忆尤深。
他母亲是非自然死亡。
在一个雨夜,悬梁自尽。
林家村不让他母亲进祖坟,要让她葬回坳家村。
几千年的封建余孽思想在农村依然有着肥沃的土壤。
坳家村人都觉得“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从没有过嫁出去的人死了还要葬回娘家的道理。
更可况,苍天见的,他们坳家村好好的闺女,来了林家村变成了疯子,还被逼死了。
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冤案!
那时坳家村的人来要钱,什么安葬费、土地费、嫁妆,林鹤梦的学费,抚养费,七七八八都算上了,林家村赔了两万多。
可最后一分也没给林鹤梦。
推来推去只有一句话:你姓林,是林家村的人,不是我坳家村的人,不要找我们坳家村要钱。
曾经刀光冷刃般的经历如疾驰的风肃杀地刮揸在他的身上。
她靠在他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腰,将头抵在他的肩上。
她仍记得那天,他参加完母亲的葬礼,一个人走到天黑才䧇璍回到林家村。
鞋子磨开了,身上满是荆棘剌出的红印,他开了屋檐下的灯,坐在石板阶上用长而硬的补鞋针将鞋底和鞋面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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