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大大小小地见过几次世面,陶竹忽然明白蒋俞白为什么会让她坐在牌桌上。
他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最有底气的撑腰,在炎凉世间托举着她,迈过看不见却密不容针的阶层。
麻将牌的声音在耳畔哗啦啦地响,金色的牌背和白色的牌面在眼前交相辉映,她指腹摸着牌,心底却只有一个想法。
她爱上蒋俞白了。
是比喜欢更深一层的感情,是爱。
爱他的一切,爱他的所有,也渴望独占。
生命一场又一场过程,她在城市和身份更迭中跌跌撞撞,却在时间的累积中,不断加深对他的感情。
陶竹听牌的时候,蒋俞白从卫生间回来了。
她已经无心继续,跟蒋俞白换了位置,孤身一人去了洗手间。
她想洗把脸清醒,但爱意却在俗世洪流中肆意生长,怎么洗也洗不掉。
她撑在洗手台钱,看着镜子里满是水渍的自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喜欢和爱,对他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取之不尽。
那她是像从前那样,偶尔出现在他身边,还是像今天这样,跟着他出门?
究竟哪一样,可以拥有他的时间,更长久一点呢,陶竹吸了吸鼻子,想不出结果。
她扯了张纸擦脸,无意间听到旁边两个女生的对话,她们就站在那洗手,大概也没想避开她。
“她可放屁吧,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她是刚完事儿的时候把套子捡出来,用牙刷反着插进去的,这么试了不知道多少次,才成了她肚子里的这个。”
“这么不要脸?她也下得去手。”
“可不么,什么情难自禁,恶不恶心,还不如说给他下了药呢。”
嘴上说出来的是嫌弃,但陶竹一点都没听出来她们语气里的鄙夷。
相反,她们的笑声传达出来的是羡艳和跃跃欲试。
等他们两个手挽手离开洗手间,陶竹听懂了她们讲话,边擦手,边陷入沉思。
喜欢是什么呢。
在这个圈子里待的久了,连陶竹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对她的纵容是带她去看更广阔的世界,教她更多立足于社会的道理,让她横跨阶层。
那她的喜欢又是什么呢?
是想得到,是想独占,可她们不是吗?
她们豁得出去尊严,豁的出去后半生,单从这一点上,陶竹甚至比不上他们。
年轻漂亮吗?
现在她十八岁,还算漂亮,可是她不可能永远十八,但他们这个圈子里永远有十八岁的女生,漂亮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她凭什么啊。
她的喜欢毫无意义,不能给他任何好处。
她真没用。
陶竹的手被她自己擦的泛红,干燥的北方城市里,手皮有种要撑破似的枯裂。
她拿着擦过手的手纸,一言不发地走进厕所隔间,坐在马桶上咬牙,无声哭到满脸泪痕。
太苦了。
在同龄人脱离禁锢,恨不得把爱意宣告全世界的年纪里,她爱上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太苦了。
-
陶竹擦了脸回到房间里,晚饭要开始了。
蒋俞白被身边人环绕着维拥在座位上,陶竹深吸了口气,不太想去凑热闹,随意找了个空地方坐下,跟蒋俞白相隔甚远,几乎是坐了对角线。
她左右两边都是女生,她们也不太熟,但凭借着某个美容项目或者某个大牌新出的包便可以迅速拉近距离,中途她们似乎想拉着陶竹一起聊,但换了几个话题陶竹都没听懂,便没人再理她。
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她的老板李飒,他的位置离蒋俞白一样远。
陶竹一直把脸往另外的方向歪,尽量不出现在老板面前,避免以后工作上会得到她不想要的照顾。
“哎,Lisa。”蒋俞白在簇拥中开口,看向李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柳书白投的你那个传媒公司,怎么样了?”
李飒正经常青藤大学海归毕业的,有个正经的英文名,Lisa是朋友的戏称。
他听见蒋俞白这么叫他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刚才陶竹听到香港明星跟她做自我介绍,他站起来说:“正常运行着,蒋哥你有兴趣?”
在陶竹唯恐自己被提到的惊恐中,她听到蒋俞白说:“没有,我对柳书白有兴趣。”
李飒会心一笑,说了句“放心吧”,隔空敬了蒋俞白一杯,朝他亮了亮杯底。
蒋俞白笑了笑,点点头,这就算接受了。
陶竹假装在玩手机,没听他们讲话,但心里早就好奇了一百万次,柳书白是谁?难道是刚才蒋俞白话题说到一半的那个更巧的?
可连黄隽洲那样身份的人都算不上蒋俞白的朋友,为什么他会关心这个叫柳书白的呢?而且别人像是也认识这个人,一副他关心起来理所应当的样子。
她的手机停留在青年大学习,直至息屏也没再点一下,直到再度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她才回过神。
在这个圈子里永远有新面孔,也永远有人肖想蒋俞白,因为他身边从没跟过任何女人。
有人猜过他的性取向,稍微离他近一点的,猜测是跟他的家庭有关,但众说纷纭,从没有过一个肯定的答案。
陶竹是第一个被蒋俞白带出来的,且牌桌上的维护,就差告诉所有人她是正宫。
没人知道她的身世,但没人不好奇她。
问话的是个男人,他刚才站在牌桌外圈,在桌上有人去卫生间的时候替过几次手,因此记住了她的名字,他拿起酒敬她:“小桃儿牌真的打得好,是平时跟同学打得多吗?”
这是在打探她的职业,也在打探她的交友圈。
顺便也是在试图摸清蒋俞白的喜好,没准他就是喜欢学生?
陶竹摇了摇头:“不多,尤其是现在实习了,更没空打了。”
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打探,此刻也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她的不同。
男人笑着说了声知道了,以打麻将凑人数为由头,提出想加她微信,亮出自己微信的时候,给她倒上了酒:“来,就当我的拜师酒。”
他的身份一定不算厉害的,至少没有蒋俞白厉害,否则也不用站着,陶竹明白这个道理,但人家话说到这了,她不喝的话,就显得好像嫌弃人家,不愿意教这个朋友似的。
她还远没有这个资格。
陶竹的手握在酒杯上。
男人跟她碰了杯,自己先干为敬。
可陶竹不想喝。
她把酒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盯着酒杯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婉拒但又不伤害人的话,最后说:“不好意思,我酒精有点过敏,只能喝家里酒庄的干红。”
她话音还未落地,主位席上,忽然传出一声爽朗的大笑。
蒋俞白整个人松散地靠在椅背上,脖子往后仰,顺手解开了胸前妨碍他动作的扣子,露出清晰的喉结,笑得意气风发,恣意自在。
他不是总爱板着脸的人,虽然冷漠,但至少外表总还是玩世不恭的神气,但今天他这样突如其来又发自内心的笑,是连黄隽洲都没见过的。
谈天的众人停住,有人举着酒杯,往主座上看了一眼。
蒋俞白不会不知道,他笑的这么放肆,有人会看他,可他混不在意。
见他无意讲话,笑声因为不是故意吸引他人目标,其他人纷纷收回视线,好像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
灯光璀璨,高朋满座,却没人知道他这时候为什么笑,除了陶竹。
他的视线如山峰顶穿破稀薄云层的日出,越过所有人,毫无阻隔地与她四目相对。
第38章 细微震颤
这个晚上陶竹一口酒都没喝, 但蒋俞白喝了,虽然喝的不多,但安全起见, 助理还是坐在副驾驶上,陶竹自然而然地坐在后座。
跟陶竹乖乖坐好的姿势不同,蒋俞白坐姿一向懒散, 而且又喝了酒,更没什么坐相, 两条腿敞着,高大的身躯几乎是瘫在座椅上,头歪歪斜斜地靠着。
他用手肘撑着重量,整个上半身都转过来,看着陶竹,想起她晚上说的话, 他唇边还挂着淡笑:“后来你喝酒没?”
陶竹摇头, 不太敢看他。
虽然是他教她说的话, 但面对他本尊,她还是有点底气不足。
他呵笑一声,干燥温热的大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是带着骄傲的宠溺:“怎么那么机灵呢我们小桃儿。”
他下手不轻,捏的陶竹脸都有点变形,陶竹喊着疼, 把自己的脸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蒋俞白笑到不行, 支着上半身坐起来,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小猫的脸, 鼻息里暖烘烘的热气扑在她脸上。
亲昵到危险的距离,他看她的眼神半分没有在人前的冷淡劲儿, 宠爱的,纵容的,不加掩饰,但也不是看另外一个女人的眼神,没有爱,也没有渴望。
这不是陶竹想要的。
她刚哭过,从他眼神里看出这样的情绪后,柳叶眉轻轻皱了下,眼里不受控制地含了水,像在宇宙里碎了月亮颗粒。
她长相本是甜乖那一挂的,就这一双眉尾锋利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冷淡,眼眶这么一热,眉眼弯下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有时说出来的话不能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情,一定是真实的。
蒋俞白见过太多人,和太多双眼睛。
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所以看错了她的情绪。
他眨了眨眼,酒像是醒了,松开了捧着她脸颊的手。
陶竹沉默地靠在车窗上,看着车窗外干枯的北京,等待自己沸腾的情绪慢慢冷却。
一辆车里坐了四个人,但此时此刻寂静的仿佛能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
察觉到她的感情快要被发现了,陶竹试图找个话题把感情盖住,她指着商场LED屏上的彩妆广告:“我实习的公司也接了他们的项目。”
沉默。
刻意转折的话题,生硬的让人答不上话。
过了有十秒左右,蒋俞白才开口,像是顺着她的意思给她台阶下:“这么敬业,出来玩也不忘工作,柳书白那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实习工资?”
柳书白,又是这个名字,这个从没见过的人,甚至比李飒的名字出现的次数还要多。
陶竹假装没听到他和李飒的对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样子,把话题越扯越远:“柳书白是谁?”
她已经做好这是机密蒋俞白不告诉她的准备了,但没想到蒋俞白一点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是我妈。”
陶竹呆呆地张开嘴回头看他,差点脱口而出“你有几个妈啊”。
“别觉得巧。”蒋俞白误解了她的惊讶,“她看好这个行业,所以你能进的传媒相关包括电影电视剧行业,可能或多或少都有点她的股份。”
陶竹的思维压根就不在这。
她稍微有了一点头绪,顺着这一点头绪展开后,恍然大悟。
他想通了许婉楼对他重重奇怪的态度,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不像是母亲对儿子的态度,但如果是后妈对大儿子,就很通顺了。
所以,原来蒋俞白跟蒋禾,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不过五分钟的时间,方才无声的对视就像没发生过,蒋俞白的语气又是那样懒懒散散:“你问我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跟我说说,你们那多少钱?”
说到钱的事,陶竹多少是有点开不了口,她这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估计都不够刚才那一顿晚饭的钱,她想了想说:“不太多。”
“可不能压榨小桃儿啊。”蒋俞白笑着说话,作势拿出手机,好像就要给人发消息似的,“我让她给你多加点儿。”
“别别别。”实习生工资都是一样的,陶竹最怕搞特殊,她扑过去,抓着蒋俞白的手拦住他,“4000不少了,而且我还有零花钱!”
她扑过去的时候,蒋俞白下意识伸腿挡在身前,又被他放下。
陶竹小小的一个身子,恰好被他箍进两。腿。之。间。
车窗外高楼林立,夜晚像浓稠的砚墨,大片大片地在头顶,晕染不开。
他的皮肤比她的干燥,手腕在她的小手手心里慢慢地把手转过来,给她看他的屏幕,黑的,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太小了,没办法同时攥住他的手和手机,在她要松开的时候,只听“啪嗒”一声,他把手机扔在地上了。
手机上像坠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另一头牵着陶竹的心,细微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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