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指尖一顿,狭长的眼皮微微掀起:“殿下让我去哪?”
无忧指向软塌,却见那里也是一片凌乱。
她才恍然想起,一开始他们并不在这张拔步床上。
捏着被角的手微微紧了紧,无忧闭上眼睛默认玄青留在身边。
肌肤之亲后的不知道多少日,玄青终于留在了这张床上。
他本以为会彻夜难眠,却没想到只是感受着身边温软的气息便陷入梦乡。
夜色深深,窗外有树影掠过房中。
猛然间,玄青眼皮跳了跳。
他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色看清了怀中人沉睡的模样。
她许是感到了凉意,不自觉的蹭到了自己的身边。
指尖轻轻捏着被角,眉头因着不甚舒服的睡姿而微微蹙起,呼吸之间有浅浅的气息打在自己胸前。
指尖僵硬良久,玄青将人揽在怀中,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委屈蹙起的眉眼随之散开,白日里凌厉至极的女人此刻只是娇娇的蹭了下他的胸膛,便再次陷入沉眠。
玄青闭了闭眼,终又是渡过了一个不眠夜。
长公主府的一切随着小小的蛊虫停滞下来,殿下带着玄青深居简出,来历不明的梦兰院落中整日弥漫着药香。
除去守在外面的禁卫,一切可以说是岁月静好。
然而,朝中却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搅动。
雪花一般的折子填满了御书房,皇帝心腹大臣被纷纷弹劾,理由五花八门且有理有据。
钱无愁留中不发也无法阻止御史们的热情,当一位御史当庭撞柱的时候,事情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高居皇位上的皇帝脸色阴沉,却引而不发。
他固然能杀了这群人,可然后呢?
天下士人人人自危,只一顶刻薄寡恩的帽子,就能让他本不稳定的统治雪上加霜。
而这,都是他好姐姐送给他的礼物。
就在此刻,有一人站了出来:“臣有本奏”
太傅张康跪在地上,声音洪亮:“籍田大礼在即,臣请长公主殿下代天子劝农,以安百姓。”
随着他的声音,殿中安静下来。
天子亲耕於南郊,以共齐盛。
主持籍田大礼向来是皇帝的权责,如今此人在这时将此权柄抛出来,明显是代天子示弱求和于长公主。
百官不由抬头看向了脸色阴沉的天子,等待半晌却只听到他沉沉说了句:“准。”
下一刻,他甩袖自龙椅上离开。
当圣旨下到长公主府时,玄青第三次喝下梦兰的新药。
这次不如同于前两次一般刚饮下便口吐鲜血,脸色几变之后气息反倒是平稳了起来。
梦兰便取了他一滴指尖血,半晌后轻轻出了口气:“蛊虫已被安抚,接下来只需将其消耗至死,蛊虫便可解。”
至于如何消耗,他是不会管的。
吩咐人将另一碗药奉给无忧,梦兰识趣的转身离开。
接下来,就不该是他看的了。
将褐色汤药一饮而尽,无忧才看向那位等待许久的宦官:“知道了,圣旨留下,回吧。”
第31章 妖僧祸国殃民10
那宦官此刻再没有了之前府前宣纸的张狂,双股站站。
听了无忧的话他忙不迭的放下圣旨,逃也似的离开
看了一眼辞藻华丽的圣旨,无忧便将其扔在一旁,闭目平息药效带来的心悸感。
许久后,耳边响起玄青清冷的声音:“殿下不怕皇帝知晓此事?”
他以为,长公主会隐瞒解蛊之事,却没想到她居然将一切展示在宫中来人面前。
无忧闻言缓缓睁开双眸,其中满是嘲讽:“不好吗?”
若非如此,怎么能让她的好弟弟再次狗急跳墙呢?
因着药效的原因,此刻二人气息都有些不稳。
可彼此的眸中,却又装满了与此刻温柔缱绻绝不相等的冰冷。
终于,是玄青先收回眸光。
他如同从前的每一次一般,将长公主抱起,进入后宅之中。
这一年初一大朝会,长公主罕见缺席,朝堂之上也充满了沉郁的气氛。
高居于龙椅上的皇帝此刻神色木然,再看不出前几日的恼怒来。
甚至于,还在这一日加封玄青为国师,享都尉俸。
这是个异常敏感的职位,驸马都尉向来只代表一个身份,如今当今却将驸马两个字去掉,不明不白的赐了个都尉,且所赐之人还是个和尚。
霎时间,关于长公主的香艳传闻就更多了些,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想知道,那蛊惑长公主与皇帝翻脸的妖僧到底有何魅力。
“本宫也想知道。”无忧指腹漫不经心的勾弄着玄青颈间的佛珠。
深色的佛珠在她指尖滚动,徒增许多的暧昧来。
玄青喉结微微一动,漫不经心道:“在下也是。”
终于,来了吗?
世人对于皇家既好奇又崇拜,对从前姐弟治国蒸蒸日上的日子更是极为满意。
如今,长公主昏聩因为妖僧而远了皇帝,那“清君侧”便是再正义不过的事情。
即便因此伤了长公主殿下,那似乎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
玄青垂眸一笑,无声的说了句蠢货。
身为帝王,永远行这阴诡之事,不堪大任。
比起他,眼前女子的堂皇大气倒更适合为帝。
玄青指尖勾住眼前被风吹乱的轻纱,慢条斯理的理顺,指腹也顺着无忧的手腕下滑。
然后,被一只手制住。
抬眸瞬间,他分明看到了无忧眼中的清明和冷静。
她说:“昨日梦兰说过,蛊已彻底解了。”
玄青不动声色:“然后呢?”
一味药失去了作用,后果是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
将这些天的荒唐抛在了脑后,无忧觉得只要不回忆这些,他们就还是纯洁的剑主与剑灵关系。
抓回在旁人指尖的轻纱,她悠悠道:“明日起,你回西苑吧。”
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毫不留情。
就如同,那些耳鬓厮磨没有给她造成任何的影响一般。
数个宫人垂眸敛目,在她起身瞬间为她理好身上的所有凌乱,簇拥着她离开此处。
玄青幽幽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无悲无喜,如同一个没有丝毫情感的佛像。
许久后,他起身缓缓朝着后院走去,只是身后凉亭的石桌上碎裂的玉杯上多了一抹血色。
当晚,玄青听说无忧今日睡在了别院中。
烛火幽幽,他神色亦是不明。
竟是连那一处都不肯回了吗?
窗外有信鸽咕咕催促着,玄青走至窗前接过那雪白信鸽。
眸光触及其上的字迹瞬间,他唇间闪过一抹嘲讽来。
“耕籍田,我要去。”他轻声开口。
半晌后窗外树枝微微摇曳,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了长公主府。
交出耕籍田的权柄,皇帝想来是不情不愿的。
直到不得不出发的前一日,宫中的旨意才姗姗来迟,还带着一个道不明的口谕。
那深受皇帝喜爱的宦官卑微的说了陛下的口谕,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并非愚蠢,自然明白皇帝此时的深意。
如此庄重的场合带着位不明不白的妖僧陪侍,想来今年但凡有个天灾人祸,都是能算在长公主身上的。
若是长公主明智,就不该接下这道旨意,而是与陛下争辩一二。
然而。
“知道了。”那位惯常不跪的殿下只是这般说了一句,便将他赶了出来。
争辩什么?
无忧向来是不喜欢和死人争辩的。
与其辛辛苦苦维持什么姐慈弟孝,不如皇帝死了我当家。
小皇帝越跳才越好,到时她的回击便也不显得特别不近人情了。
此次之后,不管她做什么都是自保,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想来中立那一脉的朝臣也能理解她的做法。
若是不能理解……
无忧摩挲着圣旨,开口:“去见玄青。”
比起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她更想知道这位如今在想什么。
自上次之后,他们已经近半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那样一个人,在后院中的花花草草中想必很是煎熬吧。
若是……
无忧的安置计划还没想好,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西苑之中曾经的脂粉喧嚣统统不见,此刻竟显得庄重肃穆。
凉亭之中,玄青双掌合十讲经,在他身边只有两个火盆散发着微热。
而在凉亭之外,数十个身着僧衣的俗家弟子们像是没有感受到早春的料峭一般,纷纷虔诚的望向玄青,眼中满是大彻大悟。
这……是在干什么?
无忧木然的站在凉亭外的小径上,任由身后的宫人发出响动惊动远处人群。
可与以往不同,那些曾经见她如同见了肥肉,绞尽脑汁讨好她的男宠此刻只投来了平淡如水的光芒,便又继续虔诚听经。
一时间,这处除了微微的草木沙沙声,就只剩下了玄青冷淡的声音。
他对经文的造诣是极为高深的,无忧只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深有道理。
可这,并不是这和尚将她的后院变成寺庙的原因。
那些面首各有身份,往常她还能透过他们讨好的急缓判断一下他们身后人的心思。
可现在……
素色的僧衣在她眸中格外的刺眼,这些居士想必都已经忘了身后人的嘱托了吧。
什么间谍,什么长公主,哪里有大师讲经来的重要。
第32章 妖僧祸国殃民11
按了按额角,无忧有些头痛的开口:“玄青,你来。”
话音落下,她享受到了刚刚没有享受到的待遇。
那些刚刚还不屑看她的男宠们纷纷回头,只是这次看向她的眼神中没有了从前的温柔如水,只剩下了被打扰的不满。
这些家伙……
无忧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一双漂亮的眼睛只盯着最前头的那个人。
玄青缓缓放下双手,一双看破红尘的眸子此刻才望向了无忧。
只看这双眼睛,这应是一个出尘无比的僧人,而不是那在她耳边夜夜呢喃,索取不停的家伙。
臭和尚,还有两幅面孔。
无忧当即转身进了玄青的屋子,没再看他怎么忽悠人。
数日时间便驯服了这些间谍,她怀疑玄青多少有点传销手段。
她一个大好剑灵,还是不要听那些让自己耳朵疼的东西了。
置给面首们的屋子不及无忧住处的万一,不算大的房间一眼能看透,屋中除了个凉透的炭盆以外再无其他能取暖的设施。
无忧只进了屋子片刻,便察觉到指尖发木。
随行的宫人们敏锐的发现长公主的气息中似是带上了些不悦。
指尖轻叩桌面的声音响起,她淡淡开口:“取些炭盆来。”
“是。”负责西苑的管事一哆嗦,连忙应下。
他本以为这位被送回来的玄青公子会如同往常一般被不闻不问,哪成想长公主居然再次见了他。
如此,他这怠慢便是不可饶恕之罪了。
不多时,散发着暖融气息的炭盆便被搬到了房间中。
银丝碳安静的燃着,并未发出任何刺鼻的气息,可那管事却像是被熏着了一般手脚发软,似是下一刻就要过去一般。
玄青入内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似是没有看到那管事朝他递来的求助目光一般,抬眸看向无忧:“殿下怎么来了?”
无忧指腹按着额角,深深的瞧了他半晌才问:“住着怎么样?”
“还好。”玄青清清冷冷的立在原地,一双眸子仿佛看透世事,如同得道高僧一般清透。
无忧轻哂:“还好?”
恐怕是好的太过了。
若是她再晚些日子来,恐怕这后院中寺庙都要建起来了。
“你搬到前院去吧。”沉吟半晌,她还是如此开口。
比起将这颗炸弹放在后院等待随时随地爆炸,她还是比较倾向将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多谢殿下。”玄青行了个佛礼,复又不咸不淡的道:“这里很好,贫僧住在这就可以。”
无忧:“?”
她挑眉:“你确定?”
这家伙,有什么阴谋?
玄青指尖拨弄着佛珠,神色安然:“安稳之处才是住所,贫僧很喜欢这里。”
懂了,这是在内涵她呢。
无忧轻易听出他话中的嘲讽来,这家伙是在抱怨她将人赶到这里来呢。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话不直说,反倒是在心底转八百个来回。
唇角露出一丝轻笑,无忧反问:“你是在埋怨我?”
“贫僧不敢。”他神色肃然,是最恭谨的模样,可一根反骨却要翘到天上去。
两人说话间,一旁的管事一时想钻进地缝中不去听主子们的私房话,一时间又想按着玄青的头替他答应下来长公主的邀请。
殿下这般厚爱,玄青大师不答应还等什么呢?
若是殿下兴趣淡了,他怕不是又要成为与后院其他人一般无二的面首了。
身后灼热的眸光玄青丝毫不在意,反倒是自顾自的念起了经。
他声音并不大,只是吐字异常的清晰,每一个字都砸进了无忧的耳中,似是要帮她戒了七情六欲一般。
若非这花和尚曾在床上那般的热情,说不准无忧此刻真的顺了他的意思放下凡尘了。
但此刻,她却是悠悠然的走到了玄青身边,指腹慢悠悠的勾上了他颈间的佛珠。
那只养尊处优到几近透明的指尖顺着圆滚的佛珠一路向上,最后在玄青的后颈之处停下。
寒风中冰凉的佛珠与她温热的指尖在此刻形成鲜明的对比,让玄青不由得神色一顿。
念经的声音似乎有一瞬间的滞涩,无忧不以为意的捏了捏玄青的后颈:“再问一次,去不去。”
她的神色笃定而轻慢,像是一点都不怕玄青拒绝一般。
瞧着这般的神情,玄青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暴戾来。
一颗轻盈的佛心似乎都染上了黑色。
去哪里?
去她的地方,然后任她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他不喜欢。
玄青生在寺庙长在寺庙,可这不代表他真的是个吃素的和尚。
他手中不知有多少血腥,每日在想的也是掉脑袋的事情,本人更是这世间少有的心思深沉。
可纵观他这人生的二十几年中,他唯一没有犯的便是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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